墨蓝色的天空，深邃得只一眼便让人陷进去。夜空沉静地注视着大地，却似乎能将一切吞噬。
皎洁的一轮明月高挂，白皙的光亮，圆润的线条，让人为之神往，似乎拥有它便能忘却苦恼。月光高傲而又温柔地洒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却又柔美的笑意。
凡尘之中，白雪皑皑，往日金灿灿的琉璃瓦也被白雪掩埋，雕梁画柱之上缠绕着厚重的白布，与雪色融为一体，反射出惨白的月光，分外刺眼。
皇城内，往日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幽幽地亮起几团忽明忽暗的白光，照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守卫脸上，一下一下，死气的青白色。
乾清宫内，未闻平日里书页翻动或是小声低语之声，隐隐地传来些呜呜咽咽的声音，空灵而又悠远，带着森森凉意。
从乾清宫分出的各条小路上，没有点灯，也没有宫人执灯前行。黑不见指，黑得能掩盖一切阴谋，静可闻针，静得任何一点儿细小声响足够让人心惊。
忽而，一阵扑棱棱的声音。
一只灰白色的小隼挣脱了凝滞的黑暗，破空而去。一道黑影搅动着夜色，从鸟儿划出的口子中钻出。平静的宫城内院，激荡出一丝丝涟漪。
涟漪还未平息，几道黑影急匆匆地直接穿破了黑雾，聚拢在宫中唯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宫殿之前。
“剑兰姑娘，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明正人还没有到宫殿前，便开口问道。
剑兰摇了摇头，紧抿着双唇，眼眶有些微微地泛红。
明正见此神色，心里便是一沉，喃喃自语：”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范颛都来了，这，这可是天下第一神医了，一定，一定能妙手回春的。“也不知是说服剑兰，还是说服自己。
剑兰听了没有一丝的轻松，反而落下几滴泪来。可是如果连神医都说情形凶险，那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正在这时，安平乐和明察相伴而来，甫一站定，便问：“这么晚了，叫我们来，皇后她......”两人心里大概有数，只是有些不忍说。
“皇后此次凶多吉少，怕若是撒手人寰，还得几位大人鼎力协助，共扶朝政。”剑兰把两人没有说出来的话接了下去。
“不会的！”明正执拗道，“皇后吉人自有天相，范颛若是连皇后都救不活，他还算什么神医，庸医还差不多！”
安平乐轻叹一声，劝道：“明兄，知道明兄心里担忧皇后娘娘，但是范大人是神医，不是神仙，这种事情啊，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明正绷紧的神经被安平乐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铮”得一声直接崩断，道：“这就不是你家姑娘生孩子！等到你家姑娘难产而亡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讲什么尽人事听天命！”
“明大人！”赵察胡须一抖，怎能容忍明正说出这伤风败俗的话来，怒斥道，“知道明大人这也是担心皇后，但是怎能出言如此无礼？先不说你咒安家小姐是个什么意思，安家小姐还未出阁，你就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毁人清誉？”
明正双拳紧握，带着胳膊都颤抖起来，眼看就要挥拳而出——他心里极度紧张，需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
安平乐的笑眼一扫，眼角不禁一抽——明正这一拳下去，赵察的身子骨怕是要直接支离破碎了吧。
安平乐拉了拉赵察，笑道：“哎哎哎，怎么了，好端端的，咱们怎么先打起来了？哎呦，行了行了，是在下的错，赵大人，这事儿也不能怪明大人。人生离死别都是伤心的，是在下太过迂腐，尽信了书上所写，都忘了人心了。”安平乐说着冲明正和剑兰长揖一下道：“是在下唐突了，皇后吉人自有天相，两位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赵察看见了明正紧握的拳头，但并未产生如安平乐般审时度势的害怕，反而几分厌恶，厌恶这动辄就动用武力的莽货。他又想起自己一身清风，竟然和这么个不干净的野蛮人同朝为官，嘴角已经难以控制地露出几分嫌弃，道：“安大人乃当世大学者，博古通今，融三教义理于一身，自然看事情通透些。倒是明大人，”赵察冷哼一声，“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竟然还这般看不透。”
明正蓄势待发，正要上去给赵察这张臭嘴一拳，却见吴大帅急匆匆地跑来，喊道：“明大人，明大人不好了！有人！有人攻进皇城了！”
明正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定然是最近劳累过度，又太过紧张皇后，是以出现了幻听——问道：“吴将军，你说什么？！”
“我刚从宫外进来，宫门外有一小队人马正冲击宫门呢。”吴大帅跑到明正身前站定，也顾不得向众人行礼，道：“我把我的侍卫都留在外面，帮着御前侍卫守住城门。但是我看他们的攻势，人数不多，可各个都是高手，实在不知道能抵挡多久。明大人，这事儿得通报皇后和太子才行！”
“不行！你没见皇后如今正在鬼门关前面挣扎呢吗？这时候不能再用这种事情烦她，咱们两人去。”明正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吴大帅便要离开。
“慢着！”剑兰喊道，“明大人，此事怎可不报给皇后？你们在这儿等着，等我报给了皇后再说。”
“现在哪儿还有这样的工夫！皇后还不是因为操心过甚，这才......”
“明大人！”剑兰厉声道：“你怎么也这般不懂规矩了？！”
明正看着眼前这十七八岁的少女，眼神凌厉，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敬畏，不敢忤逆，只得抱拳道：“剑兰姑娘教训的是，是在下鲁莽了。”
“四位大人在这儿稍后，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万望诸位大人和平相处，皇后已是危在旦夕，没有精力再来调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剑兰瞥了明正一眼，转身推门进房。
走进房间，面白如纸的拓跋仁美坐在外屋，脸带玄色面具的暗影在旁陪着。拓跋仁美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好在暗影紧紧地抱住，否则都不知人是不是能安稳地坐在榻上。
“兰...兰姑......”拓跋仁美看见剑兰进来，眼泪立时就要流下来了。
“太子殿下，”剑兰福了福身道，“刚才吴大帅来报，进宫时看到贼人冲击宫门，请太子殿下早做准备。”
拓跋仁美还没有反应，暗影清冷而又平静的声音响起：“兰姑放心，我定会护殿下周全。”被面具遮住的脸也瞧不出有没有几分惊慌。
剑兰微微一笑，略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少年比起他师父可是强的多，也难怪皇后娘娘喜爱非常，非得让明正认为义子，闹得还以为是明正和皇后的私生子。剑兰抬眸又看了一眼暗影，他正轻拍着拓跋仁美，在其耳边低语，似是安慰——不过比起太子，暗影倒确实更像皇后的性子。
剑兰摇了摇头，自己怎么敢腹诽皇后呢，皇后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怕是就因为看上了暗影和她有几分相像，这才多了几分关爱的。剑兰调整着自己的思绪，转身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剑兰什么胡思乱想都没了。只见皇后整个人瘫软地趴在一个架子上面，眼神有些无神，一头乌发满是汗水地贴在脸上。两条腿也不知是因为站得太久还是因为脱力已经有些颤抖，双腿岔开，两腿之间又是水又是血。
几个稳婆焦头烂额，撸着袖子，几乎想要替皇后生了。但是她们能做的很少，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皇后，就快了，就快了，再使点儿力吧。”
内室一角，当世神医范颛，正满面愁容地在桌上奋笔疾书。范颛的徒弟任义，一面拿了桌上的方子，一面从带来的药箱中取药，一面又要照看着正在煎着的汤药，忙得无暇他顾。
满屋子的药草味、血腥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美妙。剑兰胃里一抽一抽的，有些作呕。
剑兰站在房中半响，还是皇后微微张开了些眼睛，看到了剑兰，气若悬丝地问道：“兰儿，四位大人，可到了？”
“到了，另外......”剑兰看着皇后的样子，眉头轻蹙，有些犹豫。
“说......”
“吴大帅......吴大帅他......他说来的时候在宫外看到有人冲击宫门，似乎是要打进宫里，”剑兰吞吞吐吐地说道，“听吴大人说......攻势不弱。明大人和吴大人要带兵去迎战。”
“什么？！”皇后心里猛地一缩，跟着肚子一阵剧痛和下坠感，接着身子一轻，几乎要瘫软在地。
“哇！”一声啼哭响起，早有稳婆抱住孩子撤到一边，另有婆子、宫女立刻上前，扶住皇后，抬到床上。
稳婆们微微松了口气，笑着对皇后道：“恭喜皇后，是个小公主。”
皇后眼神有些涣散，惨然一笑道：“你这小冤家，真是难为你了。接二连三的，吓着了吧。”皇后短暂地喘了几口气，又道：“给她清洗一下让仁美也看看，一会儿让他带着妹妹进来见我。请四位大人进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剑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女婴也用一旁早已经备下的温水洗了洗，抱着送出了内室。
“太子殿下，您瞧瞧吧，这是您亲妹妹。”稳婆把孩子小心地递给拓跋仁美。
拓跋仁美有些紧张忐忑地伸手抱过沉甸甸的肉球，小孩光秃秃的小脑袋扭了几下，便往拓跋仁美身上靠去。拓跋仁美微微收拢胳膊，让小孩能碰触到自己身上。小孩的脑袋倚在拓跋仁美的胸前，这才安生下来，还咯咯地似乎笑了两声。
稳婆看着，心里又是酸又是喜，叹道：“小公主怕是也知道，只有太子殿下是她的依靠，唉......这孩子也是命苦，这一睁眼都见不到她父皇是个什么样子了。”
拓跋仁美看着小孩子安心地依靠在他怀里，心里也是百般疼惜，想到尸骨未寒的父皇，眼眶一红，道：“即便是如此，还有母后，还有我......”
“不好了！皇后大红了！皇后大红了！”一个小丫头举着两只血手，冲出外间喊道。
拓跋仁美心里一紧，那稳婆赶忙拉起拓跋仁美道：“快，快进去看看吧。”
拓跋仁美不敢耽搁，抱着小女孩冲进房间。
坤宁宫外，剑兰一面看着外面的火光；一面和明正与吴大帅争执着——到底是先去带兵救急，还是先进去见皇后；一面还要劝说着一身酸臭的赵察和安平乐——这时候进去见皇后不算失礼。就听宫里传出一声惊呼，剑兰脑袋嗡地一声，看着远处的火光都像是一大团的血红色，腿一侧歪，就要坐倒在地。
安平乐一把拉住。剑兰微微回神，泪如雨下，喊道：“四位大人算奴婢求你们了行不行，赶紧，赶紧进去吧。再，再晚些，都不知还得不得见了。”
明正和吴大帅此时也不再犹豫，一面扯着剑兰，一面迈步进屋。安平乐和赵察略微一迟疑，也轻叹一声进了房间。一进门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其中还带着淡淡的草药的苦味。
剑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帷幔，扑到皇后的床前，哭道：“皇后，他们，他们可算是进来了。”
皇后的头边，拓跋仁美抱着小孩子。皇后的眼神瞄着那小孩子，听到剑兰的声音，眼睛有些迟缓地望向剑兰，轻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皇后.......”
“传我旨意，”皇后没有等剑兰说完，便正色说道，”依照祖制，太子拓跋仁美不日登基，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安平乐，兵部尚书吴大帅，都察院左都御史赵察，领侍卫内大臣明正辅政。望诸位不失先帝之厚望，不负社稷之重托，忠君爱国，鼎力合作，辅佐新君统领朝政。”皇后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还是一字一顿，不失威严地说道。
皇后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到帷幔之外。四人领旨谢恩，立誓效忠北魏和新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