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所以这不是出来了吗?”拓跋仁美一点儿不给赵察喘息的机会,笑眯眯地接话道,“朕自然知道情况特殊,要特殊对待。赵大人——”拓跋仁美沉了口气,扬声道。
拓跋仁美猛地抬声,赵察惊得一个哆嗦,不禁抬头看向拓跋仁美。
拓跋仁美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声音又趋于平缓,不客气道:“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皇室也情况特殊?这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孤儿,唯有朕这个皇兄。却偏偏要搬出祖制,给朕下马威吗?”
“这......”赵察没想到素来怯懦听话的拓跋仁美做了帝王竟多了些刺,这位战斗经验匮乏的赵大人一时之间败下阵来,只好抬头看了看其他三位同僚,想要寻求增援。
赵察的眼睛从三人脸上飘过,安平乐......这只老狐狸自然不会掺和,明正就是和皇室穿一条裤子的,绝对不会忤逆拓跋仁美,而吴大帅......这个莽夫。
赵察看了一圈,援军隔岸观火,只送给你一个“自己看着办”的微笑。
赵察只能自己抿了抿唇,孤军奋战道:“小公主确实可怜,但是后宫也不是无人能照顾她呀。那些太嫔......”
赵察抬眼见拓跋仁美的脸上有几分冷色,难道觉得那些太嫔照顾这小公主跌了公主的身份?
赵察一面猜测着,一面道:“不行的话还有太皇太妃和德惠长公主,都是知书达理,教养小公主再合适不过。”
一股寒气从阶上蔓延开来,明正一直低垂的眸子,也微微抬起望了阶上三人一眼。
拓跋仁美冷哼一声道:“听赵大人的意思是偏生要把我们兄妹分开了,都不惜让太皇太妃受累。”
“即便是太皇太妃不行,德惠长公主.......”赵察忙道。
“哈!”拓跋仁美冷笑一声,磨着牙道:“赵大人这是直接不想让朕再看见朕的亲妹妹了是不是?这就要给她送出宫去?朕这妹妹是如何让赵大人看不过眼了?这么小就非要朕把她送人!你知不知道这是皇妣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结果她一死,就有人要把她的孩子送人了!”拓跋仁美终是敌不过心中的火气,撕破了脸上的得体吼道。
哭得有些累了,已经迷迷糊糊得要睡过去的拓跋祜被拓跋仁美的怒气惊醒,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两声,眨巴着眼睛,伸手抚了抚拓跋仁美拧起的眉头,手一垂,又昏睡过去。
拓跋仁美被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炽热的心像是浇灌上了温凉的清泉,渐渐冷静下来,轻咳一声,又恢复了父皇教过的儒雅模样,抬手把拓跋祜放在自己身旁。
拓跋祜的小手一伸,抓住拓跋仁美的衣角,这才安稳地睡了过去,没了动静。
拓跋仁美看着死死攥着自己衣角的妹妹,再想起那些拼命要把两人分开的坏人,更是来气,沉声道:“赵大人,此事无需再议了,朕的妹妹,朕亲自来教养。”
拓跋仁美垂眸见赵察仍有怨色,冷哼一声,道:“当初皇妣临终前就是这么交代给朕的,赵大人和朕说祖制,皇妣遗命,朕也不得不遵照。如若没有别的事情,那大人就回府休息吧。”
安平乐笑了笑,伸手提了一下仍气哼哼地跪在地上的赵察,笑道:“陛下与公主兄妹情深自然也是百官愿意看到的,只是我们这些大臣之前也没见过在议政时有个孩子,心里略有担忧也是实情。不过看着这孩子挺乖巧的,想必也不用太过担心。”
安平乐双手合拢作了一揖,接着道:“我们四人此次前来,倒不是为了插手陛下的家事,我们是为了杨家之事来的。”
“杨家?”拓跋仁美也正色起来,“杨贵妃是自己悬梁自尽的,怎么?杨家有异议?”
“杨家并没有动静。”吴大帅说道,“不过我们从宫中遗落的兵器上看到了杨家的标记,抓到的乱贼也受不住酷刑,招认是安西军中人士。”
“杨家行刺皇宫?为什么?杨贵妃杀了皇考还不够,他们这是要反叛吗?”拓跋仁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个难说,陛下,毕竟杨家镇守西北,陈兵十万,难保会不会拥兵自重。”安平乐也收起了温润的笑容眉头皱了起来。
拓跋仁美转过头看了看暗影,缓缓道:“说实在的,朕是不相信杨贵妃会杀皇考的。若说杨贵妃杀朕、杀皇妣,朕都是能相信的,但是皇考,杨贵妃不会的。她图什么?想来应该是有人知道杨贵妃每日给皇考送补品汤粥的习惯,因此在其中做了手脚,企图陷害杨贵妃也未可知。”
“陛下,”赵察出声道,“陛下心怀仁爱之心,不随便猜忌是好的。只是,杨贵妃投毒也是有宫女亲眼看到的。想来杨贵妃因爱生恨,是以毒害先皇,唆使兄弟反叛。陛下想一想,如若她当真清白,又何必畏罪自杀?”
拓跋仁美眉头轻蹙,道:“即便当真是杨贵妃毒害了父皇,皇妣生产那日的叛贼也总不会是杨家的手笔。杨家手握十万大军,这般不痛不痒地攻击皇城意欲何为?”拓跋仁美摇摇头。
安平乐躬身道:“陛下圣明,杨家若是真有反心,倾巢而出,京城怕是难以招架。不过......”
安平乐总是笑盈盈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担忧,道:“不过西北这般倾巢而出,沿路各省怕是也会震动,难免打草惊蛇。杨家会不会是先派出一部分精锐,大军观望,若是得手再倾巢而出?”
安平乐说完又笑了笑道,“这也是微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这却不是杨家所为,还请陛下明鉴。”
“这怎么会是安大人小人之心?”赵察接道,“这本就是有可能的,吴将军、明大人你们以为呢?”
这时候谁又敢打包票说杨家是被冤枉的?一时间都没了话。
过了半响,拓跋仁美问道:“那诸位说怎么办?”
“应该让杨家立刻回京述职!”赵察回道。
“那怎么行?!”吴大帅立刻反驳道,“北魏与西凉对峙已久,这时候让杨家回京述职岂不是让西凉有可乘之机?”
“吴将军说得有理,杨家镇守西北多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陷忠良,叫西凉坐收渔翁之利。”拓跋仁美接道。
吴大帅点点头抬手道:“陛下明鉴。”
“怎么没有确凿的证据?杨家都已经欺到皇宫里了,陛下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赵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胡须都跟着颤动起来。
“哎,赵大人先不要动气嘛。”许久没有说话的明正说道,“虽说那乱贼一口咬定是杨家所为,又有物证,但是也不好说是杨家做的。”
“你什么意思?!”赵察素来不喜欢这个不知凭着什么本事就身居高位的明正,说是领侍卫内大臣但也不总在衙门里待着,整日往后宫里跑,还有个深得武穆皇后喜欢的义子,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哈哈哈,”明正笑了几声,带了几分风雨的脸上,仍然透着少年时的俊美,越发显出成熟的魅力,低沉又悦耳的声音接着道:“赵大人莫要生气嘛,我只是想着杨家人在沙场上作战惯了的,总不至于这么大意,入宫行刺还要带着自己的兵器,真以为他们能全身而退?一点儿痕迹不留?”
“这有什么难的?即便是他们冲锋不行,把杨贵妃带出皇宫,自然是能全身而退的。”赵察回道。
明正眼睛微眯,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是嘴角仍是抿出了一抹笑意,道:“看起来赵大人对我们御前侍卫很是不信任啊.......”
“明大人,”安平乐拉了拉赵察,笑着对明正道:“这次皇宫遇劫,御前侍卫死伤惨重,忠君爱国之情,有目共睹,赵大人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明正半阖着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安平乐的话说得轻飘飘的,让人抓不到把柄,仍让人怀疑其暗讽他们御前侍卫能力不行,空有忠君爱国之情,是以死伤惨重。
明正冷笑一声道:“是啊,都是名门之后,各家各户都哀伤不已,赵大人说这话实在是让人心寒。赵大人、安大人你们也有儿子,虽然将来定是文官补缺,但是也该能感同身受才是。”
安平乐嘴角微微一翘,好啊明正,这是说他们护犊子不肯让自己儿子以身护国,这个罪名可大了。
安平乐脸上摆出了一副得当的痛心模样,说道:“明大人说得是,”安平乐说着抬手向拓跋仁美一拱,道:“自从皇宫遇劫之后,微臣就自怨不已,只怨自己不是将门之后,不能将犬子培养出来为国献身。”
“安大人言重了。”拓跋仁美看不过去,插嘴道,“就拿赵大人最喜欢的祖制来说,北魏自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强行要求官宦子弟进宫谋职的祖制。”
“是啊,”明正笑道,“不然,这官宦世家子弟这么多,这宫中也供不起啊。再说稂莠不齐的,对皇室保护也不利。”
“明大人......”拓跋仁美有些幽怨地看着明正,潜台词是,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朕都给你面子帮你翻过去了。
明正接过眼神,笑着承了拓跋仁美的情,道:“哈哈哈哈,扯远了,扯远了。微臣以为杨家人不会这样留下把柄,这不仅会让陛下抓了把柄,何况杨家人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这不是把全国的世家都给得罪了嘛。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论他们是只想劫走杨贵妃,还是他们真想反叛,如此大费周章,还不如举兵东征,说不准还有朝臣支持他们呢。”
拓跋仁美点点头道:“明大人说得有道理,这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了。朕还是那句话,杨家除非有十足的证据,朕是不会轻易动他们的。这么多年拓跋氏和杨家都相安无事,不能朕一即位就坏了关系。”
安平乐见拓跋仁美是这个态度,而明正和吴大帅显然也是和拓跋仁美站在同一战壕之中,便从善如流道:“陛下明鉴。不过微臣以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次杨贵妃事件和皇宫遇刺事件陛下没有继续追究,显得陛下仁慈和信任,但是也不能不防着些。陛下不猜忌杨家,杨家可不一定不猜忌您啊。”
拓跋仁美眸色深沉问道:“其他三位大人有何高见?”
赵察还在刚才的气性中没有走出来,沉声不语。
吴大帅不知是没想法还是没想法,也沉声不语。
明正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道:“微臣以为不论如何杨贵妃出殡,杨家到底是应该派人来出席的,至于他们让谁来.......”
明正欲言又止,一副老狐狸的样子笑了几声道,“这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倒是可以让他们带着年轻一辈同来。”
“杨家的小辈?”拓跋仁美不是不知道明正打的算盘,但是......“杨家未必肯带着他们来吧?若是朕下死命令,那不就是摆明了让他们有去无回吗?”
“也不必非得是死命令,”明正接道,“只说这一次御前侍卫损失惨重,他们将门虎子来宫中供职再好不过。”
“话是这么说,不过,杨家的子弟听说多有奔赴前线,带兵打仗的。这时候给他们撤下来,来京驻守,说不过去吧。”拓跋仁美眉头,这实在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若是真把杨家逼得生了反心,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陛下也未必要指定,只是邀请的口气便是,这个陛下不必担心,我们草拟过后再请陛下过目。”明正见拓跋仁美仍是犹豫,又劝道,“他们杨家子弟远在边陲,所受教育自不如京城,若是有愿意来京城受教的,一来可以担任御前侍卫之职,以表忠心,又有安大学士这样当代名儒指导,岂不是一举两得?”
安平乐向着明正拱了拱手,似是承蒙夸奖。
拓跋仁美问道:“安大人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