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野看着自己一阵咳嗽咳出的扁桃体，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弄了一下，简直就是两团新鲜的猪泡肉。“还好。”古野总算松了一口气，就在十分钟之前他还以为即将面对的是死亡。“快咳死我了。”古野一屁股坐回软皮沙发上，双肩径自松弛，他把头靠在沙发上，屁股和沙发的摩擦发出吱吱声。红通通的脸皮还在冒汗，他已经无意擦拭，“他们是谁？”古野努力回忆着刚才出现的那一幕——
“鬣狗，她……”一个矮个子站在那个大高个子身后，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拉住大高个子掐住女人脖子的手。
“你想怎么着？”大高个子瞥了矮个子一眼，眼神里充满蔑视。继而，他又看向表情痛苦的女人，因为他的力道在不断加大，女人的眼泪从惊恐的眼睛里流出，嘴巴张大，但不能呼吸。
“不！……”古野站在那一幕里，朝那个大高个子愤怒地大喊，然后跑去。
矮个子首先看到古野，他感到一丝疑惑，明明在一分钟前还巡视了四周，他敢确定，四周连鬼影子都没有。“你是谁？”矮个子立马抛出疑惑，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寒光闪闪，从寒光中可以看到矮个子左脸颊上的蛇形伤疤。
“怎么回事？”大高个子松开手，一脸怒视着矮个子，很明显，他们两个谁才是老大。
“我也不知道。”矮个子双手握刀，将刀向前伸去，两腿张开，像在扎马步。
“你们是谁？”古野问道。
“我们？”高个子向矮个子使了个眼色，矮个子吼了一声，朝着古野冲了过去，那把刀差点正中心脏，但还是被古野闪过了，古野快速打出一拳，对方准备拿刀来刺，古野做了一个佯攻，然后另一只手迅速改变方向抓住矮个子的手腕，那把刀停在了古野的胸前，矮个子试图挣脱，但丝毫不管用，于是他大叫一声，双手齐推刀把，只要多使把劲，就能刺中敌人致命部位。一声惨叫，矮个子的想法没有得逞，反而古野一使劲，矮个子的手腕剧烈疼痛起来，他的手快被扭变形了，那把刀随之掉落在地。然后又是一拳重击，古野使劲砸向矮个子的鼻梁，他的鼻子瞬间开花，接着飞起一脚……
看到矮个子的惨状，高个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你个怂样。滚！给我滚远点！”高个子一个箭步从矮个子身边穿过，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从衣袖里露出来。矮个子缓缓向后退，退到女人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下来，他想不能随便抛弃猎物，这是多次得来的教训。
古野自从走进这一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看着花间意外而恐惧的眼神，他对不起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杀她，但现在必须救她。
“想要英雄救美？”高个子发出变态的笑声，“可是你来晚了，她注定会死。”
古野一步步挪动，他明白，自从来到这个场景他就明白，别无选择。他捡起刚才矮个子掉落的刀，做好防御的准备，他要尽量拖住时间。高个子一脚踢了过来，一阵风从古野的脸皮上擦过，他避了过去，然后高个子又把刀刺向古野的眼睛，古野抓住高个子的手臂，然后迅速转移到他的身后，这是一个机会，但他并没有把刀倒提着向高个子的脖子扎去，而是一脚踢到高个子的腿弯处，但是高个子不是吃素的，他扑到地上瞬时翻身，一脚踢在古野的腰间，古野后退两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些已经顾不上了，他想再后退几步，但这是一个错误，高个子从背后扣住了他的脖子，嘲笑道：“你就是一头愤怒的牛。”
古野奋力挣脱，但是他的脊椎骨像要断了一样，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花间快跑！”
“混蛋！”古野的怒火欲要喷涌而出，但在咽喉处似乎被什么气力给卡住了。紧接着，咳嗽，剧烈的咳嗽。在咳嗽的猛力冲击下，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咳了出来，而且上身在高频颤动，还多处发生了痉挛。最令他痛心的是，他失败了，他被踢出了那幕场景。
古野坐在沙发上心力交瘁，没能救回花间。这已经是第三次失败了，第一次他一刀结果了矮个子的性命，但是正当走向高个子的时候，他却被时间拉了回来，违反逻辑，回到过去杀不死现在还活着的人。古野也许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选择试一试；之后，他选择阻止他们，也许只要花间能跑过自己的死亡时间，她就能存活。可是结果呢，他不想把结果说出来，因为他相信花间能够跑过死亡时间。也许他该撑到最后一秒，那时候就能见证花间活过来的事实，可是没想到那个高个子却是一个狠角色。在他的脖子被扣住的下一秒，高个子一刀捅穿了他的脊梁骨。
“怎么样，没死吧。”梁木打开了门，手上拎着两盒排骨饭，他看着瘫软在沙发上的古野，发出一丝嘲弄。其实，他从上第一层楼时就听到了古野咳嗽的巨响，当然，他不会因此而去为古野买药，他已经猜到，这是古野口中所谓的穿梭后遗症。
古野闭目养神，咳嗽带来的冲击力渐渐散去。
“怎么样？杀掉凶手没有？”梁木把盒饭放在漆木桌上，一阵窸窣声，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盒盒饭。把其中一盒推到古野的面前，古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但是对于他的提问不予理睬。自从梁木找到古野，古野就一直没有对他好好说话。这也可以理解，梁木来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古野能够帮助他。好吧，谁叫我有求于你呢。有委屈自己受着，把你伺候好总是对的。“看你都快挂掉了，幸好我买了排骨饭。”梁木坐下来，掰开羸弱的木筷子。
“你还没告诉我杀掉凶手没有。”
“告诉过你，这种方式杀不掉任何人。”
“那你回去干嘛？”
“要我说几次，回去是为了救回花间。”古野没好气地说道。
“哦——”梁木嘴里还嚼着骨头，“救花间才是你的目的对吧？”
古野埋头吃饭，梁木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不断在他耳边嗡嗡响，他想一巴掌拍过去。
“那……结果呢？救回花间没有？”梁木眯着眼睛，他想调节一下目前严肃的气氛，“她是不是正在你的房间，你想金屋藏娇！”
古野狠狠地瞪着梁木，说实话，他正在为再次失败愁苦，而眼前的混球一个劲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想救回花间，必须让她活过死亡时间。明白吗？”
“明白……可是然后呢？”
“为了让她活过死亡时间，我得阻止住那两个混蛋。”
“那两个混蛋？”
“就是凶手。不过……”
“不过什么。”
“我失败了。”
梁木站起身提起水壶倒水，“你要吗？”古野摇了摇头。
“你是说救不回花间对吧？”
“花间一定能够救活！”古野最不愿相信的就是花间已经死去，他不断穿梭回去看到花间还能用恐惧的眼神向他求救，“她还活着，因为她还在呼吸。”
墙上挂着花间的照片，每一张都是灿烂的笑脸，在照片里我们看到古野，他站在花间身旁，搂着她的肩膀。“你到底在说什么？”梁木诧异地睁开眼睛，他真以为古野快要疯了。
“每次我都看到她向我求救的眼神，我知道，她不会死，我要把她救回来。”其实他明白，再怎么回到过去，花间也不会活过来，但他要欺骗自己，他要一次次回到过去，因为那里花间还在呼吸。
“你醒醒吧。”梁木拍了拍古野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
“只要我挺过去，花间就能逃过死亡时间。”
“可是，死亡时间是不可能跨越的对不对？”
古野沉默了，也许梁木说的没错，但他不愿相信。饭盒在手中似重千斤，他再也没有心情吃饭了，便坐到椅子上，饭盒也趁势放到桌子上。他十分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要不是他的错，花间也许不会死。
看到古野的消沉状态，梁木有些担忧，虽然他来这里是为了借助古野的能力，可是他也不能坐视古野在自我的循环里一直走下去，因为那对谁都不是好事。
“这是什么？”梁木看到桌面上有一块鲜红的肉。
“扁桃体。”
“扁桃体！？”
“嗯。”古野感到非常疲惫，他想赶紧忘记刚才的痛苦，剧烈的咳嗽还是第一次，但这样一次也就够受的了，在咳嗽最剧烈的时候他想咳死算了，那样他就能见到花间，花间还在等着他，他从剧烈的痛疼中感觉到了花间伸过来的手，他们需要再次相拥。但是等他睁大眼睛的时候，花间消失了，而他随之咳出一口痰，那是一口血痰，他想回忆起刚才的痛苦，在那里他见到了花间，可回不去了，他的剧烈疼痛已经过去，他只感到咳嗽之后的一阵轻松，他的喉头隐隐作痛，嘴里慢慢积起温热的唾液，他知道那是血，他把血吐了出来，一下子嘴里空了，但是喉头的疼痛加剧了，他把手伸进嘴里试探，在痛的根源他感觉到了，没有了扁桃体。
“不会吧！”梁木赶紧坐远一点，他不敢想象咳嗽可以直接把扁桃体咳出来。
“现在你应该知道这个后遗症有多可怕了吧。”古野看着梁木瞪大了的眼睛，露出一丝苦笑。让他看清事实也好，他有求于我，想让我把他送到小幺死亡之前，他并没有考虑这种行为将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同样也没考虑将会带给他什么代价，他不清楚，跟他说了几万遍他也不清楚。这一次好了，事实摆在眼前。
“你从没告诉我会这样。”梁木深吸了一口气，他想有些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想。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凭良心说，我警告了你不下几十遍。”
“你可没有告诉我会咳出扁桃体。”
“你听好了，我再告诉你一遍。这种后遗症无法预期，可能丢失记忆，可能胃出血，也可能像这次一样。”说到这里，古野并没有说出扁桃体，而是用手指着那团鲜红的肉。“下一次呢，我不知道，也许是脱发，但你要记住了，也可能是丢掉小命。”
“等等……”梁木眉头紧皱，直视着古野，“后遗症，会死人？”
古野点了点头。
古野的警告第一次在梁木身上起了作用，最直接的表现是他听后打了一个寒颤。之前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以为后遗症只是一些小问题，就算这一次，他从上楼开始就听到咳嗽，咳嗽就咳嗽吧，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要把问题升级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为了再次见到小幺，没准自己就没命了。想到这里，梁木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唏嘘。同时在梁木的脑海里浮现起预产期的前一周，小幺从楼梯上滚落导致大出血，他当时并不在家，等回到家中见到的却是一大滩绛红色的血，小幺躺在地上，双手抚在小肚子上，他的大脑一阵轰鸣，这是怎么回事，他踩在血泊中朝前走，“小幺，小幺……”一声声像是试探似的喊她的名字，最终跪在地上触摸到了冰凉的躯体。他欠小幺很多，当听到老秋告诉他有一个人可以帮他回到过去时，他心里愧疚的疙瘩像是一下子解开了，他欠小幺一句对不起，他要回到过去为她买一束花，亲口道歉。可是古野这个家伙根本不搭理他，他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要救回死人的命，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可他却陶醉在死人的呼吸里，那是什么呢，逃避，对现实的逃避，就算毁损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的逃避。“我应该告诉他，这是一件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梁木抬起头望向古野，古野不见了。梁木站起身走向房间，喊着古野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好吧，梁木只好重新坐回沙发上等待古野的出现，这家伙，真是顽固不化。怎么说呢，古野这个人不仅是懦夫还是白痴，要是我有这个能力就不会在对过去的悔恨中不能自拔，而且这本账到底是怎么算的呢，花间已经死去，他却要不断地回到过去见证花间的死亡，多么可笑。拥有这样的能力，他或许可以……梁木的思绪被打断，因为他听到一声疼痛的叫喊，于是抬起头看到眼前有个人正按住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怎么啦？古野！”梁木疾步过去，用手扶住快要倒下去的古野。古野的脸扭拧得像根天津麻花，嘴唇发乌，“不会就这样挂了吧！”这句话被梁木冲口而出。
梁木把古野扶到沙发上躺下，剩下的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也许该报警，不不，应该打120。“喂喂……是急救中心吗？”对方有了回应，梁木揩了下额头的汗，“这里有个人按住胸口，”梁木回头观察了一下古野，“全身抽搐，还有嘴唇已经发乌……你说什么？地址？哦哦……这里是紫林山公寓……2号楼503房间。”打完电话，梁木回到古野身边，古野已经一动不动，脖子歪斜着，脸朝向沙发内侧。
“古野，古野！”梁木推着古野的肩膀大声叫起来，古野艰难地把脸抬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看得出来有所好转，“刚才你的样子很吓人，还以为你挂了呢。”梁木紧张的心落了下来，“现在怎么样？”
“休息会儿就好了。”古野说话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
“刚才……我给你叫了救护车。”
“你自己留着用吧。”
“妈的，真是操蛋。”
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不用说，一场尴尬在所难免。打开门，两个医护人员站在门口，梁木并没有急着把医护人员让进屋里，两个医护人员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八成已经知道怎么回事，这种谎报的情形已经遇到很多次了，但是依然一脸不悦，“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浪费宝贵的资源？”
一个医护人员还想继续说教一番，梁木陪着笑打断他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有人情况紧急。”接着回过头对着屋里大喊，“快出来给个话呀！”
沙发上发出一阵刺啦声，古野缓缓爬了起来，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但是浑身无力，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真是不好意思，他没有谎报，只是休息之后，我感觉应该没事了。”
“以防万一，还是去医院一趟吧。”一个医护人员劝道。
“真的不用了，麻烦你们白跑一趟。”
两个医护人员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悻悻地离去。
“喂！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等医护人员离开，梁木关上门，看见古野已经躺回沙发。
古野看了梁木一眼，但是并没有说话，他的心情低落，因为就算撑到最后一秒，花间依然没有逃过死亡时间。
“你明明知道花间不可能被救活，可你却在无谓的幻想。实际上你在逃避，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傻逼吗？”
古野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下面，眼睛已经闭上了。
“你想救活花间，可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么做的结果是一次次失败的话，只会徒增了花间死亡的次数是不是？”梁木舔舐了一下嘴唇，“呃，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死者来说，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羞辱。”
“你到底知不知道？她被奸尸！”古野欺骗自己的最后资本被梁木无情戳破，有点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知道通过大声咆哮来掩盖自己懦弱的本性，这时候的古野已经转过了头，他的眼神被泪水迷蒙，正在恶狠狠地逼视着梁木。
“我……理解……”梁木用手掌向前做出安抚的动作，但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但你想过花间吗？要是她还在，她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沉浸在自我欺骗里无法自拔吗？她会看着你作践自己的身体坐视不管吗？”
混蛋，古野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他不知道怎么反驳。不由地，关于花间的一些往事浮现眼前，花间朝他微笑，给他吻，“我爱你。”花间说话的声音很甜蜜，抱着他，脸贴住温热的胸膛。“可是我，一无所有。”那一次他很沮丧地说道。花间笑了起来，肩膀在他的手掌里可爱抖动，她抬起脸，那是一张幸福的脸，“没关系，只要有你在。”古野闭上眼睛，把花间搂得更紧了，只要在一起，他们便会幸福。
“古野，你……”花间一只手捂住嘴，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是为了你。”
“我不要，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要你好好地生活……”花间的声音悲戚、沙哑，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想走过去为她拭泪。
“你这么做不仅毫无意义，身体也会在后遗症中毁掉，如果你不在乎，倒不如……”梁木没有说下去，而是使劲盯着古野。
古野差不多屏住了呼吸，他明白这些，只是……他等待梁木把话说完。
“去杀了凶手。”梁木盯住古野平静的面孔，说的简短而有力。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拥有那样的能力是不是？”
古野皱起了眉头。
“回到过去我想可以找到他们的行踪……”
古野的眼神已经柔和了下来，这一点令梁木放心不小，古野认为方法可行，停顿了一会儿，他又产生了怀疑，“可是他们……”
“他们什么？”
“他们怎么会乖乖告诉我呢？”
“就算他们不会告诉你，拥有那样的能力，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