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我倒情愿你当场认出我。你充什么好人!”甘勇一股气冲上咽喉,喷薄而出,强烈的酒劲驱使之下,人皮面具捂着的皮肤升起阵阵燠热又反过来弄得甘勇更加烦躁。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座椅,走开几步,眼白处突现红丝,陪在他身边的原青,好像被牵动了什么,跟着站起。不料,原青过分紧张,站起来时,衣袖边缘带了一下酒瓶,“咣——”地一声巨响,酒瓶掉落地上,裂成碎片,地上绽开了一朵闪瞬即逝的鲜花。
这下,年轻的姑娘吓懵了,僵直着身体杵在原地,她可怜的小心脏怕要跳到上限了。而甘勇并非聋子,他早斜步滑出,箭也似地到了碎片边上,阴森森地盯着原青,有好一会儿室内弥漫着压抑的安静。突然甘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咂得好。嘿嘿!”原青终于忍不住,轰然跪下,肩膀剧烈地起伏:“首座,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甘勇弯腰扶起原青,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姑娘于是大着胆子抬眼观察她的主人,却发现在首座的脸上曾经掀起过惊涛骇浪,已化作止水不波。尽管如此,原青的额头还是冒着冷汗,她木然地点头,听从甘勇吩咐:“没关系。出去叫人过来清清玻璃碎片——去吧你。”
就在原青小跑出房间,快到门边时,膝盖撞到门框边上,差点要摔倒了。甘勇往原青的背影摇了摇头,脚尖狠狠地踩了下玻璃碎片,说了句没头没脑的:“遗憾之极。”地上闪闪的碎片反射灯光——这时,甘勇完全从过去拨出来,施施然坐回去。窗外的天空黑漆漆,云层非常厚,甘勇昂头望去,月亮连影子都寻不到,更别提能从月光里幻想出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与物。
可是他大概做梦都猜不着,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快要被揭露。要说得怪谁,杨德远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某处唯有就此事表示无奈。因为他正被两只烦人的小妖精缠着。
她们俩是这样的:“哎呦,这是保护罩……老天爷,是我念咒念出来的?”又或者是这样:“这簪子真的比甘勇那见到的还神奇,根本不科学,到底什么造的?”甚至是这样:“簪子还可以干别的事情吗?比如帮我考到资格证,其实不叫作弊啦,现在资格证上头都取消得不少了。”……嗡嗡嗡,杨德远觉得自己获得了长生不老之身根本不够,他应该学孙悟空,变身小鸟,快点逃离一连串魔音灌耳。
他双手向下空压了压,不耐烦高声制止小噪音们的产生:“你们能不能静一静!呼啦啦上来就一大堆,哎,头疼死我了。”
即时,戈兰和马佳都闭上嘴巴,她们四目对视,两人的眼珠流转之处仿佛转了很多道弯儿。终于,马佳挑起眉毛问:“好,德远,我们不要绕圈子。你说吧,簪子怎么个来历!不交代清楚,我可……我可……不会接受。”马佳的眉头开始还像拼音第二声,话音落下时,她的眉头微微有点皱。瞧着她抿嘴正色的样子倒让杨德远忍不住笑出声来,弄得马佳愕然,随即恼了,原来我愿意接受簪子的好意竟然顷刻间被你当做驴肺。这如何能忍呢,将要发作:“你……”
但对方没有给机会她,反自顾自述说:“制簪的玉,据我师父说,那是女娲娘娘遗留下来的,蕴含着不可估计的神力……”戈兰忽然想到了什么,急不及待插一句:“你既然是千年不死,那么你师父岂不是?”杨德远内心一痛,淡淡回道:“死了。”戈兰表情一惊,尴尬接道:“对不起……”杨德远继续说下去:“但簪子打造和咒语的研发,最大功劳却是我师兄……”“他也死了?”马佳不知死活也插话,换来戈兰狠狠睨了她一眼,为此,马佳装模作样拨弄一下额发。
杨德远决意不理会小姑娘们的“挑衅”,缓缓说:“是的,师兄是在琢磨如何把簪子的功效发挥到最大水平的过程中耗尽心血,加上他在最后一次试行双簪合一时被人袭击,中了歹人一掌,以至于咯血身亡。当时我曾反对过师兄开发玉簪,不惟这玉簪会招致很多人争夺,更在于玉簪的力量非常刚猛,每次驱动前要吸收女子的血,这令我深深恐惧。可惜师兄一直痴迷于方术,况且他寄望于利用簪子能穿越古今的神效解开我师父被杀的谜团。
但是在某次我们试着双簪合一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我被簪子射来的白色光芒扫中,从此……我变成一只怪物!长生有什么好……我从来无法享受一个常人该有享有的经历,连死亡都是奢侈的。”杨德远说到这里,声音带着越来越多的悲意。马佳竟然适时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
杨德远顿了顿,眼里生出一种似依恋又似痛恨的感情,咬牙说下去:“而甘勇,唔,我更习惯称呼他为‘仲恒兄’,他从小和我们一块长大,双簪的研发过程他也有份参与。”这话使戈兰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杨德远温和一笑:“别惊讶,他兴许在师兄做双簪合一的演练中,无意获得了长生之身。可我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在仲恒兄掌握了簪子的秘密后,人就变了。当然,也可能他之前把自己的真心埋藏得足够的深,是我们失察了吧。总之,就是他袭击了我师兄,也是他用诡计骗走了其中一枚簪子,害死了他手头上握着那枚簪子的血统创始人——没错,我说的是,他害死了他的师侄,我师兄的徒弟。我手上的这枚簪子,它的血统创始人是我师兄另外一个徒弟……”杨德远凄然一笑:“她也因为这枚簪子和家人闹内讧,并被逼跳崖。自从那时,我就孤身一人。所有的亲人已经死去了。”
整个房间已经静悄悄,马佳和戈兰感到呼吸的空气似乎格外寒冷,至此,杨德远的眼神,已经脱去所有的伪装,一点点地裸露:哪有什么千年不死之福气,分明都是割舍不去的哀伤。
突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咕咕咕”声音响起,马佳愕然地醒起:他们目前为止,还没一颗米下肚子呢。于是很自然地说:“你们稍等,我这就去给你们弄好吃的。”等到马佳离开房间了,杨德远盘腿坐好,打量一下戈兰:“你,长得很像她,但不是她,我的侄女没有你的那种浮躁。刚才马佳念咒的时候,你在一旁先惊讶,接着呢,却在盯紧人家的口型,期盼什么呢?”
戈兰打了个突兀,口里强行说:“你乱说什么,我不过……”“不过想用点小聪明,想看看是否真的。假如这咒语生效,保不准在甘勇那枚簪子上可以实行。是不是啊戈小姐?”杨德远支着太阳穴,望着戈兰。
那一望,戈兰忙低头掩饰,不过最后顶不住:“你在用千年的经验欺负我罢了。”杨德远抚掌笑了:“爽快!”但他转过头,太阳穴突突地扯着,心中默念:道荣……你的性格真像道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