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头的一生，打闷棍，套白狼，白天敲过铁竹杠，夜里踢过寡妇门。也在无数战场上厮杀打拼过，但从来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自己堂堂锦衣卫掌印史，皇上的贴身近卫，居然被一个牙都不齐的毛孩子一鞭撂倒，这下摔在地上的不光是自己的屁股，还有朝廷的颜面，皇上的脸啊！
韩彬单刀触地，慢慢站起身来侧眼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势，然后狠狠一咬牙，全身的骨骼如同膨胀一般咯咯吱吱的响了起来。
“诶…诶呀…大个子…你…你还留了一手。”
那娃娃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双眼一瞪又将手中的钢鞭横了起来。两人刀鞭并举，眼看又要斗在一起，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老者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
声音连续不断，忽强忽弱，好像这个人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撒手而去一样。
还有旁人！
韩彬生怕有人偷袭朱厚照，一撤刀跳出了圈外，那孩子也没有在进招，而是慌忙退后了好几步，匆匆忙忙的将钢鞭盘在腰里。
朱厚照脸色沉得像吃了二斤苦瓜一样，这是自己禁军的连营，象征着皇权的威严和神圣。现在看来这地方跟菜市场也没什么两样了，这又是小孩又是老头的，一会再配个大肚婆，老弱病残孕就凑齐了。
咳嗽声慢慢低沉下来，却依旧不见有人出现。韩彬咽了口吐沫，弓着身子慢慢挪动到朱厚照近前，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皇上。
沉寂了半刻的时间，从连营左侧的高坡上悠悠走下一老一少两个人。老头看上去有六十岁挂零，脸上皱纹堆垒，半眯缝着眼睛，眼袋低垂。细高挑的身材，微微有些驼背，一低头几绺银髯散满前心，身上穿着粗布长衫，手拎拄着一根树杈，一边走一边用手捂着嘴巴，好像生怕再咳出声来。
再看旁边这个小孩，众人都忍不住一捂嘴。
这孩子长得，简直把“难看”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大饼子脸，脸上跟开了杂货铺一样，青一道红一道紫一道，雌雄眼一大一小，连片的眉毛蒜头鼻，一张棱角嘴，嘴里里出外进的蒜瓣牙。身上穿着青衣小褂，斜挂着一个挺大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玩意。
小孩扶着老者，两人缓缓走到中军帐，离着朱厚照还有几十步开外，老爷子停下脚步屈膝跪倒向上口头说道：“小老儿叩拜圣上，小孙孙冒犯圣驾，多有失礼，还望圣上海涵。”
朱厚照盯着老头看了许久，这才微微点头说道：“平身……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闯入朕的禁军营。”
老头挥手让那个使鞭的孩子过来，一把把他摁倒在地低声说道：“小老儿我叫陈轩，这个……”
老头说着一指那个用鞭的小孩说道：“这个孩子名叫铁灵，那个丑娃子叫铁葵。”
铁灵，铁葵……
韩彬心里念叨了一句，却没敢说话。
朱厚照看了韩彬一眼，微微一下说道：“原锦衣卫副统领铁铉膝下曾有二子，一名灵一名葵，取义万物苍灵，风调雨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俩。”
“呃……”
老头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正……正是。”
朱厚照向前一步，冷冷一笑说道：“你可知铁铉所犯不赦之罪祸灭九族，这两个孩子也是朝廷的侵犯！”
“陛下容禀……”
陈轩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咽着吐沫说道：“小老儿久居玉青山，近日受人所托将这两个孩子送上山，托我将他们交给一个人。”
“一派胡言！”
朱厚照双眼一瞪说道：“玉青山早已被包围，怎么会有人能带着孩子上山！”
“那人从后山来……”
陈轩低着头，声音都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后山……那是悬崖绝壁！”
朱厚照先一瞪眼，继而慢慢将头低下了。
带着两个孩子攀岩而上么，莫不是世外隐居的高人，从这孩子的身手上看不是没这个可能。
“他让你把孩子交给谁。”
“一个叫王守仁的读书人……”
韩彬喏喏的说完这句话，身体早已抖作一团。
王守仁……
所有人不由得回头看着中军营帐。
这时铁灵呆不住了，他一把甩开陈轩的手，用手指着韩彬说道：“大……大个子……你……该不……不会就是恩……恩公王守仁吧？”
“不是我……”
韩彬顺手一挑中军帐的帐帘说道：“那个快断气的才是。”
“是……是他？”
铁灵愣了一下，回过身一拽铁葵说道：“胖……胖子，快……快进去救人……晚了恩……恩公就交代了……”
那小胖子虽然丑，却显得老城许多，“哦”了一声，倒背着着双手，迈着小方歩，一步一晃的走进中军帐。
朱厚照看着这俩孩子新鲜，也没有叫人阻拦。
铁葵悠然走到王守仁窗前，低头一看停在床来半死不活的老王微微一皱眉。
“毒气渗入骨髓，不好救。”
不好救，意思是还有救？
周围几个军医都一撇嘴，心说圣上真是有病乱投医，找来这么个小娃娃给治伤，这不是如同要这个人的命一样么？
铁葵从自己的大包袱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找了盏油灯点燃。又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在火上来回的烧着。
刀子烧了半刻中左右，刀面已经被烤的通红，铁葵凌然抽过匕首，在王守仁左手的动脉上划过一刀。
刹那间血流如注！
墨红色的鲜血顺着王守仁的手臂喷涌而出……
“你这！”
朱厚照气的一拍脑门。
恨自己怎么那么笨，竟然真的放任一个孩子去给王守仁治病，现在倒好，毒是毒不死了，直接被这孩子一刀划死了？
就在众人惊呃之际，铁葵猛然将匕首一横，烧红的刀背直接贴在了王守仁划伤的动脉处，就听的“刺啦”一声，老王的手臂上冒出缕缕青烟。
王守仁“哇”的惨叫一声，身体开始急剧的抽搐起来。
朱厚照一摊手坐在了凳子上，现在再想救王守仁怕是什么都迟了，再撒点孜然粉老王就能出锅了，这不就是烤羊肉串的流程么！
铁葵依旧是面无表情，用烧红的刀面死死的摁着王守仁脉门，任由老王痛醒，疼昏，痛醒，疼昏翻来覆去折腾了无数次，这才将匕首拿下，掏出五根银针扎在王守仁胸口、脑门几处大穴。
铁灵看看王守仁又看看铁葵，匆忙问道：“胖……胖子……怎么样……恩公……好点……没？”
“不知道……看他造化了。”
铁葵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垂手站在一旁。
这还有个什么造化呀？你这么粗狂的医术大活人都待给你治没了，更何况王守仁本来就吊着一口气，这下估计直接去找黑白无常报道了。
朱厚照沉着脸刚想说话，冷不丁听着病床上的王守仁低沉的咳嗽了一声。
啊？
老朱赶紧跑到窗前一看，王守仁肩膀上的脓疱已经渐渐变成淡色，黑黄色的脓血，顺着几处大穴上的银针口一点一点的冒了出来。
“活了。”
铁葵揉了揉自己的雌雄眼，微微咧了一下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