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破案,但林飞雪表现得却不像一个侦探。在捧着碗豆浆的明语眼里,林飞雪只是和一个寻常的市井闲客一样,在南宫世家门口张望了一阵子了事,甚至连兜绕整个家族一圈都不愿意。
“阿爸,你打完卡了吗,要我帮你就着南宫家的牌匾弄个合影供你发朋友圈吗?”明语吃饱喝足之后,嘴都毒了几分。
林飞雪翻了个白眼,半点儿都不乐意和小孩子置气,他慢慢吞吞地摸回到马车上,抱臂沉思起来。
不去理会小女孩的冷嘲热讽,他林飞雪不进这南宫家的大门,有两点原因。
其一是修士杀人,和凡人作案到底不同,这是真真切切不符合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的,连某位抽烟斗的侦探复生,碰到这种案子都只能抓瞎。林飞雪与其进了现场,也十有八九说不出个所以然,与其那时再被明语冷嘲热讽,还不如在门口就直接走完流程。
其二则是为了安全考虑,一个家族,尤其是带有一位一品修士的家族,一夜之间尸骨无存,这样的事件无非只有两种原因,一是家族遭遇大灾,二是家族遭遇了自己承受不住的大奇遇。无论是何原因,都一定是会吸引那群如嗜血虻虫般的修士的,说不得还会引来一两位货真价实的天人修士。林飞雪要是表现得好奇过度,说不得会被当作知情人,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阿爸你进入记忆宫殿啦?还是准备赌上我太爷爷的名义啦?”明语咕噜噜喝完豆浆,抹了抹嘴,继续开炮。
“你阿爸走南闯北,做事情哪里轮到你这个小丫头指手画脚。”林飞雪完美融入暴躁老爹角色,赏了明语的小脑瓜一记毛栗子,把后者疼得眼泪汪汪,“出门在外,多多观察,小心行事。阿爸今天就教你个乖儿,你看看这大门,看出什么来了吗?”
抱着头的明语把南宫家的门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什么的特别的:“这不就是个门?除了特别大特别新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个女娃子平时除了动嘴吃吃吃外能不能再动点脑子?阿爸的优点你怎么什么都没继承下来。”林飞雪夸张叹气,“南宫家是被灭了门了,可这大门还崭新如常。说明既没有人尝试过从这门口打进去,也没人尝试过从这门口逃出来,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道理不错,见识不凡,只可惜还是凡人眼界。”说这话的人出现在马车上时,连林飞雪也没有反应过来。
明语“啊”一声惊呼,然后一溜烟缩到了林飞雪身后:“阿爸,这人是?”这一声倒是叫得清真言切。
林飞雪面带惊讶,神情紧张——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他把明语护在身后,用稍带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是仙人?”——这就主要是表演艺术了。
来者身穿一身红袍,面容妖异俊秀得过分,那张脸庞让所有的女人看了都会自惭形秽。
在他的身上,弥散着独特的道韵,明语毫无修为还没有知觉,林飞雪却能真切感受到,那道韵甫一接触,就如坠尸山血海。再结合他这让林飞雪都毫无察觉的诡异出现方式,很显然,这是一位天人修士。
好消息是,明语毫无修为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林飞雪是个通过系统晋升的水货天人,道韵不显,修为难察。而明语虽然外表看似小孩,但是智慧阅历也是成年人水平,所以两人的对话中也没有漏过馅,对方应该看不出两人的底细。
“让我也来教你个乖儿,小子。”对方很显然并不顾及林飞雪和明语的感受,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感觉,这也是修士对待凡人的正常状况,“修士和凡人不同,我们进屋一般不用走门。不过这次你还是歪打正着说对了,南宫家布下了很不错的防护法阵,寻常修士想要进去,还真就只能乖乖地走门。”
防护法阵一事,林飞雪事实上很是清楚,他也自始至终是从修士的视角来看待考虑这件事的。只不过本性谨慎的他,在和明语一唱一和的时候表现得像个凡人一般——反正结论都是一样的。
“是是,仙长说的是,这仙家的精妙术法,我们区区凡人怎么晓得,都是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林飞雪语气恭敬中带着紧张,演技满分,没有破绽。明语则是剧本轻松,只要躲在林飞雪身后瑟瑟发抖即可。
“不用紧张,我还不至于杀你。我讨厌聪明的修士,但是很喜欢聪明的凡人,尤其是你这种寿命将尽的凡人。”红衣修士笑了笑,“你继续说说,这件事在你看来,是怎么回事?”
林飞雪心说我怎么看也只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吧,还有起码三十年好活怎么就寿命将尽了,长寿种果然不可理喻,但是表面上依旧恭恭敬敬:“那我就孤妄说之,仙长姑妄听之。”
“不用叫我仙长,我叫做顾绿衣。”红衣修士,不,顾绿衣突然打断道。
你色盲啊?林飞雪差点就绷不住了,但是多年的演艺生涯还是让他没有临场失态:“是,是,顾仙家。这南宫家之事,在我看来必然不是外患,而是内祸。”
顾绿衣不置可否,只是稍稍示意林飞雪继续说下去。
“城里都说南宫家是招了邪魔了,我却不这么认为。听说南宫家老祖,是一位一品的仙人,这邪魔再厉害还能顶得上一位绝顶厉害的仙人?”
“一品也未必就……罢了,你继续说。”
“是,是。我又听说,这南宫家除了南宫老祖外,第二厉害的就是南宫家主了,是一位四品的仙人。我想这四品和一品之间,差了三品,本事也肯定是天差地别吧。”
“不错,一品杀四品,如杀鸡屠狗。”
“那我看来这事就很简单了,这南宫家纵使真的招了邪魔,这邪魔也是上了南宫老祖的身了,也正是这位南宫老祖才有机会在悄无声息之间把整个南宫家屠戮一空。我走南闯北,也见了不少大家族了,这种大家族往往等级森严,住在外院的人,轻易是进不得内院的,也很难会注意到内院发生了什么事,想来这南宫家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顾绿衣冷哼了一声,“好好修士,偏偏学着凡人那套,这南宫家死光了活该。”
从一开始接触到对方道韵的时候林飞雪就有些感觉,如今更是确定这位顾绿衣绝非是正道修士。一般来说,正道修士往往会自报家门,毕竟名声在外可以安他人之心,唯有邪道修士才会藏着掖着不说。另外这南宫家毕竟是道隐谷一脉,正道修士不可能如此说话去毁道隐谷的面子。
与一位邪道天人打交道,这回可麻烦了。
这邪道修士一般有三种:一是道基所致,比如主修杀戮一道的修士,就不得不入邪道,这类修士行事未必邪异,有些还可能是好人;二是利益驱动,这种修士邪道正道都有,只要不碍着他们的路,一般也不会招惹到他们;三是心性使然,这类修士纯粹就是行事思路与一般人有异,最难理解,最难琢磨,也最麻烦。
看这顾绿衣,就很像是第三种修士,也就是脑子有问题的那种。林飞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实在不行就只能试着跑路了。
顾绿衣嘲弄了南宫家一番后,突然又笑了:“小子你只看了眼大门,就能想到这些,真是比那群蠢货强多了。我再多告诉你一些事好了,我刚才进去探查过。整个南宫家,没有一具尸骨,没有一丝血迹,甚至连一点战斗的痕迹也没有,你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
“被生吃了……”林飞雪面露恐怖之色,“城里传闻南宫家是被妖怪吞食了,这南宫老祖,南宫老祖化身吃人妖怪了!”
“吃人?有意思。”顾绿衣突然陷入了沉思,“南宫,南宫,难道是那个人的弟子?”
林飞雪倒是很想听这个顾绿衣说下去,很显然作为一个正派天人,他对修行界的人要比林飞雪熟识很多,对于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也有所了解。只不过顾绿衣很显然不会愿意在一个凡人面前提及太多事,他伸出手来,调用天人之力,于掌心中凭空生造出一朵血玉材质的花来,随手丢到林飞雪面前:“这朵花,在则保平安,卖则得富贵,随你处置。”
话说完,顾绿衣的身形就刹那消失不见,和来时一样突兀难觉。
林飞雪拿起这朵精美异常的花端详一会儿,然后就交给了明语:“收好了,好东西。”
明语小心接过,然后把花放到了存放山货的箱子中,仔细锁好。
在遥远的云端,看到这一幕的顾绿衣才点头离开。他向来不会对凡人上心,只是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只不过无论怎么探查,对方也只是两个凡人而已,想来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现在更重要的事是,追上那位“南宫老祖”,毕竟对方很可能是那个人的弟子,而且还是位“同道中人”。
想到这里,顾绿衣舔了舔嘴角,妖异一笑。
另一边,林飞雪则是打定主意不趟这浑水了,事涉天人,连他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还是将明语送回桃花源更重要。而且这事说到底,也只是南宫家族内部的自相残杀罢了,自己也没有多想管。
马儿缓缓开始踱步,坐在马车里的明语倒是早就从刚才的事中缓了过来:“阿——爸——,我们晚饭吃什么呀。”
“不吃了,连夜赶路。”林飞雪从怀里摸出个诱捕包着的饼,转身扔给明语,“省着吃,明天早饭也在这里面。”
明语脸色一下就垮了:“你就给长身体的小女孩吃这个?你这是虐童知道吗?我要吃烤鸭!”
林飞雪伸手:“不吃给我。”
明语抱紧饼:“这个要吃,烤鸭也要吃。”
林飞雪甩了甩马鞭,笑了一下,不再理会她。
“你是不是还在怀里藏了只烤鸭?”
“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