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魏显不死,自己就不能晋升天人?南宫敬通红的双目紧盯着眼前的白衣天人,咬着牙问道:“为什么?”看着南宫敬快要压制不住魔性的样子,魏显突然没有那么愤怒了,明明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他却把双手负在身后,如同平日里传道授业一般悠然踱步:“为师就再给你补上一课好了。按说这一课,你这辈子也不应该懂得。孽障,你可还记得《道隐秘录》的开篇第一句是什么吗?”
《道隐秘录》是道隐谷真传弟子入门所修的典籍,也即是《道之契》的真传弟子版本,作为入门典籍,不同版本的内容差异不大,唯一区别在于,越是核心弟子修习的典籍,语言就越是质朴直白易于理解——真传弟子强于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强于外门弟子的一大原因就是,前者永远比后者少走不必要的弯道,少费不必要的努力。
如果王不知在此,大概会这么评价吧:“这就好比实验班可以做老师私藏经典习题,重点班可以做黄X密卷,普通班只能搞搞课后习题,最后成绩也就天差地别了吧。”
“修行的目的,在于以己之道代行天地之道。”《道隐秘录》是修行基础中的基础,虽然已经过了几千年,南宫敬还是不费什么力气就回忆了起来,当然,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满脑子基本也就剩下修行相关的知识了。
“嗯,还不错。”魏显夸赞了一句,两个人就如同是数千年前一样,师父传道,弟子倾听,“天地之道万千,大到日月行经,小到草芥生长,都自韵其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地间所有的事物,从来都没有遵循两条道的?”
南宫敬如遭雷亟,而魏显却对弟子的震惊神情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谓的天人境界,就是初步以自身之道替代了天地之道,从而可以代行天地权柄。对你来说,“己之道”,或者说是“唯我之道”就掌握在为师的手中,而为师又不是那混沌未蒙的天地自然,如果放手容你晋升天人,为师恐怕即可会化作飞灰吧。”
“所以每一条道路上,只能有一位天人。”南宫敬突然想道了《悟道志》上的有关记载,喃喃道,“所以整个剑宗历代都往往只有一位天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是了,剑宗的那帮人,就是一群愚不可及的蠢货。”魏显嘴角上扬,嘲弄一笑,“剑之道永远把持在宗主手中,还有那么多弟子痴痴想要从剑中悟出些什么,可笑至极。”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收弟子?剑宗宗主也是,你也是,都是在拿我们当某种玩具取乐吗?”对于一位修行者来说,没有比听到自己的修行道路是断头路更绝望的事了,南宫敬回想自己两千余年修道生涯,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笑话。
“道是需要传承的,只能说你生不逢时而已,怨不得人。”魏显一声冷哼,“若不是这剑宗的数万弟子,剑宗宗主为何每每陨落后不过数日,就会有新的天人诞生结果宗主之位?为师若是不能突破或是遭逢意外,就轮到你们这些弟子继承吾道了。”
师父教授弟子,为传承其道,也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这套逻辑和凡人中的授业师徒很像,也合乎常理,只不过放在修士身上就有些怪异了——天人寿尽万,一品修士寿不过三千,数代弟子熬成飞灰,也不一定有出头的那一天,如果师父继续晋升,那情形就更令人绝望了。
“生不逢时吗……只是生不逢时吗?”怪不得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摸不到天人门槛,原来在初入修行,观想己身得悟“唯我之道”的那一刻,他已经注定了只能坐困一品,绝望身死,除非……
“那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就能够晋升天人了。”南宫敬血色双眸中的疯狂,已经转化成了无尽的杀意。
“孽障,你终于还是想到了这一层吗?”魏显眼神冰冷,语气愈发嘲弄了,“也是啊,一个可以为了晋升,屠杀自己满门的人,欺师灭祖这种事又有什么做不出的呢?”
“你又比我好多少呢?”南宫敬缓慢站起身来,阻道之人便是死仇,想通这一层后,他早已把所谓的师徒之情给撕碎了。
“在外面这千年进步了不少啊。啧,为师确实没想到,一品境界竟然可以走到这种地步。为师要是也是一品境界,恐怕在你手里走不过三招吧。”魏显笑了笑,“再教你最后一课好了。”
“所谓一品,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杀死天人的。”
“上完这一课,你就准备去死吧。”
在魏显的话语落下后,率先动手的人是南宫敬。
魏显话语的尾音“啊”尚未停止,南宫敬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魏显的身前,而比这瞬发而至的身影更快速的,是南宫敬的拳头——它距离魏显的脸庞已经只有数寸。
修行“唯我之道”的修士,最擅长的就是对自己身体的把控。对南宫敬来说,他的拳头就是法宝,就是术法,就是绝杀之技!
而此时魏显动了。
南宫敬这极致快速的一击,在他的眼里仿佛缓慢至极,他犹有闲暇地说了句话。在这句话尚未传入南宫敬耳朵之前,魏显以比南宫敬更快的速度展开反击。
劈手扭断南宫敬的胳膊,然后右拳轰出!
也是脸。
在拳风掀开的气浪中,南宫敬打着旋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魏仙居边界的虚空心念上,后者像一堵墙一样接住了南宫敬,但是其中的画面也因为冲击而扭曲变形了——这魏显心念所化的虚空,不知何时已不再有他亡妻寻鸢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狼狈至极,陷入疯狂的南宫敬的样子。
“太慢了。”就在南宫敬缓慢从虚空心念上滑落的时候,魏显在出拳前说的话才被南宫敬听到。
天人之威,恐怖如此。
“天人之道果然厉害。”南宫敬脸上的红肿在转瞬之间就消失了,魏显的那一拳除了让他感觉到有些痛之外,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就是拳头太软了。”
“你果然比普通的一品修士厉害很多。”魏显并没有想过可以一拳解决南宫敬,这位弟子的天才程度他早有领教,但是连一点麻烦也没有造成还是让他有一些意外,“这些年除了人以外,你还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的脸皮简直比北溟海的巨龟的甲壳还硬。”
南宫敬思考着进攻的策略。第一击试探的失利,不是因为他的速度比起魏显慢多少,而是因为道的压制。
“很早就知道天人会道韵外显,但是没想到这道韵竟然能起到压制别人的作用,刚才我的拳头都慢得不像我自己了。”南宫敬也嘲弄道,“我看这绕着你一圈的天人道韵,更像是龟壳呢。”
南宫敬在刚才的交手中发现,魏显的速度和力量比起自己甚至都要弱上一点,只是那周身的道韵,会使得自己接近他时,无论是思绪还是动作都会变得缓慢,如此才会被魏显反击得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南宫敬必输无疑。修士毕竟不是武者,“唯我之道”给了南宫敬极强的肉体掌控力,但他也不是只会打拳的莽夫。
南宫敬的身影又一次从魏显面前消失。
魏显不以为意,悠然保持着负手于身后的姿态。
“只要不接近道韵所在,就可以利用速度优势吗?”魏显甚至还有精力说闲话,“想法不错。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又学了哪些术法吧,希望你不会傻到用我教你的术法对付我。”
“当然不会。”南宫敬的声音响起,不是一个,是很多个。
骤然出现在魏显面前的,是铺天盖地的南宫敬的身影。
“分身?”魏显念头一转,然后就看到这些南宫敬的分身以不弱于本身的速度突进到了他的身边,这些人如同一个倒扣的碗一样将他笼在其中。
然后便是轰然炸裂。
碎裂开的南宫敬分身,每一滴血肉,每一块碎骨,都缠绕着恐怖的力量气息。
在魏显眼里,这些肉体残肢并不血腥可怖。一品修士不具有创造事物的能力,这些血肉无非只是有形无质的力量显化而已——令人在意的地方是,这些力量中,带有一丝深邃难明的,让魏显都心生警惕的深海气息,很可能是来自某种天外遗物。
魏显神色凝重,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他的四周就显化出了一双双无形巨手,巨手挥掌拍击,每一下拍出就有一片血肉消弭无形。
天人代行天地之道,对魏显来说这一片天地都是“我”的范畴。天地如我,举掌毙敌。
巨手与血肉撞击,力量的交汇碰撞让土地崩裂,烟尘四起,而魏显的身影始终屹立在原地。
而南宫敬的手段不止于此。
在魏显的身后,真正的南宫敬突破了“天地如我”,突然出现。
“故技重施,可笑。”南宫敬依旧在道韵中如同陷入泥潭一般,身影停顿,魏显转身挥臂劈下。在“天地如我”之中,魏显每一击都有重重无形巨手加持,有一击当千的威力。
南宫敬被一击砸入地底中,周身骨头也不碎了几块。
但是在这一刻,魏显却突然觉得自己背在身后的左手被缠住了。
他吃惊转头。
那是一根普通的,不带有任何力量波动的红线,突兀地、紧紧地缠在魏显的手腕上。令魏显吃惊的是,他能够看到这根红线,他的手腕触碰到了这根红线,但是在他的感知之中,那根红线所在的地方空无一物。
很显然,这是一件能够屏蔽天人感知的事物,一件可以突破”天地如我“的事物,是一件远超过魏显如今境界的事物。
“天外遗物……”魏显喃喃道,“有意思。”
“凡尘俗世之中,男女结婚之时,会由证婚人在双方手腕上系上一根红线,寓意是心意相连,同生共死。”南宫敬咳着血,挣扎着从地底爬出,刚才为了吸引魏显的注意力,他是真真切切地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痊愈,“这件天外遗物,就是一根‘约定的红绳’。”
被红绳系住的魏显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南宫敬,他瞥了一眼红绳的另一端系住的南宫敬分身,淡然道:“你还真有不少好东西。”
南宫敬瘫坐在地上,缓缓说道:“我是从一对凡人夫妻的手中获得的这根红绳。那个时候,这一对可怜的人正为了解开这根结婚时缠上的红绳而四处求告,据他们说,他们已经试过了除了砍去双手以外的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解开这条红绳。”
“我很快就发现,即使是砍去双手也是没有办法解开红绳的,断开的手臂中会有红绳延伸出来,连接断臂和人体。”
“唯一能够解开红绳的办法是……”
“是杀死系着红绳的人吧。”魏显冷冷插嘴。
“不错。”南宫敬抚掌笑道,“我还发现,只要红绳连着的一方身死,另一方就会立刻以同样的方式死亡。同生共死,名副其实。”
话音落下,前一瞬还重伤不起的南宫敬出现在了自己的分身身后。由于进攻的目标不是魏显,所以南宫敬的速度并不会受到道韵压制。魏显站在原地,完全没有阻拦的机会。
“死吧。”南宫敬只一拳,就把自己的分身轰成了碎片。
红绳上,有神秘莫测的力量流转,红绳的另一边,一身白衣的魏显也在同一时刻四分五裂。
唯有红绳仍旧完好,只是因为失去了所系之物,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