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的姑妈——韩家大娘子这几日都住在娘家，似乎没有立即回嵊州的意思。冰月的母亲李娘子心里可着急了，巴不得她立刻回去。家里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冰月上回拿回来的二两碎银子早已花完。如若这大姑再不离去，给她主仆俩吃啥呢？可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体面惯了的，没法抹下脸去摊牌说实话。李娘子口头上总是挽留大姑在娘家多待几日，说是留在此散散心也是好的。冰月心里也着急，琢磨着，要是让舒嬷嬷出门把外祖母赠与她的那只养着蜘蛛的木匣子给当了，兴许还能再熬几日。
正拧着手绢，坐在竹椅上思量着，舒嬷嬷买菜回来了，并不出声，瞧见冰月，就用手急急地招呼她去厨房。冰月便如小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踮脚轻轻溜进了厨房，把门慎重地轻轻掩上，然后小声问：“嬷嬷，怎么啦？”舒嬷嬷揭开盖在菜篮子上的盖布，小心取出篮子里两盘果子。冰月低头一瞧，一小碟盛着蜜麻酥，另一小碟盛着橘红膏，都是她爱吃的。
“买的？”冰月诧异地问，她想着舒嬷嬷就带了两文钱出去，母亲李娘子仅让舒嬷嬷买点青菜，再稍稍搓点盐就回来，舒嬷嬷哪里有钱买这些？“哪来的钱？”
舒嬷嬷贴近冰月耳畔，声音细微道：“是香姑让我带给你的！她知道你喜爱吃这些，说下次还会再捎些蜜饯给你……”
冰月听了，立马脸色铁青，朝厨房窗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走过之后，才轻轻地责怪舒嬷嬷：“叫你最近别找她，风口浪尖的，会惹祸上身的……”说完，她更加害怕了。
舒嬷嬷也去窗口张望了一番，担心李娘子突然推门进来，确认走廊上无动静之后，继续小声对冰月说道：“不是我去找她的，是在螺蛳埠那边遇见的，倒像是她知道我回去买菜，故意在那里等我。”
“她有没有说什么事？”冰月忐忑不安地问。
舒嬷嬷眨巴了一下眼睛道：“她让我问你，愿意去帮着捶丸吗？做‘伴当’。”
冰月不作声，半晌才轻声说道：“我不敢出门……”
“可是……快没银两了……”舒嬷嬷提醒道。上次冰月还对舒嬷嬷说，不用担心，她袖子里还藏有体己，可到现在冰月也没拿出那所谓的“藏于袖中的银子”，舒嬷嬷作为一个下人，也不好责怪小主子，可家里确实快撑不下去了。
冰月又犹豫许久，才悄声问：“她说给多少银子？……少了，就算了……”
“香姑说，上回的银子还没跟你结清呢。只要你肯去，这回至少可以得一两，如果陪侍的相公高兴，兴许还能得些额外的赏钱。她会顺带把上回的帐跟你结清……”舒嬷嬷话还没说完，只听“咯吱——”一声响，厨房门被推开了，母亲李娘子走了进来。惊讶地问：“咦，你们俩在里头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还以为厨房里没人呢！”
舒嬷嬷赶紧用篮子盖布，遮盖住两小碟果子，怕被李娘子瞧见，要盘问。
“啊，哈哈，大娘子，我刚进门呢，菜买回来了，只花了一文钱，剩下的一文钱您收好。”舒嬷嬷急忙把一文铜板递给李娘子，又指了指已放在竹笾里头有些蔫了的菜。
李娘子紧捏了一下手中宝贵的一文钱，连忙塞进袖兜里，追问道：“那盐呢？我不是还让你买一点点盐……”
舒嬷嬷立马从菜篮子里头寻出一个瓶口破裂的粗糙小陶瓶，指了指瓶子说，我跟螺蛳埠东边那个柳婆子有点交情，她煮了点私盐，偷偷分了我些许，不用钱的。
李娘子高兴地接过那个粗糙且破损严重的小陶瓶，有些担心，语气又有些可怜兮兮地问：“最近煮私盐官府不拿人？”
“柳婆子就煮那么一丁点儿，她自己用，不贩卖的，大娘子放心吧，旁人瞧不出来的。”舒嬷嬷安慰说。
冰月站在一旁，看到母亲手里捧着这么个盛盐的破瓶子，如获至宝一般激动地上下抚摸，不免心痛。想着家里不知何时竟然已沦落至此，都要那螺蛳埠外的“驱口”柳婆子接济了……哎……离乞丐也仅差一步之遥了！
趁母亲去池边洗菜的档口，冰月急忙紧握舒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你赶紧去给香姑回话，说我愿意做‘伴当’。”
第二日一早，冰月按香姑说的路线，先翻越凤凰山，悄悄溜进前朝的皇城。这座皇城因前朝灭亡后总不断走水，诡异之事接连发生，现如今官爷们的衙门府邸均不设置其中，里面相当于一座空城。虽有些兵丁把手，但对于熟悉此处地形的人来说形同虚设，大可以随意出入。
擅于设置du局的地痞油滑等，就常在此开设捶丸之类的游戏，引一些富家公子，纨绔子弟秘密聚集，嬉戏间豪赌一把，地头蛇们可以趁机赚些零花钱。
冰月擅长捶丸，之前也跟香姑和王道士来此地设过赌局，她本不愿意再冒此风险，怕被某位富家公子给认出来，此事若传出去，不仅有失史家族人的颜面，也会让刘家跟着丢脸。但今日实在无法，家里急需花销，她只能铤而走险。
冰月用轻纱蒙脸，穿了套深褐色粗麻布衣裳，用一根拙劣的木簪，将发髻整个挽起，不男不女的，宛若是某位大人的禁脔。
翻过凤凰山，爬下月岩，途径圣果寺，穿过上马院和都作院的门廊，左手边是前朝皇城的兵器库；右手边是教场，前朝训练禁军的场地。往北，进入真圣殿。这回香姑和王道士设的赌局就在真圣殿旁，前朝皇宫的酒库边上。此地一抬头便可望见镇压着前朝皇帝后妃骸骨的白塔，怪瘆人的，不过也正因如此，这里异常安全，不会有官府的人来巡查。
冰月到后，先勘察了一下地形，确实不错，此处西边是山坡，有坡道；东边是些院落，连廊，还有平地。就捶丸这种游戏而言，多样的地形，就意味着可以挑战不同种的难度，让输赢变得更变幻莫测，赌局也更刺激。对于参与者来说，不仅要技术好，更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