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模样那人神秘兮兮地将头凑到人群中间,旁边一群脑袋立即围上去,只听那人小声说道:“听说无头大会的时间已经定了——”他低声地拖了个长音,大伙儿都深吸一口气,气氛有点诡异,人人屏住呼吸要听他说完。突然树上掉下一颗松塔,正好落那屠夫脑袋上了,他被砸了一下不要紧,其他人着实被结结实实地唬了一跳。
便有人抱怨道:“卖啥关子,害得咱都被吓着了……”
“是啊,快说,到底啥时候?”
“快说呀!”
…………众人不停地催促。
“就初九晚。”
“哎呀——”周围一片哗然,声音却低沉如波涛般汹涌,仿佛罗刹江里的暗潮,来的悄然,却势头猛烈,惹得茶肆围坐在另外一些桌子旁的人都忍不住扭过头来瞧他们。
有一两个好事者,便索性凑过来打听,到底说的是啥。一听说是在谈论“无头大会”的事儿,个个都眼神飘忽,有些眼眸子忽闪一下,就急忙离开这张桌子,缄口不语;有的则会插上一两句话:
“你们也都听说啦?怪瘆人的……”
“上次大火也烧的蹊跷,灭的蹊跷,如今又要来个什么无头大会,这地儿最近怎么啦?”
…………
周围人等悄悄议论几句便散开了,不像别的话题,一讨论就能连着持续好几日,让所有人都兴头不减。大家对这个话题也不是不感兴趣,不过态度很微妙,包含了敏感、矛盾、纠结多种元素。既有爱好八卦的心态在作祟,想一探究竟;可惜事情就快发生在自己身边,因离的太近,又担心自己和家人也遭殃。这事儿也极其玄乎,私下聊着感觉是有鼻子有眼睛的,真会发生;但是要拿到明面上分析,似乎也就市井街坊间茶余饭后传播的一些流言,难辨真伪。
等其他桌的人渐渐散去,王大人忽然问那屠户模样的人:“你说的中尸毒的那几人现住哪儿?在下懂点医术,对毒物也略有研究,想上门帮着瞧瞧……”
屠户模样的摇头道:“算了吧,连保济堂的大夫都说无望,要那几家都备下棺材了……不是我小瞧你,但整个临川府除了前朝太医院那几位医官,还有谁的医术能胜过保济堂的大夫呢?”
王大人道:“看看又无妨,而且我有祖传的秘方,说不定能帮到他们。”
“连手都烂掉了,就算活着也是个废人,将来如何干活赚钱,养家糊口?反倒成了家里的累赘,这样的苟延残喘,还是算了吧!”屠户模样的叹息道。
一旁几人应和说:“是啊,手都没了,还是死了干净,免得讨人嫌!”
“这年头什么盐课、茶课……各种苛捐杂税,像我们这些身强力壮的都觉活着艰难,如若没了手,如何过日子?”
“是啊,世道艰难,没手如何活?近些年就属解库的生意最好啦,有的人家连裤衩都当了……”
哈哈哈~~~
引来一阵笑声。
喝完“馓子葱茶”,黑雄提议去昊山顶的江湖汇观亭逛逛,俯瞰一下整个临川城。
王大人却提议道:“咱们去白塔看看——”
黑雄一听,急忙摆手说:“大人,那地方去不得,那地方闹鬼,出各种幺蛾子,可非一日两日了,而且确有好些人中招了,我们这样贸然过去,怕是也会惹上祸事的……”
王大人转身,问另外三人:“你们跟我去吗?”
土狗道:“其实也没啥好怕的,就是一座塔嘛!”
猪头也点头说:“对啊,就一座塔,传的神乎其神,弄得大家神经兮兮的,可见流言蜚语太可怕。”
麻雀眨巴了一下小眼睛,犹豫道:“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大人不耐烦地再次询问:“你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不去——”
四人异口也不同声,其中三人说“去”,黑雄说“不去”。
“那就去吧!”王大人拍板决定了。
黑雄一脸不悦,五人先下山,又在中河上搭乘了一只最简陋的运瓜果蔬菜的小木筏,乘船来到凤山门。登岸后,也就黑雄认得路,他带着大家翻山绕过皇城和宫城的围墙,来到位于宫城西北角落的小山坳,整座皇宫背靠着山。此处特别幽静,似乎连个鬼影都没有,山坳里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开满黄色、白色的野菊,野菊花朵较别的地方的都硕大,虽是秋季蔓草长势凶猛,显然很少有人或动物来骚扰踩踏。山坳周围的崖壁皆黑乎乎的,森然若地狱判官,个个挺直腰板,手持笏板,像在审问罪犯。一阵风吹来,阴冷阴冷的。
猪头有些后悔了,埋怨道:“来这鬼地方干嘛,阴气怪重的。”
黑雄和麻雀被风吹后,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土狗不屑道:“瞧瞧你们的熊样,被风吹了一下就受不了了……弱不禁风!”
王大人双眼凝视不远处的白塔,在深色的山崖映衬下,更觉白塔白的森然,宛若一堆白骨砌成。
又一阵风吹来,刮得玄乎,刮得黑漆漆的山崖上犀利索拉滚下几块碎石,山坳里的光线也随即黯淡,好些乌云从东边迅速飞来汇集。王大人抬头望向天空,喃喃说道:“海上的神风要来啦!”
其他四人皆后悔跟他来到这地儿,还不如在茶肆多坐会儿呢,轻松自在,干嘛来受这罪?
趁乌云还没有遮挡住所有阳光,王大人急忙跑向白塔。四人在后边追他,黑雄大喊道:“大人,小心啊,千万不要靠近那座塔——”他的声音瞬间便被大风吹散,王大人早已绕着白塔在仔细勘察,他的长袍,他的胡须,他的发丝都被大风吹乱,长袍如烈烈风中的旌旗,还发出“夸啦夸啦”有频率的震动声。头发幸而有一根短小的荆条插着,再乱,但头顶的发髻还在。风虽大,但一点也不影响这位王大人认真工作,只见他神情投入地蹲下身,用被风刮来的折断的树枝,拨开白塔旁的泥土;接着走远几步,在白塔外围仔细搜寻了一遍,发现一处可疑,又用断树枝拨开泥土层,仔细探看。
白塔旁不远处,确有一处泥地,很明显地被人刨开了。四人走近了瞧,这些被翻开的泥土上并无杂草生长的痕迹。
黑雄说:“肯定被刨开不久,不然即使是秋日,野草也是容易蔓延的,而且生长速度极快。”
王大人从被刨开的泥土里,用树枝挑出两三块白乎乎,又沾染上泥土的像皮又不似皮的东西,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众人定睛看去,皆琢磨许久。最后倒是猪头,砸吧着嘴唇道:“我觉得像是鱼鳔,就是长在鱼鳃旁的白色气囊,我家以前剖鱼,邻居家养猫的上门来讨要过,我记得那鱼鳔若是被剪刀戳破了,瘪了,就像这样子。”
王大人按着猪头的话,再仔细一观察树枝上挑的白乎乎脏兮兮的皮状的东西,用另一只手一拍大腿道:“对哦,就是鱼鳔,这样便说的通了。”
“什么?”其他几人一脸茫然。
“什么说的通啦?”猪头傻愣愣地摇摇头,“为何要将鱼鳔埋在这地方?”
王大人再用树枝在土里翻腾了几下,土里似乎还夹杂着些碳灰。黑雄叫道:“这种土里为何会有碳灰?”
“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埋进去的。”土狗分析道。
“埋这干嘛?点香炉?”麻雀问,“难道要在这里点香?”
众人议论时,王大人已直起了腰,满意地笑了笑,那笑像是送给自己的,一声不吭,隐于深山,却实在惬意。
“大人,您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端倪?”黑雄留意到了王大人表情细微的变化,问道。黑雄这种人极会察言观色,知道王大人此时也希望有人问他,他好顺势说出来。若没人问,像他这种脾气的人,定然不会轻易开口,虽然憋着也挺难受的,可性格如此。
黑雄一问,正中王大人心意,他便捋了捋胡须,来回悠悠然踱了几步,猪头的眼珠子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晃荡了好几下,王大人终于慢悠悠地准备开口,好像眼下刮的大风对他不造成任何影响,他依然可以气定神闲,谈笑风生,运筹帷幄,麻雀觉得他倒有点诸葛孔明的范儿,就是缺把鹅毛扇。不过风已经够大了,麻雀担心再来把扇子,风就会把他给吹爪哇国去了。
王大人总算开口了:“据我初步推测,最后取走银锭的人肯定早就知道那几个贼的计划,事先在这里做了手脚:白塔底部有点火药残余,还有一些粉末,应该有人在此点过焰火;被刨开的土里有破损的鱼鳔,这鱼鳔极有可能用来灌入毒液,埋银子的人铲子下去,铁定把鱼鳔给铲破了,里面的毒液渗出;为了让毒液挥发,就事先在土下埋入烧热的碳,给毒液加热。如此向来,盗贼来此埋银锭之时,设陷阱之人应该就躲在附近,就这点碳灰,说明当时点燃的碳不会太多,他留在附近,也可以确保银锭不被其他人挖走。”
“十有八九,是自己人干的?”土狗说。
黑雄道:“这些银锭也够奇怪,若真有,那遭遇失窃,为何没人报官呢?”
“也许那些银锭本身就来路不正,也许根本就不是……”王大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就不若刚才那般雄姿英发,而是垂手默然不语。
“大人,不是什么?……”黑雄急忙追问。
“不是私人的!”麻雀随口补充道。
“官府的库银?”黑雄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
麻雀吓了一跳,极力否认道:“我瞎猜的,你别当真。”
但见王大人脸色阴沉,再不言语。
此刻山坳里已乌云压顶,不一会儿便飘来几颗雨滴,猪头担心地说:“你们别在这儿瞎哔哔啦,眼看要下暴雨了,还不快找个地方躲躲,想变成落汤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