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显得有些晦暗,林子里的桃花开始凋零,树枝慢慢地又变回光秃秃的。尖锐的树梢像是魔女的指尖,蛰伏于风平浪静的夜晚。虎爷抬头仰望苍穹,弯弯的银钩总是裹着白色纱衣,暧昧地穿梭于厚重的铅色云朵之间。湖面时而波光粼粼,仿佛锦鳞游泳;时而却阴沉得宛如千年冰川。天空中的星光更为黯淡,四围连绵不断的山峦,此时却是暗紫色的,高贵中带着点矜持;神秘中又显出鬼魅。
远处隐约传来击鼓声,咚咚咚咚~~~~是千年前的战鼓吗?却失落了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士的喊杀声……
桃花林中的花朵全部凋零之后,林子里悄然冒出一缕青烟,氤氲缠绕,升腾入银灰色的云朵,两相连接,远看宛如一朵矗立着的巨大的灵芝。
“在设祭坛……”齐达笃定道。
“去瞧瞧——”虎爷提议,其他人都瑟缩回帐篷,就齐达应和,他俩人打先锋,先去探个路,其他人暂且留帐篷里看家。
他俩很快在桃花林里迷了路,带去的手电筒也坏了,根本没找到所谓的祭坛。林子里倒是香烟缭绕,浓雾骤起。
远远传来阵阵念经声,吹股骨号子的声响,离祭坛应该近了,可惜还是没找着。两人在桃花林里打转,隐隐约约间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声。
“谁?!”两人异口同声,大声问道,口中吐着白色起雾,气温很低。回答他们的只有从虚空飘来的一点风声。
好像什么东西在地面爬动,接近他俩,但又看不清楚,四周黑乎乎的,光线太过幽暗。一道蓝色的寒光瞬间划过树林。“谁?……”俩人的声音有点颤抖。随即传来冰湖碎裂声,晚上的人皮湖被整块冻结住,而此时传来碎裂的巨响,仿佛有一群异鬼从湖底爬上了湖岸,悄然匍匐前行。来到林子里潜伏下来后,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暴风骤雨来临之前,天空也会无比宁静。此刻,一片死寂中,放射出蓝光的箭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被深邃的湛蓝色亮光击中之后,俩人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不多久,脸上都显出愤怒相,俩人发狂似的开始咒骂,开始手舞足蹈地攻击对方。
恍惚间,齐达看到了他此生最恨的那个人——修锁的老馊头。他一下扑上去,掐住老馊头的脖子,死命地掐,不掐死他绝不罢休……
虎爷看到的竟然是他爸,他爸好赌,把家当输得一干二净,还喜欢揍他们母子出气。虎爷为了保护他妈,冲上去跟他爸对打……
这会儿,他俩的心理时间都定格在十几岁时~~~
当时齐达带着弟弟来城里投奔在服装厂打工的父母,他们租住在一间城郊结合部的农民房里,房东就是摆摊修锁的老馊头。之所以叫他老馊头,是因为他很会出汗,无论春夏秋冬身上始终带着一股酸酸的汗渍味儿。这股味儿,当地人觉得就像泡饭馊掉发酸的气味,所以就给他取了这么个促狭的绰号。
齐达跟弟弟小时候都长得眉清目秀,还带点小姑娘的腼腆样儿。老馊头一见他们就对他俩很热情,也时常照顾哥俩。父母在服装厂打工,经常要连夜赶工,无法回家照顾孩子。老馊头便会拿些自家的好菜招待他哥俩吃。渐渐地,齐达兄弟对老馊头放松了警惕。直到有天夜里,父母还在厂里加班没回来,老馊头因为是房东,有他们房间的钥匙,就偷偷溜进他们家,将熟睡中的兄弟用绳索捆绑了起来,猥亵了好久,原来老头好这口!
事后,老头又矢口否认地干干净净。那年头大家观念中都不觉得男孩子这方面需要提防啥,或者说真的发生啥后,家长也不认为自家孩子吃亏了,因为从面上看不出来。父母不想得罪房东,考虑着要在这一带继续租住下去,也就尽量压制齐达哥俩不要出去乱说,尽量隐忍。
老头尝了一次甜头,什么代价都没付出,便试着来第二次,第三次……这事儿在齐达哥俩心里留下深重的阴影,他俩一直谋划着要杀掉那老馊头。
一天夜里,父母又去加班,哥俩假装熟睡,齐达将一把水果刀藏于枕头底下。黑灯瞎火的,老馊头悄悄摸了进来,齐达的弟弟一个骨碌,赶紧起身把房门锁好,防止老馊头逃走。齐达迅速从枕头底下把出水果刀,使劲刺向老头。老头躲闪不及,水果刀一下就扎进了肩膀底下的肉里。老头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打开灯,灯光下只见自己鲜血直流,他惊恐地喊“救命——”,声音很响,这栋楼房里租住了好些租客,齐达想捂住他的嘴,可怎么也不管用。租客们纷纷起床赶过来,只见房门被锁住,就有力气大的邻居一脚踹开门。见到此情此景,大伙儿都惊呆了。有人打电话报了警,警察把齐达兄弟带回去问话……
事情的末了,是私下调解,父母给了老馊头一大笔钱,然后他们搬家,离开这座城市。
长大后,齐达曾经回到那个城市的那栋出租房,要找老馊头算旧账,可惜那老头前几年已经得病死了。但这事儿一直积压在齐达心头,阴霾虽然逐步下沉,潜到心底,可也越变越大,难以消除。此刻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虎爷这辈子最恨的人是他父亲,一个慵懒、好赌的男人,还有家暴倾向。不过他前几年失踪了,家里就再没人提及他,仿佛他从不存在一般,可是虎爷心里的恨宛如幽灵盘踞在那里,也许此生都无法摆脱它。对,他恨,太恨他,恨极了他……
又一阵湛蓝色,如玄冰般阴冷的箭雨落下。虎爷跟齐达互掐地更起劲了。蓝光落到树梢上,树梢立即被折断,林子里不断传来“咔嚓,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一阵氤氲清丽的檀香飘来,树梢又纷纷长出新芽,迅速长长,变粗,树杈似乎比之前长得更加浓密了。两者仿佛在进行拉锯战,一方折断树枝,一方长出新枝;一来一回间,势均力敌。
土狗带着麻雀和猪头,悄悄跑过来,不料幽暗的光线下却瞧见虎爷跟齐达在自相残杀。
“他俩干啥……?”众人不解地冲过去,劝架。
把俩人拉开后,发现俩人都受了皮外伤,神志不清。
“中毒了?”猪头疑惑道。
土狗细瞧两人的神情,轻叹道:“更像是中邪了!”
“怎么办?”麻雀慌张地问。
“先把他俩分开……也没其他法子……”猪头说。
三人正说话间,桃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声。
“什么声音?”土狗警惕道。
猪头跟麻雀也惊恐地向四处张望,可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他们刚想把两个老大拖回帐篷,麻雀忽然惊呼:“快看——”
朝着麻雀手指的方向,猪头和土狗看到一个暗红色会爬行的东西,正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窥视他们。细细看去,猪头差点晕倒,“那……那……是个女人……”
确实是个女人,没穿衣服,身上的皮肤呈现绛红色,匍匐在地。头发的颜色跟天空接近,藏青色。幽暗的星光下,她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头发像稻草窝一般,乱蓬蓬的。
“啥……啥……情况?”素来勇敢的土狗也慌了神。
麻雀因为之前已经遇见过一个女鬼,此时反倒镇定了点。
三人愣愣地站在原地,跟那个异鬼模样的东西对峙良久,远处隐隐传来转经筒发出的声响。幸而那异鬼渐渐退却,转身爬向湖面。三人放下虎爷跟齐达(反正那两人已经晕了过去),往异鬼行踪的反方向跑去,帐篷就在湖边,他们不敢再回帐篷,还是自个儿逃命要紧。
一阵狂奔之后,他们跑出了桃花林。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苍白的脸来,清寒的月光下,他们发觉脚下松软,正好踩在草甸上,置身花海。俯身细看,一大片鲜红的曼珠沙华开满原野。
“哐当——”猪头一脚踩下去,正好触到了某件金属。他伸手进草甸一摸,取出一根铜制的鱼叉,像是古代兵器,刚好用来防身。但是握不多久,鱼叉通体开始发射出蓝光,如千年玄冰一般的寒光,鱼叉上似乎刻有某些铭文,在蓝光中微微显现。猪头吓的急忙,扔掉鱼叉。麻雀见状,立马想起了之前在女鬼处见过的一柄发射出蓝光的长剑,难道是同个时期的异物?
恐惧让三人继续狂奔,跑出花海,他们来到一座洁白巨大的城楼前,城门上镶嵌着九个水牛头骨,城墙光滑细腻,月光下折射出光亮,像是象牙质地的。
“什么地方?”土狗惊诧地瞪大眼睛,又用手背狠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讶异地问道。
“不……知道……”另两人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城门缓慢打开,传来阵阵念经声。“里面是祭坛吧?”土狗揣摩着。
“进去吗?”三人犹豫了,就怕进去了,城门一关,丫们全被关里头,死在里头。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城墙里头传来“咚咚咚咚~~~”急促的击鼓声,随即是成千上万个转经筒同时旋转时发出的呼啸声,声音沉郁,突然大地开始震动~~~
“怎么啦……地震啦……”三人相互拉扯着,惊恐地想着,“往哪儿逃……往哪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