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因此才入梦的。”
“做一场幻梦,骗过自己,让自己忘却身为道的一切,彻底的相信自己本身就是天地间的一只灵体,甚至于将道化天地这等神通也皆尽化作一缕蠹丝……”
“这是你自己的挣扎,也是身为大蛾的你所做出的选择。”
“现在,你以劫为名,将选择之权递给了我们,这样……不对。”
兰庶没有下笔,而是于时空中蘸取了一笔浓墨,将美好与褴褛糅杂在一处,等待着改变一切的时刻。
浸泡于露水之中的金蛾茧早已被苔藓所遮盖,这种弱小到哪怕是稍微炽烈一点的阳光都能焚毁的小生物却傻乎乎的在百年大妖身边繁盛起来,丝毫不畏惧它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
越是弱小,就越是懂得怎么生存。
它们就像是时空夹缝之间存在的碎屑,虽然不值一提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总是能茂盛的不可思议。
被遗忘。
想要被遗忘。
这是它在将身体给我之前唯一的愿望。
将自己的身躯蜷缩起来的大蛾早已醒来,但他始终都不愿意从茧中钻出来,外面太冷了。
早就已经失去灵气的金茧变得和凡俗蛾茧一般,脆弱的像是一张纸,再加上不久前大蛾所居住的树林中下了一场大雨,那些本就残破的纤维被他用触角不小心挑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冷风正从其中向内灌入。
早上。
我知道这是早上。
有太阳。
新生不久的星星。
还是出去吧,再不出去翅膀就要彻底濡湿了。
咔啦。
脆弱的茧衣被他用两只前爪剖出来一个裂口,他那满是金色绒毛的触角与额头前端在一滩露水中沾湿了几点,有些皱缩。
细致而绵长的金色绒毛很快就在阳光的温度下烘干了,那一对随着温度逐步充血的翅膀也渐渐撑开了一个宽阔的尺度。
被遗忘了。
他懒散地看着面前的水塘,几乎所有枝条的尖端都挂着水珠,昨夜才堪堪停下的大雨让这片冬青林遭了不少得罪。
在他躺下休憩的洞窟之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块石碑,刻画方正的石碑上留着几行快要被风化干净的字迹,隐约还能看到起笔的位置是一个“蛾”字。
这就是身为生灵的感觉么……
能感受到整个宇宙完全不同的一面。
就像是包裹我的那枚茧一般,缺憾,但是美丽的不可方物。
在阳光的掩映之下,一道人影从远处的从林中映射而来,摇摇晃晃地拓在石碑之上。
那是一个捧着一盘果蔬面点的老人,她头顶戴着一顶已然褪色的花冠,上面的花纹描绘了一场阴阳师与大妖的决战绘册,其中那只拥有通天彻地修为的大妖,分明就是一只蛾子的模样。
虽然在这颇为清冷的早晨,整座树林中只有她一个人沿着山路向这座碑走来,但浓郁的灵力却在她一步一步前行的时候支撑着她衰老的身躯,让她不会在这段路上哪怕磕碰一下。
大蛾没有飞走,只是静静地舒展着自己的触角,不断地卷曲,再抻开。
她是灵生。
比我要弱小。
“各位先祖大灵,这是老身最后一次给渡化碑上贡了,医师说我活不过这个秋日,肺痨越来越严重了……”
她絮絮叨叨地嘟囔着,慢慢将身子低下,放下摆放整整齐齐的贡品盘,然后伏地,双手合十上拜。
泥土和露水粘了老妪满脸,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如此,依旧是满脸的虔诚。
在行了大礼之后,她便起身,拿出一块抹布,打算清洁一下先祖立下的石碑。
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也许是灵质之间的相互吸引,她和那只趴在石碑上扇动翅膀的飞蛾对上了目光。
老人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放到了飞蛾的脑袋上,那满是金色绒毛的小脑袋没有躲开,甚至极具人性化地蹭了蹭她,两只触角好奇地在她的手指上触探着。
突然间,两行清泪从她浑浊的眼角汩汩而下,脑海中触电般的涌现出了一片不知何处出现的画面,那些时刻截取而下的每一刻都洋溢着一种极其珍贵的色彩,直到最后一刻,定格在一双憨厚而又有些落寞的眼眸之中。
老妪惊讶地张开了嘴,似乎想要笑一笑,但肌肉已经不听使唤了,一股倦意袭来,让她操劳了一辈子的身躯停在了石碑之前,永远睡去。
这个灵很弱小。
但是……
很温暖。
异乎寻常的温暖。
大蛾看到了那一簇从老妪身上升腾而起的灵,它迎着阳光缓缓飘散,被残存于时间之中的造化趋使着,向另外一处即将诞生灵生的方向飘去。
我第一次挥动翅膀居然是因为这个。
痴迷……不,现在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只能算是喜欢那种温度吧。
老妪的灵没有飞的太远,一头扎入了山崖的另外一边,与一个闪耀的新生灵体融为一体,化作了一个弱小但灿烂的灵生。
“先生,是个女娃。”
“女娃也好,平安降生就好……”
“夫人说她想看看孩子。”
“诶,这就来……”
一家不算很大的院落之中,站着一个不断捋着胡子中年人,似乎是在思忖自己女儿的名字应该叫什么。
另外一边的厢房之中则不断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啼哭,新生的小家伙以自己极其健壮的哭声来回应着这个世界的造化。
屋中床榻上躺着一个女人,筋疲力竭的她轻轻搂着自己的姑娘,用鼻子蹭着她的小脸蛋,听着她的哭声,满是幸福。
“啊,夫人,你旁边有只蛾子。”
“休要伤它,这蛾子翅膀还是皱的,也是刚刚降生于此……与我家孩儿一样……”
“夫人你慢点,别乱动,刚生完孩子要是着了风寒可不行。”
新的灵,是从旧的灵中诞生而来的。
但为什么,我感觉她依旧很温暖……
那只金色的大蛾顺着床头的木头,轻轻爬到了夫人的头发上,晃着自己的触角,然后轻轻开始梳理自己的毛发,金色的绒毛让他看起来比寻常蝴蝶还要华丽。
“不如,她小名就叫蛾儿吧,好听,也好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