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有见到太阳,乐心感到胸口有些闷闷不畅,空气里有了初冬森森的凉意,让她的思绪格外清晰。
林姐的小院因为舒洋的搬入而带来了生机,他不是个邋遢的艺术家,除了满桌零散着记录灵感的画纸,他习惯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
踏进院门,乐心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舒洋笑嘻嘻的看着她,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新作。
“哇!不可思议……”乐心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瞪得溜圆。
整个院子被舒洋当成了大画板,用极为灵动的色彩勾勒出一个生动立体的湖泊。
澄明透亮的碧蓝色,绚丽的银色波光,怪石错落的湖岸……原本平淡无奇的院落转眼变成了如诗如幻的人间天堂。如果不是走在上面,乐心真不敢相信脚下踩的是原来普通的砖块。
小花圃在他精心修剪下,看着像长在湖边似的,与朴素的小楼相映衬,很有一番情韵。
“湖”中央绘了一座小岛,乐心走过去,看到舒洋在岛上立了一个小路牌。
“未之城……”她轻轻念着。
“欢迎你来到梦想之都——未之城……”舒洋学着旅游节目主持人的口吻,摆了一个搞怪的欢迎pose。
“哈哈!”乐心顿时觉得心情大好,神朗气清,似乎什么烦恼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她盘腿在“小岛”上坐下来,一副五心朝天的瑜伽姿势,口中还念念有词。
“喂!你这是干嘛啊?”舒洋被逗得大笑,她也忍不住“扑哧”笑场,“如此神仙之境,当然是修行的好地方啦。”
“人生难得逍遥地,自成蓬莱也不错。”舒洋在她身边坐下,温润上翘的嘴唇中间露出亮白的牙齿。
“舒洋,你的画功越来越了得了,真正到了画梁栖燕、呼之欲出的境界。”
“还差得远呢,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很难通过画笔完全呈现出来。”
“你还年轻嘛,等你一把年纪的时候,一定可以做到。”乐心放粗声音,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
“天知道我到时候会不会也变成一个麻木虚伪的俗人。”
“你不会的,我相信!”
他凝视她,带着欣慰的笑意。
“啊,有湖、有岛、有知己,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缺了酒先生!哈哈……”乐心一提,舒洋兴奋不已,奔向屋里拿酒。
“当心!别掉到湖里啦!”乐心开玩笑的喊,舒洋十分配合的换上游泳的姿势,口里念叨着,“我游我游我游游游……”,故作艰难的“游”了过去,那副搞笑的样子让乐心笑得前仰后合。
“咱俩好久没畅快的喝一通了。”舒洋拿了啤酒回来,递了一罐给她。
她微笑着接过,定定的看他。
“怎么,我脸上长花啦?”
“有你,真好,舒洋。”她“嘭”的扯开拉环,仰头满满饮了一口。
他温柔微笑,安静的望着腊梅树。
乐心侧过头仔细端详他,才发现他的眼睛是内双,这样的眼睛最含蓄,也最温善。不似纪风单眼皮的凌厉,也不似宥旭双眼皮的直白。
“今天怎么总是盯着我看。”舒洋将她的头转向一边,她又调皮的转了回来。
“我发现内双的眼睛最好看。”
“这么自恋啊。”
“嗯?”乐心愣了,明明夸他,他却讥诮起自己来了。
“你的眼睛不也是内双吗?”
他这么一说,乐心才恍然想起,自己也是内双呢!自己居然忘记了。
乌云深处有一丝薄薄的阳光透下来,正晃在小岛上,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微黄光柱中。
他们怀着崇敬的心情,仰望那一束来自天外的神圣光芒,如同天地之初心思纯明的亚当和夏娃。
她握住他的手,将头枕在他的肩头。
“未之城也许真的存在呢。”她轻声说。
“我相信。”他嘴角有着坚定的微笑,“凡是我们想要的,都会存在。”
“以然……她好吗?”
提起以然,舒洋的笑容消失了,他垂下头淡淡的叹了一声,“既然无法原谅她,就不要再惦念她了。”
“她……过得不好,是吗?”乐心坐直身子,恳切的问。
“她父母离婚了。”
“哦,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以伯母强势的性格,绝不可能继续维系这样的婚姻。”
“以然……她也离婚了。”
他声音极轻,在她耳中却如同一个响雷。
“啊?!她……她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
“这应该去问施彦,是他提出的。或许,在他心里,以然已经失去了吸引他的价值。”
“他们……他们才刚刚结婚啊,以然家突遭变故,作为丈夫,他怎么能够这样无情无义,不负责任!”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遏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生死相随的深情维系,只能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
她瘫软下去,拼命想忍住的泪还是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
几乎是一夜之间,命运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转折。以然,从厅长千金变成了贪官的女儿,从新婚妻子变成了可悲的弃妇。她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因为父亲入狱,父母离婚而变得支离破碎,成为街坊邻里的笑谈。
一向条件优越、娇生惯养的她怎么能够经受这接踵而来的打击呢?她现在一定很悲伤,很难过,甚至是绝望。
晚风的寒意格外侵人,尽管以然拉紧了衣襟,仍然瑟瑟发抖。
她站High-Point外面,用模糊的双眼看着风中晃晃荡荡的招牌,透过门上的玻璃只看到里面凌乱不堪的桌椅。门边贴着的转让告示卷起了纸角,在风中发出乌鸦翅膀扇动的声音。
“戴龙!!”她拍着门大声哭喊,无助而彷徨的张望。
她以为,无论自己遭遇什么,他都会默默的在这里守候,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出现。
是个噩梦,一定是个噩梦!她使劲的擦了擦眼睛,希望刚刚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可惜,看得越清楚,就越让人失望。
High-Point不存在了,戴龙,也不在了。
剩下的只有人去楼空的苍凉和恍如隔世的落寞。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和着泪水黏在蜡黄的脸上,她红肿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挂着两个铁青的黑眼圈。
她在戴龙酒吧门前冰凉的石阶上坐下来,她不愿回家对着悲伤暴躁的母亲,也不愿为了离婚财产分配的问题和施彦大打出手,除了这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她唯一能见的只有他,可连他也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非常的思念,他深情的眸子,温暖的双手。
只有他能陪着自己欢笑,陪着自己悲伤,从来不索取什么,只是单纯而真诚的付出。不像身边那群平日里吃喝玩乐的朋友们,在得知她家出事后,看似诚恳怜悯的安慰她,转眼就嬉笑着跑去逛街、美容。有谁真正的关心她,为她而感伤呢!
如果戴龙在,她可以伏在他的肩膀大哭一场,她可以拉着他去做任何不可理喻的事,彻彻底底的发泄一通;如果他在,他一定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专注的跟在自己身边,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
心像被掏空了一样难受,回想着有他在的日子,竟然痛到不能呼吸。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悲伤,即便从前被舒洋伤害,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绝望。
绝望,她感觉到绝望。
忆秋离开的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对不起……忆秋……
她悔恨的流泪,继而苦笑,她笑自己的愚蠢狭隘,自掘坟墓。
“戴龙……你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把头埋进胳膊里啜泣。
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彻底的从自己生命中消失,看来他是要忘记自己,把自己从记忆中抹去……
“不要抛弃我……求求你……戴龙……”她多么想再见他一面,哪怕是卑微的哀求他,也要求他留下来。
恐惧和懊悔在她的骨髓中穿梭吞噬,让她失去理智,却又分外清醒。
也许,她内心真正爱着的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从不质疑自己对舒洋的感情,就像鲜花按捺不住对大树的热爱。但那份热爱真的是爱情吗?因为仰望他的花朵太多,而想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更不能忍受被平庸的花朵抢了风头,所以才执着的追逐着,说到底,她追逐的不是爱情,而是一场虚荣的梦。
当梦碎了,她用略带极端的思维回归到无情的现实中去,以买卖的眼光打量着婚姻,将爱情彻底抛弃,因为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爱情。她甘心做一个他人眼中“幸福”的女人,拥有家世不错的老公,富裕美满的家庭。
至始至终,她都忘了以真实的态度对待感情。她以为自己在努力得到自己想要到,却连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都没有搞清楚。
等她看清了,明白了,又太晚了。
她只能像个一无所有的傻瓜一样嚎啕大哭,把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美好揉碎在眼泪里。
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耸拉着耳朵,在她身旁停下,蹲坐下来,安静的看着她肩膀起伏,听她大声抽噎。
“你和我同病相怜,是不是?”以然抬眼看到了它,心里更添了几分悲凉。
“我们都没有人要了,狗狗……我们没有家了……我们无处可去……”
“地上凉,久坐容易生病……”有人来到她身边站定,虽然是关心的话,口气却是冷冰冰的。
她抹抹眼睛,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眼里倒映出乐心的样子。
话语哽在喉咙,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任凭泪水倾泻而下。
“没事的话,聊聊吧。”乐心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