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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四】崭新的开始

陶先生答应让他们暂时住下来,大概是觉得他们和未之城有缘。

杨婶是蘑菇堡的女主人,美貌的年轻妇女是对面荷风居的主人。得知纪风和乐心并非夫妇,大家便安排他们分别住在蘑菇堡和荷风居里,方便走动,后面是三不医师的住处。

蘑菇堡由几个高矮不同的蘑菇组成,其中最高的一个分为两层,纪风被安顿在第二层,这里的风景最好,光线也最充足。

傍晚时分,杨婶的丈夫喜气洋洋的回来,手里托着一个老款的照相机,“哈哈!老婆!你猜我今天拍到什么了?”

“哎呦喂,去了整整一天,是盯着鸟儿造窝还是守着蟒蛇蜕皮呢?”

“什么?!”纪风耳朵上的绒毛都要立起来了,下巴害怕得打颤,“大……大……大婶,这里有蟒蛇?多粗?这么粗?还是……这么粗?”他用双手弯了一个圈比划着。

“咦?这是谁啊?”杨大叔看到纪风略有些吃惊,但笑容并未减淡。

“新上岛的,坐了好几天船,差点儿没饿坏,好像叫纪风是吧?”

“嗯,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那姑娘不是这么称呼你的么?”

“我叫杨采景,你叫我景叔就好。”杨大叔向纪风伸出右手。

纪风握了他的手,他一边爽朗大笑,一边上下摇动,摇的纪风手腕都发麻了。尽管如此,他却觉得很温暖。生意场上他曾握过无数的手,肥厚纤细、粗糙滑腻,从没有哪只手让他觉得温暖。

“景叔……”纪风端详他,鼻正口方,眉目和善,透着股子喜感,“嗯……您喜欢摄影?”

“嗯!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但是不能不摄影!人活着,不是用来装饭的,应该挖掘并欣赏生活之美。可惜啊,以前没什么家底,日子清苦,不要说没事儿干去摄影,老板恨不得我24小时连轴转呢!”

“你还说!天天翘班被扣工钱的人是谁呀!那时候婆婆天天拿着扫帚追在你身后,边打你屁股边喊:‘采景啊,你妈和你老婆都吃不上饭了,你还捣鼓你那个破玩意,早知道这样,就让你和那个机器过去……’哈哈哈……”杨婶笑得弯下了腰。

“过去的事……你……你还老提……”

“喂!是谁先提的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嘴来,听着十分有趣。

屋内陈设不多,简单朴素,干净雅致。

墙上贴满了照片,人物、景色、动物、植物、昆虫……

每张照片的视角都很独特,不仅展现出静止的画面,更体现了事物之间的情感关联。

纪风的目光停留在一张豹猫的照片上,美丽的母豹猫胸口躺着血淋淋的、巳经死亡的幼崽。略显昏暗的傍晚,它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前方是蜿蜒的小径,它定定的望着那路的尽头,仿佛凶手刚刚才在它的驱逐下逃之夭夭。

凶残、坚定、母性、仇恨、冷静、敏锐、悲痛,在它闪光的眸子里交汇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荷风居在晚上通体莹白,如同一盏巨型的宝莲灯,走进去,幽香扑鼻,周围绣品四垂,帘栊轻挑,别有一番古朴滋味。

厅内摆着紫檀木的织布机和绣架,旁边的青釉小瓷炉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

“你这房子好漂亮啊,这些刺绣该不会是你自己绣的吧?”乐心不眨眼睛的欣赏着墙上精细奇巧、活灵活现的绣品。

“怎么,觉着我不像会绣花的人么?”年轻妇女冷清的面容扬起妩媚的笑意,“我叫逢秀莲,比你年长,你可以叫我莲姐。”

“莲姐。”见到她的笑容,乐心似乎觉得她没有初见时那么有距离感了,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先坐会儿吧。”逢秀莲引乐心在靠窗的小茶桌旁坐下来,自己转身向里间走去。

从没见过这样优美的步态,自信高雅,曼妙身姿如同柳蔓拂风、莲瓣轻摇,有股媚而不俗的妖娆,乐心一时竟看痴了。

其实她也不过松挽着发髻,斜插了根极其普通的木头簪子,一身宽松的粗布衣袍,周身没有半点装饰,但就是有种令人目不转睛的特殊气质。

片刻,她从里间拿出一个香粉罐,手持小香勺,缓缓舀了些到瓷炉里。纤长白皙的手指,有着光洁漂亮的指甲,与她冷艳的面庞组成一幅灵动的画面,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像是一场华丽的表演。

“莲姐!”炸雀儿似的从门外进来五六个年轻女孩,最前面的约有十五六岁,扎了两条大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甜笑,“今儿晚上皮特哥哥有新表演,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你们去吧,我的小兔子们。我要陪你们新来的姐姐聊聊天。”

“嘻嘻……”女孩们偷眼瞧瞧乐心,一晃儿眼的功夫就都跑没影了。

“她们是……”

“算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伴儿。”

“她们和你学刺绣?”

“嗯,这是家传的手艺。虽然世世代代饱经兴衰,但总算承袭下来。到我这辈上,算是彻底没落了。现代文明,工业革命,效率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所谓慢工出细活的时代一去不返了。”

“对于刺绣我不是很懂,单看这一针一线,要想绣得栩栩如生,的确要花些功夫。”桌上摆放着一个雕工细腻的绣台,乐心拿起一看,其中绣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人物毛发纤细,眉目传神,生动的样貌像是要从绣台里一跃而出似的。无意中翻转过来,她不由惊呼了一声,因为背面绣的是《梁红玉擂鼓战金山》。两幅图案虽然大为不同,色彩各异,但正反两面轮廓紧合,毫无破绽,竟是一副技艺精绝的双面三异绣!

“其实绣得栩栩如生并不难,机绣有时更精美。只不过依照电脑程式千篇一律批量生产的作品总是少了份独一无二的气质和心随境迁的人情味。”莲姐悠悠的说着,泡了杯香茶端放在乐心面前。

看到乐心凝视绣台一动不动的样子,她淡淡的笑,“我祖上是刺绣世家,在江淮颇负盛名,双面三异绣是最擅长的技艺。”

“手工刺绣如今已经算是工艺品,如此举世无双的一幅绣品售价至少在万元以上吧?”想到她之前略显功利的口气,乐心挑眉笑问。

“何止是万元,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她眼中掠过轻蔑,“家道中落后,我在一家工艺绣品公司做绣工,月薪两千元,每天起早贪黑,按照公司定好的绣花样子,无休止的做着机械运动,累得生了眼病还要努力工作。我常常想,如果就这样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你辞去工作,来到了这里?”

“不,”她冷冷的笑,“人生的残酷何止于此啊。艰辛的生活要是有情感的阳光照耀,也会觉得温暖,可惜……”她的话哽在喉头,眉头微微触动,眼神也变得苍凉,“在那个令人厌恶的世界里,真情实感不过是岩石夹缝中生存的草芥、路边灰屑中苟延残喘的蝼蚁。单纯善良的人被现实折磨得伤痕累累后,还会被人们当成傻瓜一样的讥笑。男人在宏图伟业、权势利益面前,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山盟海誓当成垃圾丢弃,即便是怀有身孕的爱人也能够面不改色的亲手扼杀。”

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愤世嫉俗的话来,冰冷的眼角微微晃动的泪光让乐心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可以肯定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残忍往事。

“马上就要到上巳节了,得为你们两个筹备衣服,有时间的话就帮帮我的手。”莲姐的神情突然缓和下来,目光也变得格外温柔,她将乐心的长发往耳后别了别,笑着说,“女孩子都是美丽的,遇到真正懂得欣赏这种美丽的人,是幸运,遇到贪图亵渎这种美丽的人,是噩梦。”

“上巳节?那是怎样的节日?为什么要筹备衣服?”

“三月三,上巳节,是个古老的传统节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平时穿得简便普通,但过节要有过节的气氛,穿戴齐整、衣袂飘逸也是一道风景。”

“可是……我们没有钱买衣服……”

“我的衣服有钱还未必肯卖,算你们俩走运,赶上过节,不和你们计较,但你要替我打下手。”

“嗯!要我做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只是我不懂裁衣绣花,希望不会越帮越忙。”

莲姐拉起她的右手瞧了瞧,“好白净的手,手指纤长柔软,是做刺绣的好料子,”接着又拉起她的左手,当目光触及那根变形的手指时,她吃惊的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你的手受过伤?”

“哦,不小心弄伤的,不打紧。”乐心垂下头,手指的伤口已经不痛,但心里的伤口却一碰就痛。

“救你上岸时,看你随身带着把长笛,还以为你是个笛手,可是这样的手指……怎么能够演奏呢?”

“音乐不是手指的专利,虽然我不能再演奏了,但只要真心热爱,它就不会离去。那把笛子是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爸爸生前最钟爱的乐器。”

“难怪你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可怜的姑娘,”莲姐怜惜的抚摸着她的手指,“明儿让三不医师看看,也许他有办法医治。”

“呵呵,都过去这么久了,哪里还能治好呢!之前让国外专家看过,也只能治成这个样子。”

莲姐笑,“专家治不好的,三不医师未必没有办法,他虽然不是专家,可比专家更专业,只可惜……”她忽然变得有些哀婉,顿了顿,恢复了笑容,“天色暗了,你漂泊这么些天,脸色不大好,去睡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跟我来。”

跟着莲姐登上白色基调的木质楼梯,来到一个微泛白绿色的房间,房间顶部布满了一个个圆形的小天窗,应该是“莲蓬”的一部分。

房间内极其干净素雅,木床上整齐的叠置着柔软的被褥,床头柜上一只形如孔雀的白玉花瓶里插着淡粉色的蝴蝶兰。

“喜欢香芒还是柠檬?”

“嗯?……柠檬,我喜欢柠檬的味道。”

“酸涩中酝酿的清香,很多女孩子喜欢这个味道,我也是。”莲姐在一个镂花的香薰炉里滴了几滴莹黄色的油状物体,“兰馨丫头制的果香有助于睡眠,对皮肤也很好。希望你能忘记不愉快的过去,做个随心所欲的好梦。”

“兰馨?”

“她是一名制香师,住在香草园,离这里比较远,过两天我带你去见见她。”

“未之城,究竟是怎样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似乎都与众不同。”

“未之城不过是卫星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岛,没什么特别。”

“卫星地图看到的只是物质的存在形态,却看不到人们的生活方式。”

“这里的生活方式未必适合你,而你,也未必适合这里。”莲姐迷人的笑容隐藏着些许神秘。

“你的东西,好好保管。”她将乐心的长笛和舒洋的木偶像放在床头柜上,不再说什么,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没有马路车轮的喧嚣,没有凌乱炫目的灯影,星光从天窗倾泻下来,幽淡温和,安详的和她说着晚安。

怡人的柠檬香,轻薄柔软还残留着阳光热度的被褥,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了久违的母亲的怀抱。

拿过木偶像,贴在心口,温柔的触摸。自从舒洋离去后,黑暗侵蚀了她的灵魂,消弭了她的信仰,夜晚不再是期待梦境的享受,而是令人战栗的折磨。

很难得,此刻的心情如同静止的水面依着温馨的柳岸,像是一场重生的降临。

她暂时忘记了内疚,忘记了彷徨,忘记了命运,只留下回忆中最美好的感觉。

朦胧的视野里,一个人由远而近,清澈的笑容,温暖的手心。

哦,舒洋,你终于回来了。

“未之城,开满梦想之花的地方……”他轻抚她的额头,光洁无瑕的面庞泛起晨曦的颜色。

“舒洋,我很想念你,很想。”

“不要想念我,因为我从未离开过你,我永远与你同在……”

“是的,你与我同在……”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如此的真实。

“你不是孤独的,乐心,相信我,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他的声音熟悉而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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