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家收了工具,一起到小威家吃晚饭。
远山云雾之间,一座精致竹舍,古典清幽,几树桃花开得正好。
莲姐和姑娘们、小威和伙伴们、陶先生、Frank等人都已经到了,坐在房前的大石台上。陶先生端坐其中,正在宣讲着什么,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有一群人渴望寻找到人生的快乐,他们走过许多地方,却只遇到了烦恼、忧愁和痛苦。
——于是,他们向苏格拉底请教:‘老师,快乐到底在哪里?’
——苏格拉底说:‘你们还是先帮我造一条船吧!’
——他们虽然不理解,但暂时把寻找快乐的事儿放在一边,找来造船的工具,用了七七四十九天,锯倒了一棵又高又大的树,挖空树心,造出一条独木船。独木船下水了,他们把苏格拉底请上船,一边合力划桨,一边齐声唱起歌来。
——苏格拉底问:‘孩子们,你们快乐吗?’
——他们齐声回答:‘快乐极了!’
——苏格拉底说:‘快乐就是这样,它往往在你为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忙得无暇顾及其它的时候突然来访。’”陶先生饮了口茶,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远方,依然是低缓有力的声音,“能够给予我们最多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当我们抱着单纯的心态尽力去实现心中的梦想,无论最终是否得偿所愿,我们都已获得了快乐和成功。”
桃瓣随风飘散,却无落红之憾,于婀娜腾旋之际,成就了漫天花舞的美。
乐心苍白的面颊升起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璀璨笑容,清亮的眼波里涤荡着梦想的希望。她微乱的发丝散落在灰白色的衣衫上,和着风轻轻摆动,像是鳞岩绝壁上的一朵白莲。
纪风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平和、淡然且欢欣。
“去后厨看看吧,”杨婶拉过他们衣袖,“莫怪师傅和吕姐儿的厨技可是让人眼花缭乱呢。”
“莫怪师傅?”
“这是他的绰号,至于由头你们待会儿就知道啦。”
绕过一小片竹林,到了一扇竹窗下,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厨房内部。
探过头,里面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被陶先生称作“承宗”的矮胖大叔,而女的则是第一天见到的身材高挑的大姐。
只见吕姐儿双手按着砧板上的一条大鱼,莫怪师傅双手合十,口中振振有词:“大鱼大鱼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前世孽债今世报,今世过了还自在,还自在……”话音刚落,不知刀何时到了他的手里,他扬手以极快的落势砍在鱼头上,那鱼立即不动弹了,霎那功夫,活鱼已经变成了新鲜的食材。
这么利落的手法,想必那条鱼死时并未感到痛楚,也算是积福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尽管乐心他们已经瞪大了眼睛,可还是看不清莫怪师傅和吕姐儿的动作,只感觉萝卜、白菜、土豆、洋葱、黄瓜……在他们的手中仿佛是一个个富有生命力的精灵,上下翻飞,乖巧而活泼。
在吕姐儿面前有一个特制的桃木刀架,上置长短、宽扁、形状各异的刀具,任她随取随用。她运刀技巧堪比杂技,块、片、丝、丁入手即成,根据食材分类与烹饪方式揽入不同器皿中,该上火的上火,该淋油的淋油,该慢炖的慢炖,该入汤的入汤。
莫怪师傅手掌大勺,于各食材器皿和调料汤汁中酌量取用,映着火光,哼着小调儿,同时照看着几个锅子,煎炒烹炸炝、熬煸烩焖烧、溜扒汆涮煮、煨蒸焗卤贴……
香气在萦绕,食材在舞蹈,莫怪师傅和吕姐儿时不时递个眼色,调侃几句,乐意融融,就像是在演奏一曲轻快跳跃的交响曲。
“呀!!”纪风突然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和谐的乐章,他看到窗台旁一锅栗子饼上有只毛茸茸的动物,拿起草框就砸了过去。
框下“吱吱”几声,没了动静。吕家夫妇闻声过来,纪风指着框,颤抖着说:“老鼠!老鼠!有老鼠偷吃你家栗子饼!!”
吕姐儿掀开框,里面那东西“嗖”的一下窜到了她的肩膀上,极其惊恐的晃动着玻璃珠儿似的眸子。
“哎呦,是罗宾汉,看你把它给吓的。”吕姐儿笑着伸手抓了张栗子饼,小家伙迟疑片刻,伸出两只小小的前爪,抓住饼认真的啃嚼起来。
“这个……是松鼠么?”乐心瞧它有个毛蓬蓬的大尾巴,好像和公园里贩卖的差不多。
“嗯,金花鼠‘罗宾汉’,我们的小盗贼。”吕姐儿温和的笑着,“罗宾汉出生时受了伤,我们救它回来,之后又放归自然,不过它还是喜欢时不时不请自来,品尝它最爱的松子糕和栗子饼。”
“它是你们的宠物?不好意思,我以为……”纪风挠挠头,抱歉的笑笑。
“它不是我们的宠物,它是我们的好朋友。”
“有什么差别?人们喜欢某一种动物,它就是人们的宠物。”
“这也需要解释?如果我说我非常爱它,会对它很好,却给它带上铁链,让它从此服从于我,填补我精神的空虚,它便是我的宠物。但朋友不同,我们有平等的自由,相互的尊重和包容。”
“它……它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动物,它知道什么是朋友吗?也许,它还会和同类跑到田地里祸害粮食……”
“不错,它的确那么做过,但是你知道么,作为偷吃的回馈,它有时会采一些巨松顶上的松塔放到我们的窗台上。虽然每年它们都会让我们损失一些粮食,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孩子贪玩压坏了田地我们不会责怪,这些小东西就和小孩子一样,顽皮又可爱。大自然赋予了它们任意获取食物的权利,享受这份权利的同时,它们也播撒了种子,这就是自然和谐共生的法则。”
“和谐共生……”纪风笑着点点头,好奇的观察罗宾汉,“我能摸摸它么?会不会咬人啊?”
“它不会咬别人,但你就难说了,小可爱很记仇……”吕姐儿说着突然想起锅还烧着,赶紧去忙了,罗宾汉像是认同似的摇摇大尾巴,一溜烟窜到了外面的竹林里。
晚餐非常丰盛,菜式独特,每道菜的汤汁浓度、煎灼火候都恰到好处,入口七味回转,延绵不绝。
“这些食材大多是今儿个新采摘的,算得上是山珍海味啦!你们多吃些,哈哈……”莫怪师傅将一盘玫瑰酱汁虾球放到乐心面前,“这可是美容佳品哦,女孩子最喜欢!”
看着红海雪山似的菜肴,竟不忍心下筷,粉红色晶莹酱汁,淋漓在洁白的虾球上,散落着微细柔嫩的玫瑰花瓣,海味鲜香和着满山青草气息,若有若无的漫溢出花甜来。
这简直是件完美的艺术品,乐心不仅钦佩他们的厨艺,更加钦佩他们的艺术涵养。
纪风最中意其中一道鱿鱼豆泥卷儿,香酥鱿鱼裹着松软豆泥,上面撒着一层绿色香末,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佐料,豆泥似辣非甜,有股极其特殊的香气,萦绕唇舌之间,令人回味无穷。
他一口气吃了几块,旁边杨婶见了,笑着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他陶醉的眯起了眼睛,细细的品味,“Prefect!Prefect!大叔大婶的手艺名不虚传啊,当真是终身难忘!这菜是怎么做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呵呵,这道菜全靠咱们兰馨妹子精心调制的香料!我不过掺了些松露粉而已。”顺着吕姐儿的手,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不远的地方,笑得羞涩。
之前听到莲姐提到“兰馨”,住在香草园的制香师,乐心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不谙世事,与花草为伴的婀娜少女形象,浑身散发着清纯秀雅的气质。可今天一见,略有些错愕。
她留着齐颈的短发,五官有些扭曲,身体和手指的骨节略显僵硬,是典型的脊髓灰质炎患者。仔细端详,她原本也应是个清丽的女孩,有着白皙的肤色和红润的嘴唇。
由于患病的缘故,她的思维比较迟缓,但笑容却无比真诚甜美。
“兰馨是天生识香和制香的高手,活着的气味博物馆。花花草草、树木果实经由她手,都能变成独特的香料,再经过精细的配比,就制成了各式香氛、精油和食物佐料。”吕姐儿介绍说。
“喔!这么厉害啊!CHANEL没请你真是一大损失!”纪风一脸惊喜,玩笑着说。
“我……有病,外面的人……不喜欢我,但这里……人们爱我……”兰馨讲话有些费力却很认真。
“不要再说自己有病……”旁边的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间,“身体对人而言就像一栋房子,父母造就了它,让我们今生暂居其中。我们不能改变它的形态,也不能掌控它的衰老和病变,我们所能做的,是弥补和忘记……”
对纪风而言,与上百人共进晚餐是常有的事,但今天却让他觉得格外新奇,比任何大型酒会、名流宴饮有趣多了。
人们畅饮着莫怪师傅精酿的窖藏美酒,随心所欲的聊着奇怪的植物、动物家族秘闻、远古传奇以及宇宙的奥秘。
酒足饭饱,在屋舍旁的树丛中随手摘些野生樱桃和山莓当做餐后甜点,新鲜滋味让纪风和乐心又是一阵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