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突然决定做一个普通的学生,上公共课,吃学校食堂。
这是乐心没有想到的,对他的看法也有所改善。
女生们争先恐后的坐在他的周围,故意不小心将纯净水洒在他的身上,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哪怕是责骂也让人惊喜万分。
一堂课下来,书本没翻几页,倒是收到一箩筐写着电话号码的暧昧纸条。
“不是我想搞特殊,你也看到了,有我在,根本没人听课!”纪风筋疲力尽的说。
“呵呵,你应该开心啊,收到了这么多女孩子的联系方式,嗯……先联系谁好呢?”乐心捧着纸条取笑。
“你……”纪风叹气,“肚子饿了,去吃饭吧!”
进入食堂,纪风眉头紧锁,简直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
排如长龙的队伍、简陋的窗口、被用得扭曲变形的不锈钢餐盘,还有那一大盆一大盆的炒菜,色泽暗淡,黄叶菜梗随处可见。
纪风勉强选了几样,将餐盘放在桌上,却鼓不起勇气拿起筷子。
乐心开心的笑,把筷子塞进纪风手里,“吃吧,味道还可以。”
“哟,乐心,今天不吃包子啦!和纪少一起怕丢人吗?”同住的女生路过她身边,不留情面的嘲笑。
“呃……你很喜欢吃包子吗?”纪风纳闷。
“哦,省点儿钱嘛,包子便宜,一个才八角。”
他愣住,这难以下咽的饭菜她仍旧觉得奢侈?
难怪上次她晕倒,医生说她营养不良。
生活,就这么艰难吗?想到自己逼她还债,心中略有愧疚。
“怎么了?心情不好?”乐心纯纯的浅笑安详美好,尽管脸色苍白,却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他狠了狠心,低头吃起来。
一条青虫的尸体躺在菜叶上,虽然不大,却很醒目。纪风一见,大叫一声。
“食堂都是这样的,挑出去就好了。每天做那么多菜,哪里能洗得仔细?”乐心拿过一张餐巾纸将虫子捏了出去。
他瞪大了眼看着,惊讶得说不出话。
再也没胃口了,沉默半晌,有个男生走过来小声问:“同学,这菜你还要吗?”
纪风不解的摇摇头。
男生讨好的笑着,将餐盘拿过去,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他……他疯了吧!”纪风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很多人都这么说。其实,他只是一个可怜人。听说他爸妈都生了重病,为了完成学业,他只有天天在食堂捡同学们吃剩的东西。”
“太……太……”
“太什么?”
他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恶心?可悲?还是震撼?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面对山珍海味了无兴致的时候,世界上还生活着这样一些人……”
节假日,纪风邀请乐心和他一起去巴厘岛度假,乐心婉言谢绝。
舍友都替她可惜,认为她错失了一个接近上流社会人群的好机会。
她没有辩解,因为她明白,她的想法总是怪诞得让人难以接受。
正好班里组织学雷锋做好事的活动,她报名参加,和同学们登上大巴车,前往敬老院。
她还是第一次去敬老院,脑海中的敬老院应该是个热闹的地方——老人们在一起跳舞、打牌,写写书法,自娱自乐。
可是,到了地方,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低矮破旧的老房子,还是上个时代的样式。被长年的风雨浸蚀的墙壁凹凸不平,生着厚厚的绿苔。
屋子是黑森森的,一盏黄色的白芷灯幽暗的照射着上了年纪的木桌、木椅。
“纪风!”有同学惊呼。
乐心回头,纪风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直直的看着自己。
“不是去巴厘岛度假了吗?”她问。
“一个人度假有什么意思?谈完生意就回来了。刚刚下飞机。”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笑,不答。
一个老婆婆扶着腰,艰难的顺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她干枯的手无力的抓着扶手,每走一步都要喘歇半天。
乐心赶忙过去扶住她,缓缓来到楼上。
光线从走廊尽头射进来,但依旧是昏暗的。
走进老婆婆的屋子,狭小简陋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旧衣柜,还有一些散乱的纸箱子。
“喂,这里比巴厘岛好玩吗?”纪风跟在她身后。
她回头怒视了他一眼,扶老婆婆在床上坐下。
“你们老来……老来……闹闹呼呼地,地扫个一遍又一遍地……”婆婆掉了牙齿,说话有些不太清晰。
“婆婆,我们是第一次来啊。”
“才不是,你们天天来,闹腾的我没个安静晌儿……”老婆婆的表情似乎并不友好。
乐心明白了,慰问敬老院是团队做公益最容易想到的方案,太多人为了搞活动而在这里走过场,没有实质性的关爱,只能把地扫了一遍又一遍,这对于喜欢安静的老人家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打扰。
心里有些尴尬,这浮浅的行为还不如不要做的好。
婆婆打开一个小布包,颤抖着拿出针线,几双满是补丁的破袜子摊在她的膝盖上。
“婆婆,我给您穿针。”
“什么?”
“我给您穿针!”乐心放大音量。
“不用,你走了,还得我自个儿穿。”
“阿婆,袜子都那么破了,就买双新的吧!”纪风有些看不下去。
婆婆没有抬头,雪白的头发整齐的搁在耳后。老树皮般干瘪的面孔沟壑起伏,记录着无情历史带给她的痛苦与磨难。她深陷的眼睛已经混浊,目光却很专注。
“年轻人,什么都要新的,我老了,穿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穿呢……”婆婆专心缝补,再也不肯讲话了。
隔壁的婆婆刚刚起来,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她脸色很差。乐心搀扶着她,来到洗漱间。
纪风依在门口,静静的看。
婆婆把假牙卸下来,放在一个旧塑料杯里。乐心挤了牙膏打算帮她刷洗。
“哎哟,怎么挤那么多牙膏,多浪费呀,一点点就够了。”婆婆心疼的抱怨。
纪风皱起了眉,想不到老年人会为了这么小的事计较。
墙上一根弯曲的铁丝上挂着几条毛巾,婆婆颤颤巍巍的抽出一条。
这哪里是毛巾啊,简直和抹布差不多,因为用得太久,已经辨不出原有的色泽,糟透了的织线,薄的可以透出光亮,好像稍微一使力就会捅出一个窟窿。
乐心将它呈在纪风面前,“在你们的高档度假酒店,将那么昂贵的毛巾随手扔掉,不觉得很可耻吗?这个世界真不公平,有人挥霍无度,有人却无片瓦遮头……”
他不敢正视她的眼睛,面前这条毛巾太令人震惊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用这样的毛巾,更没有想过酒店的毛巾该不该用一次就扔进垃圾筒,对他而言,那只是像睡觉盖被子一样无需思考的事情。
婆婆梳洗完毕,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裁成小块的报纸,进了卫生间。
“婆婆,用这个吧。”乐心递了几张纸巾过去。
“不了,这白净净的纸擦嘴都浪费,咋能上厕所用呢。”
在敬老院转了一圈,和同学们把楼上楼下打扫干净,除了纪风一直在当观众外,其他同学还是很认真的。
乐心注意到有个老伯伯自从他们来就一直站在小阳台上,望着远方,一动不动。等傍晚乐心再上楼去,他终于回到了房间,呆愣愣的坐在床边,依旧面朝窗外。
那是怎样的景象啊。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孤独的坐在黯淡局狭的小屋里,面对着夕阳西下漫射进来的衰弱微光,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无助的等待着生命的消逝、死神的宣判。也许他每天都会这样度过,无声无息的回忆着或繁华或凄楚的过往。余晖带给他的是无法改变的忧伤,和着一片死寂,沉淀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
谁也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吧。
“老伯。”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可能太久没有跟人交流,老伯显得有些迟钝。他很久才侧过头来,淡淡的说:“当年我一个人拉扯他们五个,可是现在,为什么他们五个不愿养我一个?”
……
临走之前,他们为老人们合唱了一首歌。
老人们安静的围坐一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面带微笑。
唱完了,老人们使劲鼓掌,还要求再来一曲。可是工作人员面露难色的跟大家说,老人家大多听力不好,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唱什么……
坐在回去的车里,乐心的心情格外沉重。她忘不了那几双袜子,那几条毛巾和那个孤独的背影。
纪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就这么累吗?难得他主动参加这样的活动,尽管表现不算积极,也总算是好的改变。
乐心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