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就看上他了,他真的很天真,很善良,爹娘战死后,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凭我一身的本事,大家对我又敬又畏,虽然我们没遭别人欺负,但也很少有人愿意与我们亲近。他不一样,他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有好多话都可以和他说,他没有笑话我、怕我、嫌弃我,反而是一直安慰我,我第一次在心里有了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老太太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甜蜜的微笑,“汉人帮朝廷杀了我们的亲人,烧了我们的房屋,本来我是恨透了汉人,是他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想到汉人住的地方去,去看看他生活的地方是怎样的。”
小莺看老太太说得嘴唇有些干,就去端来了茶水,老太太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就跟他找了个借口,说他带的那本书对我们很重要,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东西,但是我不熟悉外面的世界,我问他愿不愿意陪我去。他答应了,他说他要先去一趟乾州的镖局,回来就陪我去。当时我很担心他去了就不会回来了,但我内心里又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去了半个月果然又回到了这里,他还带了一把剑送给我,他说我的飞针和毒蛊出手有些毒辣,容易让人敬而远之,用剑也可以保护自己,这样别人就不会疏离我了。其实当时我并不太高兴,我不会用剑,也不想用剑,但他说他会教我,我才把剑收下带在身边。”
“他以为寨子里会有其他人和我们一同去,呵呵!其实就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段时间......”许是往事触动了老太太的心弦,话说到此处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深陷的眼窝里溢出两行清泪,她喉咙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
吴庭亭关切地喊道:“姑婆。”
小莺也急得眼泪跟着流出来,对老太太道:“太姑婆,我们不说了吧,我们不说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拿出手帕揩去小莺脸上的泪痕,又将自己的眼角揩干,然后让小莺拿来泡酒,倒在碗里,她呷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唇,继续道:“那是我第一次出去,以前总觉得外面山深路险,和他一起走,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片一片的大山看起来也不再觉得厌烦,只觉得这山太小,路太短,不能和他一直走下去。我们一路走,他一路教我剑法。我们先是去了四川的秀山,在那边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我们又去了贵州的雷公山,在那边我们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人知道那本书的来历,也不知道书里写的是什么。其实有没有收获我都是无所谓的,我主要是想能多和他在一起,我就和他说,那本书对我们很重要,一定要把它弄清楚。他还是是信了。
“我们就在那边继续打听,没想到最后招来了祸端。一开始我们时不时会碰到拦路抢劫的,但都被我们打跑了,所以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抢劫的人越来越厉害,而且有的人指明要我们交出那本书。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我们是被人盯上了,祸端就是那本书,于是我们决定先离开那里。对方应该是察觉到我们要走,就直接带了几多人来抢。”
“那你们走脱了吗?”小莺听得入神,不禁担心地问道。
“傻孩子,没走脱你还现在还能见到我?只是那本书当时被他们抢去了,南朋觉得书被抢了,有些对不住我,就让我先回去,他去把书抢回来。那就是一本书而已,还会比他的命重要?就算用那样的一百本书换他的安全我都愿意,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清楚,他就追出去了。我就在后边撵,到头也没撵上他,我当时都快癫了,或者说已经是癫了,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到处横冲直撞的,只想快点找到他,遇到来找我麻烦的,我就将他们都杀了,直到我杀人杀得疲了,我还是没找到他,我也心灰意冷了。”
皇甫阙没有杀过人,但他见过林少卿杀人,当时的场景让他恶心了好长一段时间。这老太太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讲出来,皇甫阙直感觉身上有些发毛。不过他又想到寻找南月儿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疯癫的样子呢?心里顿时又对老太太多了几分同情,不知老太太后来与南朋大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让他记恨起南朋大侠。
“老人家,后来你又见到了南朋太公吗?”皇甫阙问道。
“是的,当时在那边杀了许多人,我只好先回来避一阵子。回来后我就失悔了,要是多在那边找一下,说不定就有他的信了。我整天茶饭不思,也没有心情干其他事,有一次还梦到他被人砍死了,浑身都是血,害得我哭了好几天。寨里人见我这样,都以为我是落了洞。我也没管他们,只想日子过得快些,我好再回去找找看。”
“说实话,我心里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比我刚看见他时沧桑了许多,他把抢回来的书递给我,还说打听到雷公山里有一座碑,碑上的字和那本书上的字很像,他还打听到当地有一位巴代认得一些碑上的字。我终于反应过来,他活着回来了。我心里一阵激动,激动得都过了头,我接过那本书,将他一把火烧掉了。”
皇甫阙和吴庭亭似乎都能明白老太太为何烧掉那本书,只有小莺露出一脸的诧异:“啊?太姑婆,你为什么要烧那本书?”
老太太似乎也有些后悔当时的所为,道:“是啊,我也不晓得当时是发了什么癫,反正就是烧了,而且我还吼了他一顿,怪他为什么要以身犯险,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他对我说,他追回那本书费了些劲,后来又得了另外一些消息,所以现在才来。我当时想,他怎么能傻成这个样子,他的那股傻劲竟然傻到打动了我,我就将让他帮我的真正目的和他说了。他的脸冷得像块铁一样,嘴里也冷冷地说到,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为他担惊受怕,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我问他,他有没有看上我。他说,看上了,可是他只想离开这里。我让他带我一起走,他没有答应。我看他坚持要走,就对他说,我给他下了情蛊,半年之内他不来拿解药,他就会肝肠寸断而亡。”
“你不是说你不会种情蛊嘛?太姑婆你怎么骗我。”小莺道。
吴庭亭听小莺这么说,赶紧呵斥道:“你个娃娃家学什么情蛊。”
老太太道:“你也莫吼她。我确实是不会下情蛊,我当时是怕他不会回来了,才那样说的。”
“那他回来了吗?”小莺又道。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他半年内肯定会回来,结果他没有来,我又继续等,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始终都没来,我甚至在想,这次他是不是真的死在外面了。可是后来我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南侠,叫南朋,使得是太白醉酒剑法,不是他是哪个呢,他是个什么狗屁侠,他都当着我的面说看上我了,就不肯带我走,他明明知道我在等他,却一次都不肯来,你们说,他这样的人也配叫做大侠?”
老太太和南朋竟是有这样一段往事,这不免让皇甫阙想到了南月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一个南朋,只是心虚的感觉让他不敢直视老太太,也不敢去接她的话,尽管老太太正骂着南朋,他名义上的太公。
吴庭亭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姑婆和南朋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到了什么,向老太太道:“他们都说你年轻时落过洞,原来就是因为南朋大侠。”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那是不是就是落洞,濛濛糊糊过了几多年,反正是过来了,我和南朋的事就是这么回事,不过阿贵你放心,我一个老婆子不至于不要脸的拿你们小辈来出气,只是你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你那死去的太公带什么话吗?”
皇甫阙说不出话来,只轻轻摇了摇头,再一次看到老太太失望的眼神,皇甫阙难受得无地自容。老天爷总是在和他开玩笑,偏偏让他来到了这里,惹得老太太回忆往事而伤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很想告诉老太太,小莺的母亲就是南朋的重孙女,但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想这事还是要先问一下小莺和吴庭亭的意见。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将那把剑送给皇甫阙,和他说:“你太公没来,你却来了这里,这大概就是天意,劳烦你把这把剑带去葬在你太公坟前,和他说,吴妙妙等了他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死后两人就互不相欠了。”
皇甫阙接过崭新而又不新的剑,他第一次觉得一把剑如此沉重。他的心里轻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