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饿呀!”
安心抠了抠眼角,看看指尖上黏糊糊的不明物体,顺手抹在床单上。
肚子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强烈的饥饿感无情地打消了他再睡个回笼觉的想法。他伸了个懒腰,抓着被子裹住胸口坐了起来,冰冷的空气立刻夺走了后背的热量,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零下的气温里没电的日子就是难过,这座房子地热、电暖什么的一应俱全,可没有电,都成了摆设。
他不是没想过弄个铁盆啥的烧些木材来取暖,但是在这种封闭的房间里烧柴,除非他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否则还是铺厚点盖多点更靠谱点。
揉揉空瘪的肚皮,回味着梦中那只没有来得及吃到嘴里,烤得酥香金黄直冒油的肥鸡,咽了口唾沫后,肚子里的咕噜声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
屋内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扇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大窗,厚重的金丝绒窗帘带着漂亮的银色流苏,以前有电的时候它甚至还可以遥控开合,如今遥控器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几缕阳光从没有拉严的缝隙间照射进来,将黑暗劈成了两半,浮尘犹如有生命一般地在光线里上下游动着。
“最近梦到吃东西的次数有点多啊……”他有些沮丧地这样想着。
点起一支香烟,无神的视线扫过这间宽大的卧室:被乱七八糟的衣物掩盖了大半的皮质躺椅、床头柜上堆满烟头的铁皮罐头盒子,床边地板上扔着昨天看过的杂志,厚重高大的实木衣橱依然敞开着半边门。除了烟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寂静得如同鬼蜮。
绝对的安静。
安心瞟了一眼放在充当烟灰缸的罐头盒旁的手机,忽然极度怀念当初早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起手机看朋友圈,晚上刷视频刷到半夜的日子。
随着青烟,无声地嘘出了一口浊气。
“叮叮……”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音传入耳中。
声音很微弱,若不是房间内寂静无声,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
安心抽烟的动作一窒,随即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顺手将烟头摁进罐头盒里,顾不得自己还没有穿衣服,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光脚丫子从温暖的被窝里直接踩到冰凉的木地板上,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脚趾头。
提起放在枕边的一把M1911手枪,两步蹿到落地窗前,凑着窗帘缝隙向外面瞄去,一眼就看到围栏外站着一个“黑人”。
“又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许是刚来,也许早就来了,只怪自己光顾着在梦里看着烧鸡流口水,居然没有听见一点动静,看来最近这段日子的平静让自己有些放松了,不复以前的谨慎与警醒。还好外面来的是个“黑人”,要是来的是别的人,搞不好今天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安心嘴里碎碎骂着,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咒骂外面那个可恶的不速之客还是在骂自己,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睡袍胡乱穿上,又返回床边穿上了运动鞋,然后放下手枪,拎起了靠在床头柜边的一根弯头铁管。
从卧室出去,经过一条不长的过道,就来到了客厅。
客厅比卧室要明亮得多了,阳光从糊满了报纸的落地玻璃透进来,洒下大片光怪陆离的光斑,曾经光可鉴人的拼色大理石地板上落满黑色的纸灰和炭烬,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食品包装袋、饮料瓶子和书报杂志。
没有从正门出去,安心穿过客厅走进对面的过道,推开最里侧的一扇门便是健身房,这边有个后门直通游泳池,而泳池就挨着屋后的围栏。从这边走距离稍远,但是不容易被那个“黑人”发现。
离开屋子轻轻关好门,安心立刻跑到围栏边,借助墙体和栏杆的遮挡,躬下身子悄悄地向大门方向摸过去,很快就接近了那个“黑人”。
衣衫褴褛的“黑人”站在树篱和围栏之间狭小的空隙里,背对着安心,正专心地低头摘树篱的叶子吃。无人修剪的三叶草长得太高了,又有些枯黄,无论怎样轻轻下脚,踩上去总是会发出些草茎折断的喀嚓声,距离近了之后,还是被他听到了声音,立即便回过头来。
“黑人”并不是真正的黑人,他其实是个白人,但现在他的皮肤比肤色最黑的黑人还要黑,但又和黑人那种由内而外自然的黑不一样,他的黑就像是在脸上涂了墨汁,但又没涂满,眼眶和嘴唇、耳朵等部位都还是原本的白肤色,于是乎黑白强烈对比,就像是戴了一个不合适的黑色人皮面具一般,看上去特别怪异,别扭得不行。
事实上这个人安心还认识,只是叫不出名字,他是镇上的一个白人老头儿。
老头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变成两个黑洞,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眼珠里没有一丝神采,空洞得如同死人一般,他脸颊上没一点肉,颧骨高高的凸起,肮脏的黑色面孔满是尘土污垢,原本的白发一缕缕地纠缠在一起结成了团,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穿着衣服的骷髅。此刻他嘴角露出一点叶尖儿,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正嚼得起劲,下巴上流满了绿色的汁液。
一阵风吹过,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冲进安心的鼻子,差点让他当场窒息。
看到安心,老头立刻转过身来面对他,随即缩起脖子,低下头来,弯腰弓背,双手屈指举到胸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做出一副威吓的样子,凶光毕现的灰色眼珠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枯枝般的的手指上乌黑的指甲足有半寸来长。
眼见被发现了,安心一时也不敢乱动,俩人斜隔着围栏僵持着,安心稍有动作,老头就立刻大声吼叫,作势欲扑。
寒风从睡袍下摆吹进来,安心光溜溜的两条腿上寒毛全体竖起,屁股好似坐在了冰窖里,身子微微哆嗦。
这样下去不行,不抓紧点时间,别的先不说,鼻涕马上就要下来了。
安心迅速评估了一下形势,看看距离,又横着挪动了两步,蹭到跟老头隔着围栏正面相对的位置,同时以很小的幅度,将手里的铁管慢慢举了起来。
老头觉察到了安心的敌意,猛地怒吼一声先发制人向前扑来,“哐”地一下便撞在围栏上,撞得上面挂着的铃铛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他整个身子都扑在铁栏杆上,用力向前挤着,脑袋卡在栏杆之间,两只手臂穿过围栏向安心胡乱抓挠着,想要够到他。
送上门的好机会!安心迅速双手紧握铁管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下去。
“噗”的一声闷响,铁管弯头正中脑瓜顶,大股的污血立刻顺着额头汩汩流了下来,老头的天灵盖肉眼可见地凹下去老大一块,灰白的头发染得通红。
狂吼乱抓的老头顿时没了声息,身子一僵跟着便白眼上翻,挥舞的手臂也无力地垂了下来,随即像一滩烂泥一样抽搐着软软地瘫了下去。
安心小心地凑近栏杆探头查看,确认老头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马上飞奔着跑去打开大门出到围墙外面,再跑进树篱来到老头旁边,举起铁管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又补了几下,直到他彻底没有了动静为止,断枝烂叶和血花四溅飞舞中,老头的脑袋被砸得如同一个烂掉的西瓜,死得不能再死了。
举目四顾,还好周围并没有其他“黑人”,不然刚才的动静早就把他们吸引过来了。
用弯头勾住老头的衣服,安心一手捏着鼻子,强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和恶臭,赶紧拖着尸体来到大门外侧的斜坡边,一脚将它踹了下去。
尸体翻滚着跌落,掀起一路灰尘,一直滚到山脚才停了下来。尸身周围,远远近近地还四散着好些灰白色的枯骨。
默默地注视着尸体和那些枯骨,良久,安心叹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让安心出了一身臭汗,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反而让他觉得很舒服。
转过身来,走到大门另一侧,山下的镇子尽收眼底。
这座大宅单独建在镇外一个小山头上,是全镇地势最高的地方,只有一条沥青车道沿着山脊通向下面的小镇。虽然相对高度差不过一百多米,但小镇里基本上就没有三层以上的建筑物,从这里看下去,镇子里的情况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下面房舍错落,纤陌纵横,看上去平和安宁,就是没有丝毫人烟。
远处镇子最旁边一幢一层半的红色平顶房,就是安心居住了两年的地方。他曾经多次倚在二楼的那个窗口,眺望这座高高在上的大宅,猜测里面的情形,偶尔也会幻想一下如果自己住在这样的一座大宅里面,该会惬意成什么样子,最后多半是摇摇头,再嘲笑一下自己异想天开。
没想到造化弄人,如今自己就大喇喇地站在了这里,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只不过,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是一点兴奋之情也没有,反倒是满腹忧虑,恨不得这一切都不要发生,自己情愿回到那个蜗居,继续自己苦哈哈的打工生涯。
感叹一番后,身上又觉得冷起来了,安心倒拖着铁管,意兴阑珊地往回走。
到泳池打水清洗了手和铁管,发现法兰绒的睡袍上粘了好多血迹,安心有些心疼。他自幼家庭条件并不算好,从来都没有穿过睡衣睡袍之类的玩意,来到这里之后一穿才发现这睡袍既舒适又保暖,最适合他这种冬天不乐意穿得特别臃肿的人,慢慢就喜欢上了,所以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脱下来洗洗,转念一想反正都要走了,又不可能带上它,还洗它干嘛,随便擦擦对付两天就算了。
回到客厅里,安心放下铁管,踢开乱滚的饮料瓶子来到墙边的铁架前,开始盘算今天吃些什么。
这个三层高的架子是他从车库拖过来的,原本是摆放工具杂物用的,他拿来当自己的食品储藏架,不过如今的架子上,只稀稀拉拉地放着几小堆东西。
这是他现在全部的食物储备,不用清点,安心也很清楚数量。他已经只剩下四个牛肉罐头、六个桃子青豆蘑菇之类的蔬菜水果罐头、一小袋各式各样的糖果、半袋5公斤装的大米,以及十来袋薯片,还有两块一直舍不得吃的榛子黑巧克力。
倒是各种牌子的香烟还剩下不少,可那玩意毕竟不能填饱肚子呀。
这点食物撑不了几天了。
犹豫了一会,他拿起一个牛肉罐头,又提起米袋,转身来到沙发前。
客厅中央铺了一块巨大的地毯,地毯正中摆放着一个橡木茶几,两边摆着沙发,茶几下堆着一堆劈好的柴火,全是些床板椅子之类物件的残骸。茶几中央位置架了一个野营用的油柴两用炉,旁边用报纸盖着安心的餐具盒。这么大一个红橡木茶几肯定很是值点钱的,安心在上面生火做饭,炉底的热量把桌面都烤碳化了,下面精致的地毯也被火星燎出了好多洞。
他倒不是心理阴暗故意要破坏东西,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弄得太大,这宅子的厨房距离有点远,再说没有电,去厨房做饭就没有了必要,在哪里都一样。这个茶几大小高矮挺合适的,安心就把它当做了自己的厨房兼餐桌,烧坏了也没啥,如今这个时候安心是不会介意的。至于原主人,他应该更不会介意了。
揭开炉子上搁着的长柄锅盖子,从旁边的折叠水桶里舀了大半锅水,然后提起米袋向锅里倒米,等米粒堪堪铺满锅底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看看锅里的米想了想,他又加了一点,然后打开牛肉罐头倒在里面拿勺子捣碎,再舀些水把罐头盒涮了涮,也倒进锅里,最后撕下一张画报,熟练地引燃了柴火。
大火把水烧开,等着米粥翻滚了半个小时,安心撤了些柴扔在旁边的铁桶里,锅盖虚盖,锅下留着小火让它慢慢熬着,自己拿了袋薯片,提起铁管去卧室换回手枪,一边嚼着薯片,一边去巡视屋内情况。
这座大宅子只有一层,里面有四五个带独立卫浴的卧室,书房、健身房以及佣人房一应俱全,装修、陈设都挺精致,看得出来原主人品位不低。房子周围全是人工草坪,卵石铺就的小道镶嵌其间。屋后有个半露天的泳池,里面还剩小半池水,停水以后,安心用的水全都来自这里,虽然有股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味,总好过没水用,所以安心经常会去清理掉在里面的落叶杂草。好在现在是冬季,白天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水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不用担心水质变坏。
草坪边缘围着一圈铁艺的围栏,安装在高一米左右的围墙上,上面挂着一串串铃铛。连接这些铃铛的电线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灯珠,这是安心从镇上的超市里找回来的,尽管那家可怜的小超市已经被人光顾了无数次,这些圣诞树用的装饰物却始终无人问津,全都被安心拿了回来,挂在了围栏上。
围栏外沿着陡坡边缘又种了一圈欧洲树篱,这种树篱又矮又密,既不会遮挡视线,又能阻挡风沙,考虑得还挺周到。但就是这些茂密的树篱老是引来那些饥饿的“黑人”,树篱叶子已经被他们吃掉了一大半,并且最让安心头疼的是他们一来就不肯走了,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冒险出去清理掉他们。
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一切正常,封死的门窗也都没有打开过的痕迹,并没有人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潜入进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巡视是多余的,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镇里应该再没有一个活人,他只是谨慎惯了,老祖宗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再说了,饭还没好,闲着也是闲着,不找点事做,干坐在那等饭更饿。
故意在外面溜达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安心才回到客厅,迎面就闻到一阵扑鼻的肉粥香味,夹杂在柴火烟气里,更勾得他馋虫大动,颊底生津。
“可以吃了!”
精神一振的安心急步来到“饭桌”旁,将锅子端到沙发前坐下,也不管炉中未燃尽的炭火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催人泪下,拿起搁在罐头盒里的长柄不锈钢勺来,揭开锅盖从表面刮起半勺热气腾腾的牛肉粥,胡乱吹了几口,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被烫得龇牙咧嘴,舌头乱滚,也不舍得吐出来。
“唔……真香!”安心摇头晃脑,很满意自己先前多加了几粒米的英明决策,这粥明显比昨天的稠了很多,混合着细碎的牛肉丁,入口一股浓浓的肉香,简直不要太美味。昨天一时兴起加餐的那罐青豆吃得确实有点不太合适,导致自己煮粥的时候心疼起来,少放了些米,结果喝了一锅米汤水,没到半夜就饿了。
事实证明,在吃这件事上,是省不了的。
一口气狼吞虎咽了半锅,安心吃得那叫一个酣畅。他拍拍自己微圆的肚皮,看看锅里剩下的粥,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勺子。
饭吃完了,下一顿要傍晚才能吃。安心点上烟,惬意地把双脚架在沙发扶手上仰躺下来,沐浴着没有温度的阳光,看着天花板上被熏得黢黑的水晶吊灯,一时间有点昏昏欲睡。
接下来干点什么呢?
锻炼是不可能的,从食物紧张以后就不可能了。以前没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严重,他也没有注意节省,一日三餐,顿顿吃得肚儿圆,然后就玩命地健身。反正闲出了鸟,不健身的话,他除了看彩色画报也干不了别的——那玩意看多了浑身发热燥得慌,一个灰机打完万念俱灰,除非特别需要,否则安心是不看的。
计划中要做的准备,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只差最后一步:下山去补充点物资。可他刚刚才杀了个“黑人”,今天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刺激了,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可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呀。
出事前在公司负责野外设备巡查维护,一周有一多半时间开着皮卡在沙漠里转悠,孤单这东西于安心来说,本就是工作生活的一部分,他早就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自由自在也挺好的。
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怎么就没有了那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了呢。
原来孤单和孤独,还是不一样的。
安心无聊地从地上捡起一张皱巴巴的铜版纸,抻开了翻来覆去地瞅了几眼,最后视线停留在了纸上那个美艳女郎的脸上,恍惚间,思绪飞离。
“陆轻红,她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