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具尸体都是中年男性,一个俯卧着,另一个嘴巴张得大大的仰天躺着,双手曲在胸前,像是临死前在抵抗着什么。他们被昨夜的低温冻得硬邦邦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青灰色。
两人流出的血在车旁汇聚成了一大滩,昨晚被冻成了冰,随着白天气温的回升又有些融化,现在安心就趴在这滩污血上,他的胸口往下直到大腿的部分,都被染成了黑红色,稍微一动,身下的血液就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别提多恶心了。
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了。刚才观察的时候,发现了街对面房子后面有个人影在走动,从那显得有些木讷的行动方式上判断,那应该是个疯子,他赶紧原地趴下,好死不死地就趴在了这滩污血上。
从这个街角向左转,就进入女王镇的中心地带,房子开始密集起来,一幢挨着一幢的没有了大的间隔。安心需要顺着这条街走过两个街区,然后右转再走一个街区,才能抵达查尔斯家。当然他也可以从各家房屋之间的间隙里直接穿过去,这样的话一路上篱笆房屋树木众多,会有很多拐弯抹角的地方,视野受到极大限制,很容易拐角遇上疯子。但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很多,疯子们同样也不容易发现他,就算万一遇到了疯子,他可以借助众多的障碍物躲避或者逃跑。虽然路上花的时间会更多,但相对走街道来说要更安全,只要小心点,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那个疯子,恰好就站在安心预计要走的路上。
他尽量伏低身形,借着车轮遮挡着自己,从轮胎与地面的夹角里露出一只眼睛去查看那个疯子在干什么。
那是一个大约50来岁的黑人妇女,安心只知道她叫什么莱斯什么的,却喊不出她的全名。她在屋后来回走动着,听声音似乎是在拖动什么东西,偶尔停下来向某个地方看看,凝神倾听一阵,又继续低头拉扯。
她离安心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中间只隔着她身前的一道矮篱,若不是安心反应快,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缩回脑袋,肯定就被她看见了。幸好趴下时发出的动静不大,没有被她听见。
但是过不去了。
这个街区有7幢大大小小的房子,不很规则地排列成一个长方形,这个莱斯所在的地方是她自己家的后院,她家后面隔着十几米远的地方便是另一排房屋的第一幢。要想不被她发现,安心唯一的选择就是从街道上向左移动几十米,利用房子遮蔽她的视线,然后从第三和第四座房子之间插过去,再次离开街道。
安心紧紧地盯着女疯子,等待着她走入屋后的时刻。
有着黝黑皮肤的女疯子继续在忙碌,却始终也没有走到看不到安心的地方去。
长时间呆在这个四面八方都可以看见自己的地方是不明智的,必须赶紧离开。安心回头看看周围静谧得可怕的房子,心里一阵焦急,他保持着俯卧的姿势,开始慢慢地匍匐着往后退。
手臂压在了血泊里,浓稠的血浆蹭满了胳膊,安心压制着反胃的感觉,翘起手腕试图避免让血浆沾到手上,同时不自觉地侧起头来避开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铛”的一声,角钢的一头刮到了混凝土路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女疯子立刻抬头向这边看过来,然后猛地站起身来。
糟了!被发现了!
安心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转身向后发足狂奔。身后传来女疯子跳过矮篱时绊倒在地的“扑通”声和不像人类发出的嚎叫。
在跑到来路上的第一座房屋后面之前,安心回头看了一眼,摔倒的女疯子极其敏捷地爬了起来,四肢着地往前扑了几步,便站直了身子,然后迈开双腿,飞快地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大声嚎叫。
看别人被疯子追和自己被疯子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安心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先前的傲慢自大,疯子只有牙齿没啥战斗力?当它以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嚎叫着向你猛扑过来的时候,死亡的恐惧瞬间就会压垮你的自信心。是的,安心确信自己有能力将这个疯子杀死,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万一在杀死她之前被咬了一口呢,谁知道会不会被传染?疯子当然不会在乎死不死,可自己不敢拿命去赌呀,还没娶媳妇的呢!
要是把伊恩的枪带出来就好了!安心一面狂奔一面后悔,甭管它什么动静不动静了,先解决了屁股后面这个催命鬼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后悔也迟了,现在赶紧想办法保命吧!好在女疯子虽然跑得挺快,却追不上安心,只在后面乱叫,但安心也甩不掉她。
往回跑是不行的,离家虽然不到一百米,但如果把疯子带回了家,搞不好会害死维吉尼亚。安心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四处寻找可以利用的地方,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想办法。
办法没有想到,前方几米远一扇门里却突然跳出一个浑身血迹的瘦高少年,扭头看到跑来的安心,立即大叫一声,迎面扑了上来。
距离太近了,两边又全是房子,安心根本避无可避,眼看着少年睁圆了眼睛张开大嘴咬过来,他只能脚步不停直冲上去,奋力挥起手里的角钢朝着少年的脑袋就是一个横劈。
“噗”的一声角钢重重地打在少年脸上,顿时血花溅起,皮开肉绽,少年被打得脑袋向侧面一栽,整个人横着摔在地上,安心趁机从他身上跳了过去。
少年很快就爬了起来,现在变成了两个催命鬼在后面追了,前面还有疯子从角落里冒出来。
这样下去不行,疯子们拼命嚎叫,只会引来更多的疯子,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堵得无路可逃,或者跑得筋疲力尽最后束手就咬。
安心迅速观察周围的房屋,选定了一座门窗紧闭,看起来挺安全的两层房子,一个急变向躲开前方新出现的一个疯子的猛扑,向那边跑了过去。
门是关着的,安心可没有时间敲门再等着里面可能会有活着的人来开门,后面追得最近的两三个疯子速度飞快,遇到障碍要么灵巧绕过,要么双手一撑像狸猫一样腾跃,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阻滞,其灵活程度比起安心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人发疯前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后面追得最近的一双手已经堪堪触到了后背,安心扔掉角钢,咬牙向前猛冲,借助着冲力高高跳起,在墙面上疾蹬两下,然后极力伸展腰身,手指刚好够到了二楼窗沿。
底下两个疯子跟着跳起,却没有抓到立即收腿的安心,身子撞在墙上,又滑了下去。
落在后面的几个疯子也赶了上来,一群人挤在安心脚底下蹦跳着,想要把他抓下来,但他们不会助跑,就算弹跳力超过了一般正常人,在原地再怎样蹦跶,也无法够到已经抓着窗棂爬上了窗沿的安心。
看到疯子们暂时对自己无能为力,安心心里稍安。但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蹲在墙外,如同高挂在旷野上的一大块鲜肉,只会招来更多的饿狼围观,必须赶紧进到屋里去。安心脚尖踩着不到10公分宽的窗沿,手抓着窗户上面的雨檐,弯腰查看窗户。
窗户是紧闭着的,里面拉着帘,看不见室内的情况,下面疯子乱吼乱叫的也听不见屋里有没有动静。没办法,他只能一脚踢碎玻璃,伸手进去打开插销,拉开了一扇窗户。
拨开窗帘一角,里面黑乎乎的,他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便感到有东西一晃,一股劲风迎面扑来。
安心猛地睁大了眼,瞳孔瞬间放大。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安心拨窗帘的右手向外一挥按在窗框上,顺势用力一推,身体借着反作用力向后荡了开去。一道黑影从屋里直冲出来,哐啷一声撞破窗户扑出窗外,尽管安心已经尽力让开,还是被撞到了半边身子,将他的脚从窗沿上撞了下去,本就站立不稳的他顿时向下跌落下去,只剩下左手还抓着雨檐,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肌肉,强忍着指骨折断般的剧痛拼命扣紧了手指,咬牙坚持着,整个人像摆锤一样吊在了半空中来回晃荡。
塑钢雨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泥灰积尘簌簌掉下,落了安心满头满脸。下面的疯子一阵鼓噪,跳得越发起劲了。
冲出窗户的是一个血人般的银发老太太,她身体完全掉出了窗外,只剩下双脚被窗帘缠住,倒挂在窗沿上,双手胡乱抓挠着,喉咙里嗬嗬乱响,却因为没有着力点,怎样也提不起身子来。
安心顺着身体的摆动收腹提腰,右手抬起抓到了雨檐,一个引体向上又站回了窗台上。看看倒挂着的老太太还在努力伸手想要抓自己的脚,他心恨这老疯子差点偷袭成功让自己葬身下面疯子之口,抬腿猛踹她的脚踝。老太太痛得大叫,全身剧烈地挣扎扭动,缠住的窗帘渐渐松脱,她愤怒地嚎叫着,像一截枯树一般一头砸进下面的疯子堆里。
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加上新赶来的,现在围在楼下的疯子已有上十个。安心看看屋里再无动静,赶紧钻了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从屋里的陈设来看应该就是老太太自己的房间。
卧室通往屋内的房门开着,有了之前的教训,安心先把房间里的挂衣架握在手里,才慢慢靠近房门,探头向外观察。
门外是个短短的走廊,两边还有两扇门,但都是打开着的,里面也没有动静。走廊尽头是通往一楼的楼梯。轻轻走到楼梯口向下看,下面也看不出有人的迹象。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用袖子捂着口鼻,一直搜索到厨房,才看到一具倒卧在门口的尸体,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脖子被撕开了,身上穿着的棕色睡袍和贴身的白色内衣都扯得稀烂。他腰腹位置开了个大洞,里面蓄满黑乎乎的污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五腹六脏浸泡在血里隐约可见。肠子已经全部被扒拉出来,黄黄绿绿地一大堆耷拉在肚皮上,其中一根被拖了出来,一直拉到了餐桌底下,断口处还有清晰的牙齿咬痕,看上去如同一根十个加号的意大利通心粉。
整个厨房的地面全都是不成型的内脏、粉碎的肉块和半干涸的污血,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强烈的内脏臭气熏得安心眼泪直流,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头一咸就要吐出来。可他实在是没有勇气跨过这具尸体,再踏着满地的血肉去往厨房的水盆旁,只能转身往后跑,可反胃实在是控制不住,脚下还在跑着,嘴巴不小心一张,一股喷泉就飚射而出,落在地毯上溅得到处都是。他狼狈地边喷边冲进厕所,伏在马桶上大吐特吐,并且这一开吐就没个完了,直到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才勉强停住。
漱了口走出厕所,看着满屋子自己的呕吐物,安心不由得苦笑。这下好了,屋里本来就臭气熏天,自己再这么来一下,这一楼是彻底没法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