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今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翻滚的乌云变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被疾风裹挟着，快速地掠过女王镇上空。
一夜没睡的安心披着羽绒服，叼着烟，站在车库顶上向四周张望着。街道对面，老伊恩夫妇俩的尸体还躺在那里，他们双脚位置的毛毯下面多出了一个小隆起。围在院子外面的警戒隔离带被风吹落了一头，掉落在地上随风飘出去老远。
从他们夫妻俩开始，昨晚女王镇枪声不断，叫喊声不断，查尔斯带着他组织的人一整夜都在镇里四处灭火，疲于奔命。一夜之间，包括克里斯汀娜，镇子里出现了四个疯子，他们咬死三个人，咬伤了十几个，小阿曼达最终也没有挺过去，死在了诊所里。
快天亮的时候查尔斯把阿曼达的尸体送回到伊恩这边来，放在了老伊恩的身边，安心便下去帮忙。
查尔斯的制服上带着血迹，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疲惫不堪。看见安心过来，向他点了点头。
阿曼达脸上缠满的纱布上，渗透出来的鲜血已经被冻成了冰凌，反射着不祥的寒光，惨白的手脚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粉红色睡裙上沾满泥土灰尘，她紧紧捏着小小的拳头，似乎还疼得厉害。
看着查尔斯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安心心如刀绞。他默默地掀起毯子，让查尔斯把阿曼达放在了老伊恩和克里斯汀娜中间。怕毛毯被风吹开，俩人又捡了几块石头，压在了四个角上。
现在已经没有人手来守护现场了，查尔斯把镇里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安心，又叮嘱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然后便驾车匆匆离去了。
从安心这个位置看出去，其实看不了多远，视线大多被周围房子树木遮挡住了。有限的视野里，基本上看不到一个在外面活动的人，只有巡逻队员们偶尔会开着车，从街道上经过。人们龟缩在自己家里，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查尔斯走后，安心又去网上看了一下，北美有线电视新闻网站上的那个数字，已经暴涨到了25000多，并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增加，尤其最末尾的那个数字，刷刷地从0滚到9，快得叫人心里发毛。
目前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目前都才刚刚开始，情况肯定会越来越严重。
安心觉得有必要做一点准备了。
去年的传染肺炎期间，北美这边一直实行的是自然免疫，宁可咬牙承受巨大的代价，也没有采用全国性的强制隔离措施，而是由各省自行决定如何应对。这样做的根本原因自然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毕竟很多北美人习惯了超前消费，家里是真的拿不出500块现金的，被强制隔离在家不能工作的话，只怕饿死的人会比病死的还多。
加之肺炎虽然极易感染，但它的致死率却并不算高，所以那段时间里人们尽管也很害怕，但日常工作生活却基本上还是在照常进行着。虽然为此多死了很多人，大家也只能咬牙死撑。
疫情对国家经济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北美官方一方面千方百计维持国民经济，一方面加大了疫苗研发力度，数以万计的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年六月初拿出了疫苗，经过全民免费接种后总算是雨过天晴，度过了难关。
安心这个拿着工作签证的非北美公民没有捞着接种疫苗，但他无所谓，只要灾难过去，能够平平安安地继续他的打工生涯，他就蛮高兴了。
但这次不一样了，那些发疯的人具有非常强的攻击性，会对他人的生命安全造成极大威胁，这可不是肺炎那种传染病的危险级别了。不管问题出在哪里，要找出原因并解决问题，无疑是需要时间的。那么在此之前为了保证生命安全也好，限制疯病的传播范围也好，随着病情的蔓延，整个北美迟早会像女王镇一样，或自发地，或被官方强制，人们都会尽可能地呆在最安全的家里，这样一来社会活动必将陷入停顿。
就安心自己来说，他是极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的。
首先摆在眼前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上哪去吃饭？
不管艾瑞克、或者别人家的餐馆还会不会继续开门，如果局势继续恶化下去的话，安心自己也不敢出门去吃饭了。他很少在家做饭，家里基本上没有吃的，冰箱除了几包方便面和饼干之外，便只有一些零食饮料，是时候囤积一些食物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安心可以断定，抢购风潮肯定很快就将出现。
镇上的超市出事后再没开过门，街头那些杂货铺里虽然也有一些吃的，但大多是些零食，顶多还有些热狗之类保质期很短的真空包装食物，数量也很少，更不可能有肉食和蔬菜，要大量采购的话，还得去超市。离女王镇附近最近的一个超市在差不多120英里外的哈里镇，虽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就不得不去跑一趟了。
下定了决心，安心回到屋里，一边打开电磁炉烧水煮面吃，一边摸出手机，给陆轻红打电话。
电话马上就接通了，陆轻红有些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安心，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不妙，昨天一天一夜时间疯了六个！”安心沉声道：“你们那呢？”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一晚上警笛响个不停，我们几乎通宵没睡，太吓人了！”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刚刚看了晨间新闻，全北美的数字已经破3万了！”
安心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夜间讯息传递会有所延迟，到了上班时间，真实的数据自然会被汇总出来。
“轻红，秦洲在吧？”
“他在，正要去上班呢，怎么了？”陆轻红问道。
安心沉声道：“我觉得你们现在应该考虑去囤积一点物资了，看这个样子，全面恐慌只怕马上就会开始。”
“有必要现在就……”
“很有必要，有备无患！”安心打断她，很坚决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最终会发酵到什么程度，咱们谁也不知道，预先做点准备肯定没错。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们暂时不要去上班了，尽可能留在家里，小心无大错。”
“不去上班？这可能不行耶！最近公司好多事，我哪里走得开。再说了，秦洲他们公司的新技术刚刚研发完成，正在测试的关键时候，他必须要去盯着……”
“轻红！”安心有些焦躁，尽量地缓和着语气道：“你没有亲眼看见过，你是不知道，但我昨晚就跟发疯的人面对面了，我知道他们有多可怕！”
想想现在还躺在十几米外的三具冰冷的尸体，他就感到胸口一阵发闷。
陆轻红惊呼出声：“啊？你没事吧！你没被咬到吧？”
“我没事，但是他们真的很危险，你们现在还出去，万一遇到了怎么办？”
“但不去上班不行呀……”陆轻红迟疑着：“要不我跟秦洲商量下，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回来吧？”
“好吧……”安心有些无奈，想了想又叮嘱道：“那你们要千万小心，那些发疯的人动作很快，比我们正常人要快很多，你们在外面的时候多注意观察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跑，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会跟秦洲说的。”陆轻红回答道。
挂断了电话，安心把面饼放进锅里，心不在焉地搅动着。
陆轻红明显有点不以为然，这也怪不得她，她毕竟没有亲眼看见过发疯的人是什么样子，网上那些视频虽然也很恐怖，但隔着屏幕看，是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和震撼的，更不用说像安心这样直接搏斗过了。
但是安心也没有办法，只能希望她傻人有傻福，不会那么倒霉遇到疯子了。
吃完面条，安心戴上口罩，拿了钱包，开车先去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要说这车啥都好，就是3.5L的发动机太费油了，是个不折不扣的油老虎。他这台车是定制版，挂了个100升的超大油箱，依然只够它喝一天。好在油费都是公司开支，要不然安心可吃不消。
跟查尔斯打了个招呼后，安心开车朝哈里镇而去。
哈里镇比女王镇大得多，足有四五千人口，镇上的超市自然也比女王镇要大——这边开的是WalMart超市。安心往返咸湖城经过这里时，有时也会进去买点东西。
花了两个多小时安心赶到了哈里镇。
这边的气氛和女王镇差不多，也是一片萧索，街头上稀稀拉拉的看不到几个人。不过好歹是个大镇，商店的门很多都还开着，让安心松了口气，这意味着超市也没有关门。
熟门熟路地把车开到WalMart门口停下，安心推了购物车直奔食品区。
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要买些什么东西。既然是囤积食物，当然以耐储存为第一原则，然后是高热量高蛋白高脂肪的优先，至于绿色健康啥的，暂时只能先放在一边了，填饱肚子更重要。
基于这样的考虑，他首先拿了两袋5公斤装的大米、两箱日式方便面，两桶5升装的食用油，然后鬼子进村似的顺着货架一路扫荡过去，牛奶面包蔬菜水果、鸡蛋花生饮料零食，各种糖果饼干巧克力、真空包装的牛排猪排鱼排、香肠火腿肉枣培根、青豆黄桃芦笋牛肉猪肉罐头、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品，只要感觉自己用得上的，见什么划拉什么，很快就把两辆购物车装得冒了尖。
最后他还没忘记特意去拿了两大条手纸，这玩意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估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应该够自己足不出户吃喝拉撒一个月了。
他的扫货行为很快在超市里引起了注目，大家自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有人嗤之以鼻，却也有人也跟着大包大揽起来。
收银员是个大婶，她一边扫码算账，一边不停地用意味不明的眼神隐蔽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异族人，安心满不在乎，顺手在柜台旁又拿了几大盒口香糖扔进购物车里。
结了账出来，时间已过正午。安心把东西全堆放到车后座上，又回到超市附带的快餐厅里吃午饭。
外面响起了凄厉的警笛声，一台警车从街道上疾驰而过，后面跟着一辆单排座皮卡，敞开的车斗里坐着几个手持长枪的平民。
不多时，从他们过去的方向隐约传来十几声枪响。安心叹了口气，看了眼盘中蘸薯条用的番茄酱，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格洛莉娅身上冒血的弹孔。
下午3点，女王镇。
驾车回来的安心远远的便看见镇口公路旁一左一右停着两辆车，接近之后才看清楚，却是大嘴巴艾瑞克穿了件毛领皮夹克，拎着他的左轮，带着两个镇民在设路障。
艾瑞克走了过来，看到安心脸上的口罩，咧嘴笑了：“可爱的安！你还真是全副武装啊！”
安心瞟了一眼他手里锃亮的马格南，苦笑一声，没有搭话。
艾瑞克往车里瞅了几眼，看到后座上堆积的各类食物，挑挑眉毛吹了声口哨，笑道：“看来聪明的中国小子，已经猜到我的餐馆要关门了呀。”
安心笑着摇摇头，懒得跟他废话，问道：“天寒地冻的，你们在这干嘛？”
艾瑞克收起了笑容，回头看看镇子，沉声道：“今天又疯了四个，他们打死一个，抓了一个，还有两个跑了一直没找到，查尔斯把我们叫出来帮忙，让我们在这里守着，要是看见人就立刻鸣枪，他们会马上赶过来。”
安心闻言向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远处果然也有持枪的人在走动着。
女王镇范围颇大，除了中心地带房子密集一点之外，其他地方大部分都是农场，这个季节虽然农作物早已收割，但原野上到处都是谷仓、畜棚、草垛和灌溉沟渠，要藏几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现在镇民们都被要求待在家里，外面少了许多眼线，就更不容易找到他们了。
采取这样守株待兔的笨办法，查尔斯肯定也是不得已，镇里青壮不多，难以组织起大规模搜索行动。若把所有人都叫出来固然可以很快找到人，但万一被疯子反扑，就那些个老弱病残的战斗力，出现伤亡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而这又恰好是查尔斯所承受不起的。安心能够理解查尔斯的为难之处，他这样以点带面动静结合，无疑是眼下这样的局势里最佳的选择。
只是到了晚上，又该如何？
白天都找不到，夜里温度极低，视线又不好，没有夜视仪之类的装备，仅靠篝火、手持电灯之类的玩意，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疯子们的影踪的，与其让大家在外面白白受冻，安心相信查尔斯肯定更愿意让大家回到温暖又安全的家里去。
那这白天的坚守，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不守的话，疯子们无人监控，再蹿到谁家里去咬人怎么办。
所以有时候，明知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得不做啊！
躲在野地里的疯子们没有地方取暖，到了晚上他们应该也是熬不住的，很可能会出来寻找地方躲避风寒，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抓住他们的最好时机吧。
开车回家的时候，安心看到镇里各个高点几乎都有人在值守，看来查尔斯已经把镇里所有能够出来做点事情的男人们都召集起来了。
也许马上就会轮到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