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春节来临。
在这住的大多人都回了老家,小区一下子空荡下来。
我今年还是一个人过,除夕夜自己整了一大桌的吃食,忙碌了一个下午,盘算着未来几天都省事了。
此刻晚风徐徐,我饮着点小酒,在摇椅上晃荡,看着远方,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看天空了,改不了了。
以前要上学,又是寄宿,只有在假期我才能无所顾忌地熬夜,才能放肆地去找天上的星星。
不像在学校,从校道的路灯下走过,回头匆匆一瞥天边。
有时云层很厚,我就等,等到午夜了,云层被风吹散了,月亮,星星,也就来了。
他也入我的梦了。
不知不觉,我悠悠地回忆着,这夜,深了,南方的冬天,也有些冷。
我习惯性地看向对面,对面的烛光没有亮起,他也许回老家了吧。
再望向四周,黑黝黝的一片,似是月光的影子,除夕夜的这个点应是灯火通明的,看来真的都走了。
这个想法又触碰到了我记忆中的一根弦,走了,都走了……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哭,想大声地哭,也不用担心面子问题,因为没有人可以听见我的哭声,也不用担心扰民被投诉,因为只有我自己听得见我的哭声,自己总是不会投诉自己的。
除夕夜的冷丝丝入骨,风徐徐地划过。
这时,我听见了声音。
它从黑夜中传来,我没有开灯,我也在这片黑夜中。
我听见了一首曲子,没有歌词,这调子有点悠扬似乎要飞上云端,转瞬又没入深不见光的海底。
我静静地听着,哭的念头也随风而去了,情绪来去迅疾。
接着我又听见了人声,似乎是跟着这旋律哼唱,但终归不是很协调。
好在这是个寂静的夜,静得能让我耐下心去听。
那些不寂静的夜里,我又错过了些什么呢?
也只有这寂静的夜能告诉我些许答案。
不久我就听出这声音是从对面的天台上传来的,因为我住的楼层离天台近,这很容易判断。
当初是为了方便看天空我才买的这层楼的房,也是因为,我很久以前无理取闹地跟他说,你看夜空的时候要找我一起,不能一个人……
我决定向对楼走去,去看看那个天台。
我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看着月色洒落的天台,踏进了这片天地。
机器播放的曲子声,人的哼唱声愈加明晰,我向着声源处走去,手上拿着手电筒。
我看见了角落的人,月光洒落在一旁,他在阴影中。
他的旁边放着一罐罐的啤酒,他坐在一沓报纸上,报纸上还放着录音机,录音机在播着那首曲子。
他穿的这身黑色大衣我很有印象,前不久就大剌剌地挂在了阳台上,烛光将这大衣的影子映在白幕上,讲真的,当初我吓了一大跳。
这个男人应该是我素未谋面的邻居了。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睁开半阖的眼睛,望向了我,
“有事?”
我朝他笑了笑,将手电筒关了,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我住在对面,听见了歌声”我指了指他身旁的录音机,“就找了过来,觉得这曲子的调子蛮好听的。”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向录音机,轻轻地拍了拍,似是有点怅惘地说,
“这首曲子啊,是我一个朋友唱录的,名字啊”他顿了一下,望向天边,“《长牵》。”
所有不可言说的曾经的人都是朋友,这我懂。
毕竟是长牵啊,长牵。
我也沉默着抬头望着天边,目光远了,烦恼也就远了。
他似乎没有交谈的兴致,一个人喝起啤酒来,冷冷的夜晚,酒也是冷的吧。
他恍若一个人似的继续哼唱,我呆呆地看着天上稀疏的云,还有月亮的月光,月光,是可以直视的。
一股淡淡的忧伤在这方天地浓烈。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诶,大叔,你这么晚在这天台上喝酒唱歌,不回家吗?”
我找了个话题,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要放任自己于寂静中较好。
他朝着我笑了笑,许是听见我叫他大叔,语气也温和几分,像是长辈跟晚辈谈话,“大叔家里没人,这天台的风景好。”
“大叔,我家在对面,我有好几次看见这栋楼有户人家晚上点蜡烛,你有闻到过那味道,知道是谁吗?”
这话错漏确实有点多,但这位大叔是当事人,应该无法从旁观者的角度察觉到问题。
他咽下啤酒,将啤酒罐放在地上,带着点醉意,说到,
“我知道啊,那蜡烛烧的味我经常闻,都闻熟悉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过这样下来,就可以无顾忌地谈了。
“那大叔你知道他为什么点蜡烛吗?这不是很伤眼睛吗?”
“这是他的爱好。”
“我还看见他家的阳台上挂有一面白色的幕布,那是干什么用的你清楚吗?”
“这个啊,是他的……”他的声音小了小去,我只听见两个字,“……幻觉……”
他突然沉寂下去,没了声音,目光似是落在空无的某一点。
“丫头啊,”我知道,他有些醉了,“你喜欢月亮吗?”
“很喜欢。”
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
他看着我,我想了一会,看着他说,“因为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喜欢星星。”
所以跟星星有关的一切,夜晚,夜晚的云,月亮,月亮的光,晚风,晚风的冷,我都喜欢,没有理由的。
他又沉默了,再开口时的语气像是跟同龄人对话,或者说同道中人更为恰当。
“我很重要的人喜欢烛光,她说这光很温暖,还可以捧在手里……”
他笑了起来,轻轻的笑,像是月光落在烛光上似的。
他站了起来,将录音机提了起来,拾走了空的啤酒罐和报纸,往门口走去。
我站原地,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新年快乐啊,大叔!”
他背着我挥了挥手,也喊了一声,“新年快乐。”
这夜,是真的冷了。
我回到家中,月光落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我想了一会,还是躺了上去,开了一旁的采暖炉。
我静静地看着天上,而对面的烛光也亮了起来。
此番疑惑都得到了答案,就算有疑惑之处,脑补着也就全了,或许真相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是不是作家我不确定,但他应当是个孤独的人,为情所困,喜欢的人不在他身边,只有在夜里才能记以思念。
情有多种,之所以认为他困于爱情,是因为这种因爱伤感的气息我很熟悉,我不就是吗?
写作或许是他的一种疏解的方式吧。
不得不承认,就我目前的眼界而言,我所认知的,包括我自己,为情所困者都是作茧自缚者,又是不愿逃离,甘愿沉沦者。
我从事摄影,就是希望看见更多的事物从而开解自己,但终究,我所拍摄的所有,都绕不开他,每一幅风景,都似有他的影子或是他的气息。
我的目光终是落在阳台角落的箱子里,箱子半掩在黑暗中,那里面是我拍摄的所有相片。
……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失眠,梦中梦见了他,梦见我和他在一起上学,一起散步,一起学习,一起读书,一起奋斗……这些我所渴望的一起。
但最终也只是两道走向两所学校的青涩的背影渐渐远去……
梦,最终也屈服于现实。
少时的不以为然的暂别,也成了永远,再怎么努力的追逐,也只是背驰。
终究,是错过了。
这世间的曾经的甜蜜温柔,在不可再得的夜里,都成了醉人心魂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