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的开端往往让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也因此将人群分门别类。
这一切的缘起,就要说到那一年的一个巧合了……
那个盛夏夜,苏台主在月瑛楼大办文会宴,当时满城但凡有才华之人,以及各世家子弟都被邀请赴宴,当之无愧沅奕城最盛大的宴席之一。
身为苏家三小姐的苏缪龄整整半个月都被禁足在昔雨台中,在宴会结束前不得踏出府邸半步,可见一众人对此次宴席的重视程度。
忙忙碌碌准备了大半年,一众文人墨客,才子佳人或是富家子弟都各显其才,一方尽显其华,一方莺莺燕燕,着实夺人眼目。
月瑛楼整座楼都空前热闹,一片繁华。许多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或是附庸风雅的名门贵族,以及初出茅庐的白面少年郎都围坐在后花园亭台中的水流旁,并设酒杯,举行着曲水流觞雅事。各世家小姐,名门夫人就端坐在树荫下的亭榭,还有的在不远方被浅浅夜色朦胧的小楼中赏着名花品着茶。
清脆悠扬的曲子萦绕于耳,弹奏之人目不斜视,亭中人微微阖眼沉醉在晚风中,已不知何时一曲终结。
等身旁的呼唤声足足喊了好几遍,苏缪龄才兴致缺缺地回过头来。
苏缪龄阖上的眸子回神过来,双眼似乎穿透眼前的曲舒尧和一派风雅,含糊道:“做什么啊?你三姐可没空。”
曲舒尧眼角不留痕迹地抽了抽,扫了眼亭下干坐着是各位,用袖口挡住低喊道:“你不记得之前叮嘱过的吗,大家都在等你,快点起来。”
苏缪龄心下一沉,想起来之前说好的那些话。父亲苏台主和夫人们在一楼招待年长贵客,而两位兄长和曲舒尧的姐姐曲单影等在三楼安排,而剩余的就分配到他们这了。
苏缪龄叹了口气,提着小小的白瓷酒壶,迈着小小的步子浅笑前去。若要说曲水流觞,她虽无半丝兴致,但如果是去欣赏哪个附庸风雅却胸无点墨的倒霉蛋参与这种雅事时,酒碗停在了自己面前,却做不出诗文而满脸困窘的模样,真是……好玩极了。
而她父亲此次设宴有个规定,若是做不出诗文也不必强求,不过酒还是得喝,不同的是水道中的酒杯并未盛酒,由苏三小姐亲自赐酒,既不伤了和气,喝下据说又可以拔出不吉利。
“传闻说得一点不差,苏小姐果真是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百闻不如一见,许某今日算是长见识了。”那位许公子见苏缪龄提着酒壶停在了他面前赞叹道。
此番言论苏缪龄早已耳熟能详,毫不客气地笑道:“许公子好眼光,不妨猜猜我这壶中的酒会不会也同你所说那般美呢?”
“苏小姐赐酒,在下的荣幸。”
苏缪龄说着的同时已经上好了满满一杯酒,许公子接过,刚欲开口答话,不料手下不稳,酒杯接了个空。
许公子撇眼见旁边席位上一位衣着不俗,浑身都展示着家境富足的人满眼渴望地盯着那杯酒,没等大家从诧异中反应过来,一杯酒早已下肚。
苏缪龄唇角抽了抽,什么时候她倒的酒这么受欢迎了么?她刚想再寻一个酒杯,重新倒上一杯,却感到背后一重,似乎有一个千吨重的物体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就那么重重地扑倒在地,白瓷壶的酒水洒了满地。手心也隐隐一痛,估摸着是被扎进去了。
苏缪龄是以头朝地的方向重心不稳砸去,尖叫声纷纷杂杂朝她砸来,人来人往之中,在彻底昏黑前她隐约听到了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在喊她名字,之后的一切便再也不知情了。
“阿离,只要我们再听话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过得好一些了?”
“别怕,阿姐在,阿姐以后一定嫁给一个好人家,到时候就可以让阿离每天都可以喝到粥了。”
“阿离,替阿姐好好活下去……”
……
苏缪龄猛然一睁眼,稀稀散散的光晕淌入她的眸中。她下意识地坐起身来,手抚上晕乎乎的脑袋。她撇过头去看窗外,夜色已深月光皎洁,而她所处的屋内昏黄的烛灯随风摇曳,点点倒影落在她姣好的脸庞上。
她蹙眉打量着四周,她只觉方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目睹了一个人的生平。尽管不记得所梦见的内容,醒来心中却是空荡荡的一片,神情恍惚下她感觉到袖口沾湿了一片。
随处陌生环境,但心中并无忐忑。她咧了咧嘴:“原来是个悲剧啊……”
她摇了摇头,站起来打量着这四周。这个房舍不管是从布局看,还是从装饰或者桌椅陈旧程度来看,都像是存留已久的模样,物具样式似乎是三十到六十年前的款式。
比如这个碗,做工精致玲珑,小巧有致的碗身上雕刻着零散的几朵秋海棠,向外翻的碗口处一道细长的裂痕触目惊心。
这个小碗比起普通的食器不知小巧了多少,放在此处,倒像是别有用心了。
先不管这个,苏缪龄将房间打量了一番,又推门而出。外室十分简单,并无特别之处。再出去就是一片阴沉葱郁的竹林了,从缝隙看去,竹林十分茂密,路线复杂,她识趣地回到了房舍,等待那个救下她的人回来。
两天两夜过去了,房舍所备的余粮也所剩无几。入夜已深,苏缪龄勘察无果,不得不折返回醒来的那间房舍。
整间房尤为简约无华,她的目光继而不尤停留在那个格格不入的小碗上了。苏缪龄感叹,就算是家中招待贵客所用的,也未必有这个小碗一半精致,忍不住又多看了看。
她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小碗,看向指尖时怔了怔,一片艳红的血痕晕染开来,她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她心生疑惑,想起以前二哥给她讲的一件事……
那个盛夏夜,她无聊地撑着头看着水波下的倒影,身后的两个丫环给她扇着扇。河面一阵阵含着热气的河风佛来,她心下一怒,回过头瞪眼道:“你们怎么扇的,一点都不凉快!”
那两个小丫环支支吾吾地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完整,摇着快扇破的新扇,只得更加卖力了。
“妍儿,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小姑娘嘛。”过路的苏寒柳看不下去了,抱着一块冰坐在了苏缪龄身边。
苏寒柳看了看那两个丫环,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俩丫环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也不吭不响地退了下去。苏缪龄没了人给她扇扇,浑身像是进了热炉般,本来都气在看到苏寒柳手中的冰时消了大半。
她笑嘻嘻地抢过苏寒柳手中的冰:“二哥要不好人做到底吧,我真的热。”
苏寒柳见她如获珍宝,溜烟般跑远了,无奈道:“别跑啊,给你就是了。你再往那边去点,就会被父亲逮到了。”
苏缪龄一想到下午还和二哥一起逃学,夫子定会禀报给父亲,她要是这时候往父亲那跑,定会自讨没趣。
她耸耸肩,坐回到草地前还不忘戒备地看了眼苏寒柳,有这么个二哥她可不放心。
苏寒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副模样,两人皆是沉默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妍儿,西城郊那边确实出事了。”
苏缪龄微微张了张嘴:“上头传来消息不是……不是说只是造谣吗?”
“嗯,整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不了了之了。”
苏缪龄心下一冷,要不是她挚友的关系,她可能也会认为那赫赫有名的西城郊事件只是传谣。
“不过,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我进去一间草屋看过……”
闻言,方才心下的疑虑换做浑身触电般的一颤,她四下打量了一番苏寒柳,才问:“我天,二哥你没事吧……”
苏寒柳无所谓地一笑:“你二哥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站你面前吗?不过我偷偷进去那件事连父亲都不知道,你可不要到处乱说。”
“我看到那个漆黑的草屋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钟,但是钟面上什么指针都没有。”
“有个蒙面人将四根指针拼凑成子时整,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那年苏寒柳的话在苏缪龄脑中闪过,她眯眼看着小碗口刺目的血迹和血沿处断裂的碗口,而能拼凑好这个裂痕的碗碎片,像是怕她忽略般恰好躺在小碗里面。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难道真的和二哥说的那样吗……”
苏缪龄拿出碎片,尝试着拼凑在断裂处,等两者完完全全的融合好,木桌下不知何时一道缝隙渐渐扩大,竟面成通往地下室的一道入口。
苏缪龄惊了惊,明白那个救她的人放置一个小碗的用意。苏缪龄扶着梯子下到了地下室,牌匾上三个大字让她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络冉湘。”
牌匾上虽然蒙了一层灰尘,上头的字迹开始糊掉了,但她还是清清楚楚地认了出来。怪不得以前豪言壮语要找到络冉湘,拜其门下的壮士都无功而返,原来他们一直向往的络冉湘是一座地下府邸。
不过,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沅奕城人尽皆知,络冉湘在近三十年前就一夜间血染成河,在一场大火里烧得片甲不留,怎么会在这……
她心下缩了缩,但还是退无可退地进了络冉湘。进门间,是一座长廊,廊中昏黄的烛火下在一副副壁画和家训,廊中尽头的一位红衣飘飘的男子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苏缪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自从进了这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而见到眼前这个男子时,意外地没有过多的欣喜,更多的是无由的恐惧。
苏缪龄迈着的步子停顿下来,在她犹豫间,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不清,眼前一黑时有人扶住了她,之后再无知觉。
再次醒来眼见是凌晨时,苏缪龄醒来时已经是躺在房舍里的那张床上了。
那个红衣男子安静地坐在木椅上撑着头,昏黄的烛焰倒映在他脸上,苏缪龄走进也并未觉察,似乎是睡着了。
苏缪龄蹑手蹑脚地坐在他对面的木椅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之好默不作声地等着他醒了。
她目光停在了那人的脸上,细长的眉目被侧分的青丝半掩着,小巧精致的鼻梁间一缕墨发垂散开来,罂粟般的唇瓣被烛焰更添了几分妖艳。愣是阅美人无数的她也不禁晃了晃眼,心中叹道,都说画中人美如冠玉倾国倾城,在这人面前也不过如此了。
像是感受到了那道炽热的目光,那人很配合地睁开了眼,眸中七分迷离三分笑意,就这么迎合着她的目光不再言语。
苏缪龄被看得心中起伏不定,清了清嗓子移开了目光,打算开口解释唇间却被微凉的指尖堵住。
“别说话,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那人轻声说道。
等他松手,她也迎合着他的意思说:“公子怎么称呼?这份恩情也好让我铭记。”
“林听弦,但愿如此。”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轻柔温润。
“好名字,我苏妍喜欢。”苏缪龄认为死板着介绍太无聊了,就这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阿妍,确实……是个好名字。”林听弦半阖着眼,低声道。
苏缪龄并未听清,问道:“嗯?什么?”
“没有,苏小姐你目前的处境很危险。”
“公子何出此言?”苏缪龄挑眉,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林听弦并未直接接话,拿出一张纸页递给了她。苏缪龄接过,越看到后面,神情越发变幻莫测,到最后眉头一蹙,将纸面胡乱揉了一下拍在木桌上:“一派胡言,他们真会办事,连案子都没审就直接把脏帽往我头上扣。”
林听弦倒是意外的平静,将那张纸摊平,通缉令三个大字就躺在正上方。而正中间画像上的女子就是苏缪龄,罪名谋害官家子弟,捉捕归案者赏黄金千两。
“眼下自证出清白才是最好的反击。”林听弦淡淡地答道。
苏缪龄闭紧双眼,沉默了片刻,最终一锤定音:“好,若是此番过后我还是苏三小姐,定会予以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