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衍甩开双臂大步前行。
太子申挺直了腰杆，转身快步追随。
眨眼之间，两人又如同先前那般，“魏申一时失态，望先生勿怪。”
太子申再躬身揖礼：“先不说《兴魏五则》对魏而言的实用性。能有如此缜密的思绪，可见先生对魏国的赤诚之心。此五则，吾以尽览，对先生之才华而感震撼，故而有所失态。”
面对太子申的夸赞，公孙衍那一脸的阴沉缓和了不少。
他微笑着看了看太子申，却始终没有开口，移开目光，错开身位，继续前行。
太子申见状，也毫不犹豫的再三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惠施捋着胡须，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二人的来去，淡淡笑着。
“先生既然肯来，何不给魏申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兴魏五则》相国拿来一十一卷，其中虽少了些细化，大致内容却也全面。若非对魏国非常的了解，段不可能有如此著作。”
太子申谦卑的目光盯着公孙衍那双眼，极具真诚的说道：“想来，先生定是费心费力，耗了许多心血所作此卷，若就此离去，即是魏国之失，也是先生之失。”
“呵呵。”公孙衍看了眼天际，笑着收回目光，“吾如此失态，太子依然再三挽留。衍想知道，太子高贵的身份，何以如此？”
“与人交，当有礼有节、谦恭、随和，勿论出身高贵卑贱。中原文化已有千年，若谈吐举止皆不雅，与虎狼之帮、不化之民何异？”
“当然，也不能太过卑微。既应有礼有节，也要不卑不亢。”
太子申文质彬彬的样子，看起来倒真像是学优的书生，“先生以为，本太子说的可对？”
“魏国有太子，后顾无忧矣。”这一刻，公孙衍一改傲慢的姿态，恭敬拱手道：“为了太子您，公孙衍今日便留下来。”
“太子请。”公孙衍侧身道。
太子申也站在一侧，伸手示礼，“请。”
……
惠施已经让人重新备好了酒菜，就像事先知道公孙衍一定会留下来一样。
入座之后，太子申开门见山，简单的问道：“立法一事，涉及颇多，还需多番商定。本太子想知道，先生是否真的到民间游走过？关于农事的奖惩，先生以为当如何奖？又当如何赏？”
正了正身子，公孙衍也不扭捏推辞：“衍曾走访魏国多地，对百姓倒是有些了解。魏国地貌多变，好在王上即位以来，跟韩赵多次商议、交换城池土地，得以将国土接连到一起。”
“吾知河西百姓每两人可耕种十七顷田地，河东、河内、河外等地却有不同。”
“衍以为，应通查人口，清丈土地，而后将天地均分给百姓。以河西为例，每两人十七顷田，若此二人愿意开荒多种，应免去新开田地的赋税。此，可鼓励开荒。”
“荒地得到开垦，对百姓来说，多种一分，就多一份粮。长此以往，土地越种越肥沃，不仅仅是百姓饿不着肚子，魏国也可多万顷良田出来。”
到底是时代大才，公孙衍看似只提了一点，可这里面的表露出来的东西，绝对能体现出他的用心。
公孙衍这些私下里巡查国情，可见其有备而来，是在务实。
“先生所言，与本太子所想一般无二。虽初次相遇，却相见恨晚。本太子，敬先生。”太子申笑着将酒嚼举起。
不亲临这个时代，当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可爱。
人分三六九等，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奴隶佣人。
出生在春秋的人，受礼节的影响，有些人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贵族的命，作威作福。有些人却认定了自己只能做个佣人，听凭差遣。
人类的进步和发展，从来都不是实物和工具的改变能够代表的，主要还有文化和思想的进步。
就好比某时期，有人会对着从未见过的灯泡点烟一样。也许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被火点燃的东西才可以发光发热。
说到底，若无人变法，无人闹事，‘贵族就应该无所事事的大吃大喝，佣人就应该累死累活的任劳任怨，百姓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勤奋耕种。’此等思想和观念就是唯一，是天经地义的存在。
这种现象持续到战国，诸侯争霸的再一次升级。持续到兵家跟法家的崛起。
有人只想着奴隶百姓，想着如何让自己更快活。
有人则开始想，如何让自己国家更强大，也好坐上中原霸主的位置。
二人谈的兴起，一坛酒水很快便见了底。
魏国虽说大不如前，朝中的各种俸禄都在消减，可惠施身为相国，伺候这二人吃饱喝足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很快，一个多时辰过去。
有着朦胧醉意的太子申，嘴角露出一些让公孙衍看不懂的笑：“先生所言，的确不失为妙计。然而，本太子以为魏国可变的还有很多。”
“比方说，是否可以改一下官制？设地方官，主责收粮或放粮，以粮价为准，平均其余物价，同时担任监察私下的粮食交易。”
“若依照太子所言。”公孙衍静静的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一来可以防止商贾从中取利，主要还是降低了商贾对粮食的控制，可防止战事起，粮食却被商贾加价的局面。”
“二来，百姓家中若有多余粮食，可卖掉，置换些所需物什。国库便也跟着充足。如此一举多得，甚是美哉。”
“想那秦国，西陲之地。变法之后，对商贾有诸多限制，反倒充裕了国库。衍以为此举，同样适用于魏国。”
一番话说完，公孙衍抬头跟太子申相视一笑，而后一番畅饮。
可他却没能察觉到，从提起秦国变法开始，太子申的神色有些许的变化。
放下酒嚼的同时，太子申顺手扯下一只鸡腿。
吃干抹净后，太子申借着酒劲，缓缓开口：“文侯时，李悝制定新法，利国利民，从此魏国国富民强。”
“后有吴起变法改了军制，武卒诞生。”
“从那时起，魏国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这一刻，太子申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诸侯中第一个称王的是父王，是大魏的王。”
“先生可知道，本太子为何要提及陈年旧事？”提问出口，外边看起来醉意朦胧的太子申，却挺直身躯，正襟危坐。
公孙衍想不通太子申为何如此，便拱手道：“还请太子明言。”
“因为本太子口中的变法，根本不是效仿李悝和公孙鞅那么简单。”认真的看着公孙衍，太子申的脸上洋溢着自信、豪情。
他抬手指天，一字一顿，无比坚定的说道：“尽管秦国的变法非常适合这混乱的天下，可本太子所要的依旧是抢先一步。”
“大魏一直都是这乱世中的先行者。往后的岁月，魏国依然要霸占着牵动天下的缰绳。天下的重心是中原，而中原的重心，必须还是魏国。”
艳阳下，惠施举起至唇边的酒嚼顿住。
端庄坐着的公孙衍，随着太子申一声声一句句，惊的张大了嘴。
谁都不曾想到，一直看起来就如同文雅学子一样的太子申，竟然有一颗霸者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