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丘陵地带，风在山间回旋，骤降的气温令山中的林木、草甸结了苍白的霜。
废弃的隧道中，狄莉娅燃起了一小堆火，取出那只肢解的山猪，继续分解成很小一块的肉，用削尖的树枝穿着，斜插在火边烘烤。
弥伽坐在一旁，一面修理着损坏的食物合成机，一面问道：“你确信塞缪尔的人不会跟踪我们的痕迹找到这里吗？”
“没有拓荒者会在夜晚离开聚居地。”狄莉娅说着指了指火边的烤肉，“你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弥伽不置可否，依旧修理着那只食物储存罐与合成机之间的连接装置，“可是在这里生火，很容易被发现，不会有劫掠者吗？”
“我在隧道口挂起了热能反射膜，安装了光学隐蔽器，就算有劫掠者，也发现不了我们。”狄莉娅从最靠近火堆的地方取下一块烤肉，“真的不打算试试？”
“不值得冒险。”弥伽说。
“你把这叫冒险？”狄莉娅不屑的一笑，撕下一块肉，吹了吹，放进嘴里。一面故意很享受的咀嚼，一面看着那只食物合成机，“如果修不好那东西，你就打算饿死？”
一旁的伶姬接过话来向弥伽提醒道：“你需要补充能量。”
狄莉娅听着伶姬的那种语调，插了一句，“你的人形机似乎不太一样。她说话就像个机器。”
“她本来就是机器人。”弥伽说。
“但这种人形机不是应该很像人类吗？”狄莉娅说，“而且，为什么你的人形机除了头部以外都没有配备拟态纳米机器人？”
“机器人不需要像人类。”弥伽说，“就像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变得像机器人。”
“这种想法是出于对机器人的平等，还是因为你对机器人有偏见？”狄莉娅不等他回答，就已下了结论，“我想应该是后者。”
“都不是，我只是不喜欢混乱。”弥伽终是放弃了那台食物合成机，走去火堆边坐下来，默默地从狄莉娅手里拿过那块烤肉，撕下边缘纤维状的部分，放进嘴里咀嚼，又将中间的部分继续穿在了火边的树枝上。
“有时候，我会觉着你这个人很不好相处。”狄莉娅打量着那张火光中棱角分明的侧脸，“但有时候，又好像并不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弥伽借机说道，“就像你，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会无偿帮助别人的人，可你却在帮我。”
“怀疑我有别的目的？”狄莉娅问。
弥伽违心的否认道：“没有。”
“在说谎之前，要先学会说谎。”
弥伽笑了笑，“那就说句真话，我今天能侥幸活下来，我猜，又是因为你。”
“我？”狄莉娅一脸的莫名。
弥伽接着说道：“看得出，在塞缪尔给我一个逃生的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看得出，他对你很在意。”
“还以为你说什么正经的。”狄莉娅斜了他一眼。
“我这可不是胡说。”弥伽说，“如果他不是在乎你，何必给银钩镇制造这么多麻烦？难道是出于正义、或者良知？就放过我这个陌生人？”
狄莉娅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可他已经不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塞缪尔了。”
“未必。”弥伽说，“银钩镇有狩猎者E型，这说明他的话不全是谎言，银钩镇的确有‘天使号角’安插的眼线。”
狄莉娅不耐烦地问：“你说话总是这样吗？让人完全不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在那个时候，塞缪尔如果要杀我，轻而易举。但显然，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了决定。他并不是‘天使号角’的傀儡。”弥伽垂目拿指尖划着地上的尘土。
狄莉娅站起身，走去他的面前，伸出一只脚抹去他指尖在尘土上划出的痕迹，“其实你一点都不呆。所以你是故意在塞缪尔的面前说出银钩镇的布防。要不是你引起塞缪尔怀疑，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时我是没有考虑周全，只想着能帮你尽快完成交易，这是实话。”弥伽解释道，“不过，在你要拿猎影T4上拆下的导弹发射器去银钩镇做交易的时候，我就在想，那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城镇，因为猎影T4的导弹发射器是需要相应的系统才能控制的。”
“你从一开始就怀疑银钩镇与‘天使号角’存在联系？”
“那倒没有。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当时就会倍加小心。”弥伽说，“我是在注意到泰坦G型机甲的左肩有明显的磨痕之后，才怀疑，磨去的有可能是黑色曼陀罗的标志。如果那真是‘天使号角’的机甲，塞缪尔就应该与他们有联系。”
狄莉娅背对着火堆坐下来，“那你想到‘天使号角’为什么要指使塞缪尔杀你了吗？”
“我想‘天使号角’应该与瑟伦城系统入侵事件有关，否则，作为幸存者的我没有理由成为他们的目标。而且，如果没有入侵瑟伦城系统，就无法获取我的档案，他们也就不可能核实我的身份。”弥伽说，“可如果真的是‘天使号角’入侵了瑟伦城系统，那SL-7号镇事件极有可能也与他们有关。”
狄莉娅提醒道：“你大概不知道，SL-7号镇的事已经发生很久了。”
“这我知道，从废墟可以看出来。”弥伽说，“而这正是可疑的地方。理论上，在SL-7号镇事件发生之后，‘新联邦’就应该有所行动。如果制造SL-7号镇事件的是‘天使号角’，那他们早该被清剿了。”
“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假设‘天使号角’与‘新联邦’不在对立面。”狄莉娅说。
弥伽猛然抬起头来，狄莉娅的提醒令他感觉忽然解开了一直困扰着他的疑惑，“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就能解释几年前针对A-9号镇袭击事件的调查为什么被终止。”
但就在他说这话时，新的疑问又随之而来：“‘新联邦’有什么理由制造一个自身的威胁？并且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不合逻辑。”
“‘天使号角’清除了已形成组织的劫掠者。”狄莉娅说，“AI区域外的武装冲突因为劫掠者的减少而减少，所以人类的冲突对自然生态的破坏也在减少。‘新联邦’不是一直在致力于全球生态的恢复吗？而根据‘新联邦’最初与荒居者达成的协约，你们的防卫军不会介入荒居者的生存区，因此也就没有合适的理由对劫掠者直接发起军事打击。但有了‘天使号角’就不一样了。”
“似乎有些道理。”弥伽说，“可如果‘天使号角’袭击A-9号镇是为了获取武器，那入侵SL-7号镇和瑟伦城系统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如果是为了人形机呢？”狄莉娅说，“相比人类，人形机拥有更强的综合性能，只需要对系统重置，就能成为忠诚的战士。”
“这听着就有些牵强。”
“那如果A-9号镇的遇袭是在SL-7号镇事件之后呢？”狄莉娅说道，“如果袭击A-9号镇的就是那些SL-7号镇失窃的人形机呢？”
弥伽循着狄莉娅的思路，猜测道：“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入侵系统，利用胶囊舱屠杀SL-7号镇的人类，也许就是为了解除人形机的配属关联，这样，重置人形机就简单多了。”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SL-7号镇的树型公寓有大量爆破的痕迹，并且还有人形机残骸，如果他们成功入侵系统并利用胶囊舱杀死了那里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攻击树型公寓？”
“如果是为了破坏证据呢？”狄莉娅说。
弥伽细想着她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新联邦’中有人操纵着‘天使号角’，并且暗中策划了那一切。”
狄莉娅循着他的思路接着说：“以战争结束战争，为了他们想要的世界，排除所有的异己。这不就是利益的少数受众干的事吗？”
弥伽于此并不认同，“但SL-7号镇和瑟伦城的人类并不是异己。即使是为了令‘天使号角’得到武器，袭击A-9号镇这样的军工镇就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入侵SL-7号镇系统，更没有入侵瑟伦城主系统的必要。”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狄莉娅提醒道，“假设A-9号镇遇袭事件在SL-7号镇之后，SL-7号镇是袭击A-9号镇的先决条件。至于瑟伦城……”她想了想，终是想不出该怎么解释，索性说道，“那也是后来的事了。”
“我刚才忽略了一件事，袭击A-9号镇的那支部队主要是人形机甲，和少量机动战车与无人机。人形机无法驾驶人形机甲，在系统设计上就避免了两者的控制数据对接。所以，就算驾驶战车的是人形机，数量也很少，用不着制造SL-7号镇那么大规模的事件来引人注目，完全可以选择更隐秘的方式。”
“未必盗取的人形机就都是用于那次袭击，还有其他的地方……”狄莉娅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弥伽并没有注意到她忽然的反常，此时他仍沉溺在自己的思维逻辑中，“还有，如果‘新联邦’创建‘天使号角’的目的是清除劫掠者，那他们的武装力量就太过强大了。‘新联邦’有什么理由继续放任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不断壮大。除非，‘天使号角’还没有完成它的使命。可如果目前为止它所做的仍不是它的最终使命，那它真正的使命究竟会是什么？”
狄莉娅看着他那副懊恼、困惑的样子，“有些事得慢慢去寻找答案。”
弥伽从面前的火堆边取下一块面上已然有些焦糊的肉，一面吃着，一面继续说道：“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对你说过，我所以能从瑟伦城逃脱，是因为在虚拟世界有一个陌生女人提醒我，并且我的胶囊舱系统遭到了两次入侵，是第二次入侵导致胶囊舱系统过载出现故障，我才免于进入深度休眠。”
狄莉娅猜测着他话里的意思，“你认为那个人是我？”
“我曾经这样想过。”弥伽说，“因为在SL-7号镇遇见你不像是偶然。”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弥伽勉强一笑，他清楚，狄莉娅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很低，可那个人究竟是谁，帮助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令他更加的困惑。
狄莉娅接着说道：“现在你被‘天使号角’盯上了，也许该找个地方躲避一阵。更何况，现在看来，就算去了迦勒翰城，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至少在排除‘新联邦’高层操控‘天使号角’的嫌疑之前是这样。”
弥伽于此并不认同，“这不会是‘新联邦’的计划，至极是‘新联邦’内部高层中少数人的阴谋。”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狄莉娅问。
“就因为‘天使号角’在追杀我。这显然是事件的操纵者有所顾忌，所以只能交给一个秘密组织来做这件事”弥伽顿时豁然开朗，“所以，他们想要除掉我，只有一个理由，防止我将这些事汇报给艾登城最高委员会。”
“好像有些道理。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天使号角’都不会放过你。”狄莉娅说，“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你说的没错。看来我们该各走各路了。”弥伽清楚，此时他俨然就是个麻烦，他想不出狄莉娅还有什么理由与自己同行。
可狄莉娅的决定却出乎他的意料，“那也不一定，或许什么时候你还能帮我修理机甲。”她得意的一笑，“再说，没有我，你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