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云初起的夜空下，急劲的风吹过起伏的山丘。
一辆豚鼠U型运输车在群山中沿着旧世代公路的痕迹行驶着，俨然狂风席卷的海浪中飘摇的孤舟。
“目前风力5级，预测雨量15毫米，系统建议减速。”伶姬说。
“忽略。”狄莉娅轻触控制台侧面的控制屏，启动声波地形探测器。与此同时，声波地形探测器将数据与地形轮廓传输至车内系统，于驾驶室全景投影中形成地形轮廓模拟影像。
弥伽提醒道：“这样的天气，豚鼠U型运输车在这种复杂地形应该减速。”
狄莉娅于此却不以为然，“这里地表植被茂盛，植被下还有旧世代公路废墟，雨水短时间内不会影响路况。要摆脱‘新联邦’的卫星追踪，就得利用天空有雨云的这段时间。”
弥伽了解豚鼠U型运输车装备有反遥感装置，但即便如此，却也无可避免留下车辙的痕迹，“卫星会发现我们留下的痕迹。”
狄莉娅说：“所以才要尽快离开这片地带，选择更隐蔽的路线。”
弥伽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狄莉娅反问了一句，“你打算去哪里？”
弥伽回答：“迦勒翰城。”
“如果你要去迦勒翰城，现在就不能选择迦勒翰城的方向。”
弥伽顺着她话里的意思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样卫星即使搜索到我们的一些行迹，短时间内也很难预测我们要去哪里。是吗？”
狄莉娅随口答道：“没错。”
弥伽又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没有向迦勒翰城的方向前进。”
“当然……”狄莉娅忽然意识到他的话另有目的。
“去过迦勒翰城？那里距离这里至少有一万公里以上。”
“你在怀疑我？”狄莉娅控制运输车停了下来。
“只是有点好奇。”弥伽言语间看着驾驶室的隔离门上贴着的一张海报，走近仔细地看了看，“那是纸吗？”
狄莉娅回头看了一眼，见着弥伽正要伸手去碰那纸，说道：“你最好别去碰它，它的表层很容易脱落。”
弥伽收回那只就快触摸到海报的手，好奇地问：“你应该收集了不少旧世代的东西吧？”
“也不是很多。”狄莉娅说，“但我从那些东西中发现了一些真相。”
“什么真相？”
“和旧世代有关的。”狄莉娅说，“我修复了一部分旧世代的存储器，从那些存储器里发现了一些过去的人记录生活的影像资料。”
她的话引起了弥伽的好奇，“能让我看看吗？”
“现在不行，不在这里。”
“那能说说吗？”
“旧世代的消亡很有可能不只是因为那场大灾难。很有可能是因为人类自身。”狄莉娅说，“我修复了一些存储器，恢复了一部分旧世代对于普通人的日常调查记录。”
“比如呢？”
“旧世代的人之间就像是一种精神隔离的状态。”狄莉娅说，“他们对于电子产品极度依赖，漠视现实世界。你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脱离了现实，物欲对他们来说成了至上的目标。甚至各种违背常规的方式展现所谓的自我，很多资料中，那些人通过表演疯狂的进食，或是制造各种恶俗的趣味，甚至刻意退化语言，利用这些反常的行为博取关注以获取利益。”
弥伽对于她所说的并不了解，尽管他曾经查阅过很多有关旧世代的资料，但那些大多是经过整理的有价值的信息，至于狄莉娅说的这些原生资料，他并不确定有多少参考性，但狄莉娅此时显然不像是在说笑。
“我怀疑人类曾经没能成功应对那场大灾难，是因为人类的精神文明出现了倒退，导致他们被追求利益的欲望分裂。”狄莉娅说，“在那些资料里，甚至有很多人在自述中说到希望末世的降临。”
弥伽无法理解狄莉娅描述的那些人，但孤独的空虚对于曾经生活在AI区域的他而言却并不陌生。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忘了刚才的事。”狄莉娅忽然话锋一转，“难道你不觉得，应该为了对我的不信任向我道歉吗？”
“抱歉。”
狄莉娅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说出道歉的话，但她并不打算让这事就这样过去，提醒道：“你还没说道歉的理由呢。”
“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不信任。”弥伽说，“以我的处境，想要更多的了解一个帮助我的人，以寻求更多的安全感，这一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毕竟我需要你，胜过你对我的需要。”
狄莉娅于他的这句话并不怀疑，事实上，对于弥伽此时的处境，她完全可以理解他有这种想法，于是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知道迦勒翰城的位置，因为我去过很多地方，不止迦勒翰城，还有AI区域其他城市的边缘地带。很多时候，是为了躲避劫掠者。”
她没有说谎，但她所说的只是一部分事实。而高明的谎言往往是以一句真话在听者的心里衍生其乐于相信的谎言。
“抱歉。”弥伽望着她，却又在她侧过脸来的一刻转过脸去。
弥伽接着问道：“所以之前在SL-7号镇遇见你，也是因为你在躲避劫掠者？”
狄莉娅反问道：“你在SL-7号镇看见劫掠者了吗？”
弥伽自觉无趣的一句，“当我没问。”
狄莉娅这时又埋怨起来，“本来就是想找一点有用的东西，好拿去其他城镇交换。谁知道倒霉遇上你，这回攻击了猎影T4，以后就再也别想靠近AI区域的城市边缘了。”
“也不一定，虽然猎影T4会将战斗实况传回指挥部。但……”
“但什么但？除非你给我一部新机甲，这部血妖K型大概已经在‘新联邦’的黑名单上了。”
“这我可办不到。”弥伽说，“或者你说个我能办到的。”
狄莉娅随即接过话来，“你说的，可别反悔。”
“当然。”
“那就陪我去银钩镇。”
“银钩镇是什么地方？”弥伽猜测着问，“拓荒者的聚居地？”
“没错。”狄莉娅说，“我需要补充能源，而且我需要在那里交换一点东西。”
“那你打算用什么交换？”
狄莉娅注意到弥伽的声音稍显低沉，于是说道：“放心，不会拿你去换东西，也不会用你的人形机去换。他们对你们可没兴趣。”
弥伽猜测着说：“所以你让我拆解猎影T4的武器就是为了去银钩镇交换东西？”
“也不全是，只是一部分。”
“我不赞同。”
“为什么不赞同？”狄莉娅强调道，“你没有权力反对。”
就在他们的交谈间，车体猛然一阵颠簸。
弥伽注意到车况监测系统并未报警。可狄莉娅却停下了车，控制车外的声波地形检测器飞去车尾上方，扫描分析后，将车倒了回去。接着，车厢尾部的车门开启，从车尾上方伸出两支辅助装卸的小型机械手臂。
弥伽看着机械手钳住一具动物尸体，悬于车外。
“是野猪。”狄莉娅从驾驶座站起身来，走去车厢尾部，启用蓄水箱的喷管，同时开启雨水收集过滤系统，预备对消耗的水进行补充。
狄莉娅以水枪喷出很细的水柱，将野猪尸体清洗干净，利用一支机械臂末端的激光切割器解剖尸体，去除头部和内脏，再将剩余部分分解，放置于车厢内的一只小型冷冻箱中。这才关闭车门，回到驾驶座，重新启动引擎。
“你在做什么？”弥伽问。
“储存食物。”
“你打算用它做食物？野生环境的猪体内可能存在多种寄生虫，还有其他可能致病的微生物。”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想提醒你它存在的风险。”
狄莉娅哼的一笑，不想再与他废话。
***
两天后的黎明，雨后初霁，暗红的晨光挥洒在起伏的山脊上，层林尽染，褪去幽暗的墨绿，于清晨的风中，宛然千万舞姬婆娑起舞。
豚鼠U型运输车行至一处山坳时停止了前进，狄莉娅将车驶进了一处山洞。这是一个旧世代留下的隧道，另一端的洞口已被塌方的山泥和基岩封死。
狄莉娅将运输车停在隧道的最深处，对弥伽说：“和我去镇里，你的人形机留下看守。”
“银钩镇？”
狄莉娅默认的一眨眼睛，“我检查了运输车的整体重量，除去从猎影T4拆下来的武器，你应该还带上了别的什么东西。”
“G10越野车。”弥伽说。
“我就知道。不过好在现在用得上。”狄莉娅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说着，控制底盘上升的同时，货厢下方的挂载器下沉，运输形态收缩的G10随挂架下沉，移出运输车的下方。车体逐渐展开恢复常规形态，脱离固定器，接着、车轮连接器伸展，底盘升起。
狄莉娅看着那辆外层装甲剩余不到30%的G10，借助车厢尾部的机械手，将猎影T4上拆解下来的电磁式综合导弹发射器置于G10的车体上方，通过连接外层装甲的磁力装置固定。
接着，狄莉娅进入G10车内，拆掉食物原料储存罐和合成机交给伶姬，存入运输车货厢内的杂物储存舱，又从能源舱里取出两只能源箱，装在G10的储备箱。
“真要拿导弹发射器去交换？”
“废话。”
“如果拿这辆G10交换呢？”弥伽问。
狄莉娅看了一眼那辆G10，“一辆没有武器装备，外层装甲剩余不到一半的越野车？你以为他们什么都要吗？”
“重型武器对一个小镇上的人能有什么用？”弥伽问。
“你会知道的。”狄莉娅说着，开启豚鼠U型型车厢侧翼的外置储存空间，随着一道细窄的移动门从中横向开启，现出夹层中一辆折叠形态的“赤狐S-01”型摩托，随着车架的外移，摩托变形成行驶形态。
接着，狄莉娅从储藏空间取下两只超小型导弹发射器，与摩托尾部两侧建立固定连接。
相比普通的S-01型摩托，赤狐S-01具备机械变形能力，但变形仅仅用于运输与使用两种形态。
它曾经被军队作为战地摩托使用，车轮由臂式机械装置连接，比普通S-01型摩托增加了两套电磁减震装置。并且车体移除了用于防护和降低风阻的流线形车舱。在此降低自重的基础上，前部配备了一支可拆卸的磁轨枪，后部两侧各一只可拆装的超小型电磁式导弹发射器，每只发射器中各装载9枚30毫米直径的寻的制导导弹。
狄莉娅骑上“赤狐S-01”，行至隧道的入口，将三只光学伪装发生器固定于隧道的内壁上，以此隐蔽隧道口。
接着，她回头向弥伽催促道，“还等什么？”
“我必须和你们一起去。”伶姬说，“我必须随时保护弥伽的安全。”
“你在开玩笑吗？”狄莉娅说，“你只有头部配备了拟态纳米机器人，要是这副样子去银钩镇，我可不敢保证能把你带回来。”
弥伽对伶姬说道：“你留下，如果有危险，我会随时联系你接应。”
“你这身纳米服也不行，一看就是AI区域的胶囊宝宝，你得看上去强悍一点儿。”狄莉娅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忘了拆除它的定位器。”
“早在离开瑟伦城的时候就已经拆除了。”弥伽说。
“AR纪元公司的标志也得拆掉。”狄莉娅说着从外骨骼装甲的储藏盒取出一只指甲大小的金属匣，“你过来，送你个小礼物。”
弥伽走去狄莉娅的面前，拆去纳米服上的标志，看着狄莉娅手心里打开的金属匣，里面是一枚细小的芯片，“这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转过去。”狄莉娅说着解除外骨骼装甲的手部防御，取出那枚芯片，“伸出核心装置功能扩展卡槽。”
“那是什么芯片？”弥伽一面问着，一面控制核心装置伸出卡槽。
狄莉娅没有答他，只将那枚芯片插入卡槽的红色区域。
在扩展卡槽收回的一刻，弥伽略显惊讶地说道：“这是纳米服的军用等级权限和相关程序的解锁代码？”
狄莉娅回以一副得意的表情。
AR纪元公司制造的纳米服，军用与民用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同的只是使用等级。但要升级使用等级必须用到解锁芯片，而狄莉娅给他的正是这种芯片。
此时，弥伽解锁高等级功能，纳米服的表面立刻形成纳米装甲。“你怎么会有这种芯片？”
他看着装备着旧式束体型外骨骼装甲的狄莉娅，于此很难理解。
“不是你提出的所有问题，我都必须回答你。”狄莉娅说，“现在，我们该去银钩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