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矗立着一座荒废的古堡,无数杂草生长其中。由粗石所筑成城墙已倒塌一半,上面长满了爬山虎;木造的城门已腐烂蛀蚀倒在地上,再也看不出昔日辉煌的痕迹;有棵巨大的树从城门左边的石墙缝隙间长出,盘根错节,树枝上吊着两具早已腐烂风干的尸体。
伊卡铎停在树下打量,转过头问身边的人:“你觉得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伦特?”
被称为伦特的年轻人仔细地看了一下,“左边的是盗窃犯,右边的应该是个偷猎者。”
“就这样也会被吊死?”伊卡铎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我觉得他们一定是犯了更严重的罪,说不定是强盗土匪什么的。”
伦特听了哑然失笑:“您虽然是尊贵的王子,不过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要知道伊希林可不是我们法其诺,这里的领主杀人可不需要太多理由,我可见过有领主因为平民忘了在他面前下跪就把他膝盖给挖了。”
“这么残忍?”伊卡铎震惊。
“这里是帝国,是西方世界的中心,这里的等级秩序也远比其他地方森严。”伦特把玩着缰绳,“当年奥弗格雷大帝将所有贵族领主的兵权收归皇家,为了补偿,他恢复了贵族们的特权:司法权、征税权、徭役权甚至初夜权,总之领主们可以在他们的土地上做任何事,随意处置不合他们心意的平民,听说过一句话吗?‘贵族一怒,庶民流血’,这是对伊希林帝国等级制度最好的诠释。”
伊卡铎看着伦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弯。伦特只比他大两岁,老气横秋的样子却活像比他大二十岁似的,让他不禁想起他的哥哥雷顿。两人外貌天差地别,但性格和爱好上却如出一辙。
伦特·格雷迪是湍河城领主埃洛顿·格雷迪的第九个儿子,他身形瘦长,头发蓬乱,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黑色天鹅绒长袍,胸口绣着格雷迪家族的红蝎子家徽。
在得知他们一行人要南下帝岚的时候,伦特独自一人来到月泉港请求与他们同行,于是伊卡铎在旅途中多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同龄伙伴。
“无论他们生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他们已经死了。把他们放下来埋了,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马科斯国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旁边。
“是,父亲。”
伊卡铎叫来两个骑士,然后爬到树上割断勒住尸体脖子的绳索,尸体落下,掉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骑士们拿着铲子在离城墙五十码的地方挖了个洞把尸体掩埋。
天色渐晚,四周的寒气也越来越重,他们便在古堡的残垣断壁后扎起了帐篷,生了好几堆营火,几个出去狩猎的骑士带了一头母鹿和几只兔子回来,剥了皮后交给随行的瑟蕾西夫人煮汤。瑟蕾西夫人是斯坦纳麾下的百夫长,也是此行的护卫队长雅瑞克·安敦爵士的妻子,她自小生长于帝岚,因怀了身孕才借机回娘家休养。
伊卡铎走到瑟蕾西夫人身旁,闻着肉汤浓厚的香味,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瑟蕾西夫人温柔地对他笑笑,一言不发地把长柄木勺递给他,伊卡铎喝了一口后满意地点点头,对她说:“再加一点洋葱。”
半小时后,他端着两碗肉汤,在一棵形状扭曲的老橡树下找到了伦特,伦特正一边喝着酒,一边靠在树干上盯着一个扁扁的金属盒子发笑。
“你在看什么?”伊卡铎把碗放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好奇的问。
伦特放下酒袋,把盒子递给他,伊卡铎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面两侧贴着发黄的纸,纸上分别画着一个年轻的少女和一个胖胖的小婴孩。
“这是谁?你的弟弟妹妹?”伊卡铎皱着眉问。
伦特喝着肉汤,没好气地说:“不是,这是我的妻儿。”
伊卡铎吃了一惊:“你结婚了?可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怎么这么早就有孩子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谁不是十五六岁就结婚生子?”
“我就不是,还有斯坦纳和雷顿,他们已经二十岁了都还没有结婚对象。”
“那是因为你们是王子,身份尊贵,你们的结婚对象必须是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或者公主什么的,得精挑细选,符合国家的政治利益才行。”伦特把铁盒子收回来,“但我是格雷迪公爵的第十九个儿子,身份无足轻重。按照继承制度,把我父亲的儿子孙子,曾孙一起算上,我当皇帝的机会都比继承湍河城的可能性大,所以我娶谁都没人会在乎。不过这样也好,与其在一座臭烘烘的城市里跟一群愚蠢贪婪的兄弟姐妹们勾心斗角,还不如跟我喜欢的人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伊卡铎听出了伦特语气中淡淡的怨念和不屑,却不好说些什么。格雷迪家族是法其诺境内实力最雄厚的贵族,关于这个家族的荒唐事他也有所了解。
据说埃洛顿大人今年七十多岁,一生风流,他娶过四个夫人,外面也有许多情妇,光他生下的正统孩子就有二十几个,而且性格一个比一个糟糕,更别说那些私生子女了。
记得他十岁时曾经和两个哥哥一起去访问湍河城,三兄弟看到格雷迪大人带着一大群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私生子女来迎接他们时都惊得目瞪口呆。雷顿暗地里取笑说格雷迪公爵大概是放个屁都能下个崽,斯坦纳也罕见的没有反驳。
说实话,伊卡铎觉得伦特是湍河城里唯一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勤奋好学,为人谦虚但不卑不亢,也不会像他的兄弟姐妹们一样见到王子们就阿谀奉承,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对地位比他们低的人就一脸高傲的样子。
“你老婆孩子都很漂亮。”伊卡铎转移了话题,说些赞美的话总比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容易。
伦特果然露出了笑容:“谢谢夸奖,我儿子长的像他母亲多一些,像我的话将来大概找不到他母亲这么漂亮的妻子了。”
“那你当初是怎么娶到她的?”伊卡铎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嘛……”伦特靠在树干上,后脑勺枕着双手,脸上的神情带着回忆的淡淡温馨,“她叫妮娜,比我大一岁,是酒馆老板的女儿。有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和长长的卷发,嘴型和牙齿像蜂蜜一样甜美,我第一次去喝酒的时候看到她就一见钟情了,于是每天都去酒馆里看她,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她说。有一次我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拥抱在一起时怒火中烧,什么都没想就冲过去用酒壶把那男人砸晕,结果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她哥哥。”
伊卡铎听了之后把正在喝的汤喷了出来。
“为了赔罪,我隐瞒了身份,每天都去酒馆里工作作为补偿。结果时间久了我们就相互熟悉了对方,然后相爱,到现在结婚生子。”伦特也不在意,继续说着,嘴角的笑透着浓浓的暖意,“两年前她给我生下尤烈的时候,我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幸福。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远离湍河城,去帝岚的皇家研究院学习知识,将来在帝国政务部找一个足以养活我们一家人的工作,然后把妮娜和尤烈接过来一起生活。”
“尤烈……很好的名字!”伊卡铎拿起酒袋狠灌了一口,“为了小尤烈,还有你幸福的三口之家干一杯!”
伦特看到他豪迈的样子忍俊不禁,抢过酒袋喝了一口,结果被呛得连连咳嗽。两个男孩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城门处传来的喧闹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发生什么事了?”伊卡铎站起来,远远地看见白袍骑士们聚在一起,“走,过去看看。”
伦特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跟上了伊卡铎。两人穿过一堆杂草碎石,来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骑士们看到王子来了都让出一条路,伊卡铎看见门口是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其中有相当部分的女人和孩子,他们都多少都带着武器,匕首、短刀、镰刀和斧头,还有的人把树枝削成棍棒,或做成粗手杖。这些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被冻得铁青。
“这是怎么回事?”伊卡铎转向负责护卫工作的雅瑞克·安敦爵士。
护卫队长很年轻,身材瘦削,仪表高雅,生了一个高耸的鹰钩鼻,他面有难色地回答:“这些人都是……”
“我们无意冒犯,骑士老爷。”领头的一个男人说,“我们只想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我们又冷又饿,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求您让我们进去,我们保证绝不会惹事。”
伊卡铎耸耸肩,对着雅瑞克爵士说:“那就让他们进去呗,反正这地方又不是我们的。”
“不行!”雅瑞克坚决反对,“他们来路不明,还佩戴武器,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歹意?我们的使命是保护您和王上,绝不能冒一点风险。”
“老爷,我们不是歹徒,只是从卡南河一带来的村民。”领头的男人再次开口,“我们带着武器只是为了防身,最近伊希林不太平,绿林兄弟会的土匪们时常在附近劫掠往来的行人。”
“那么或许你们该好好待在村子里,而不是来我们这里寻求庇护。”雅瑞克爵士不为所动,目光严峻地按着剑柄。
一个瘦小的老人排众而出,“我们也不想离开家乡,大人。可是我们破产了,我们的土地也被领主大人侵占,如果不走的话就只能留在那当农奴,所以我们几个人商量着去东方碰碰运气。请您发发慈悲,让我们在这里待一晚,第二天早上我们就离开。”
“原来是这样。”瑟蕾西夫人看到他们落魄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她拉住丈夫的手,“雅瑞克,我觉得我们还是让他们进去吧,这些人挺可怜的。”
“可是……”雅瑞克迟疑道。
“不用可是了,让他们都进来。”马科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王上。”在场的人都纷纷行礼。
国王对他们点头致意,目光转向眼前的难民。
“您是法其诺的马科斯国王?”领头的老人突然问。
“你认识我?”
老人搓搓手,“是的,王上,我以前是第七统领府的士兵,在十三年前的北方战争中见过您。”
马科斯仔细打量着老人,注意到他的左手只剩下食指和拇指,“你的手也是在战争中变成这样的吗?”
“没错,我当时用左手格挡蛮人的战斧才失去了其他指头,不过我用剩下的两根手指戳瞎了那杂碎,然后砍下了他的头。”老人恭敬地回答。
“了不起的勇士。”马科斯赞赏地点点头,语气中多了一丝敬意,“说起来你还是为了我的国家而流血。请进来吧,老人家,今晚就让我来招待你们。小伊,给他们每个人一碗汤,还有把我们的食物分给他们。”
“是,父亲。”伊卡铎带着伦特把马车上的食物卸下来,将黑面包、乳酪和肉干分到每个难民的手中,他们千恩万谢地接过后围着火堆狼吞虎咽起来。
老人受到的待遇比其他人更好,国王邀请他共进晚餐,烤肉的香味从火堆上四溢开来,刺激得人的鼻子发痒,胃口大开。一个骑士把烤肉从火上取下,切好后装在一个锡盘里给他们送去,外加一大袋用羊皮囊装着的烈酒。两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肉喝酒,一边热烈地交谈着。
“他们都说首相是您杀的,”老人擦擦嘴角的酒液,“但我知道这是无耻的谎言,我跟遇到的每个人说了您是个重荣誉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暗杀的事。”
“谢谢你的理解,那些贵族要是能像你一样明白事理就好了。”马科斯无奈地笑笑,“要再来一杯吗,老人家?”
老人受宠若惊,赶紧把酒杯端前,“您太慷慨了,王上。叫我老霍斯就好了。”
马科斯给他满上后,老霍斯继续说:“贵族老爷们一直在说您一定不敢来帝岚,而且坚持要率兵讨伐您,还说是为首相复仇。全都是放狗屁,其实他们是害怕罗斯加的预言实现,也害怕东征停止让他们的钱都打了水漂。”
“罗斯加的预言……还真的有人信这种荒唐的事吗?”
“怎么没人信?”老霍斯喝多了酒,而且觉得这个国王很和善,说话也没了顾忌,“现在全西方的格鲁亚教徒和饱受压迫的平民都把您的家族视为救星,期盼着您能将他们从帝国的暴政中解救出来;各国的国王大公们则视您为心腹大患,害怕您真的会终结他们的统治。我听说他们有的人还向皇帝进言,说不立刻发兵北地就要把派往东方的军队撤回来。”
“听起来这种威胁毫无力度。”
“可不是吗?”老霍斯咯咯笑道,“他们在东征中尝到了甜头,一直等着能从东方人手里抢到更多的财宝,怎么甘心把军队撤回?这跟狗威胁人说自己不再吃粪便有什么区别?”
伊卡铎看着老霍斯带着被酒气熏红的脸喋喋不休,父亲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一句,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挨着伦特坐下,发现对方正盯着难民们细细打量,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被他看得满脸通红地转过身去。
“怎么?你还喜欢那种年纪小的?”伊卡铎语带玩笑地说。
伦特却没有笑,压低声音说:“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伊卡铎也收起了笑容。
“他们说来自卡南河一带,可是一天前我们路过卡南河,那里正在下大雨,这场雨直到今天中午才停。这里离卡南河有一百多里的路程,路上也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可是你看,”伦特悄悄地指着难民们,“他们身上完全没有淋湿过的痕迹,鞋子上也没有沾上泥泞。”
“也就是说,他们是附近的人?”
“应该是,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撒谎,如果只是土地被侵占完全没必要隐瞒出发地。”伦特面色微微凝重,“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绿林兄弟会的人?我听说平民会帮助绿林兄弟会逃脱统领府的围剿,还会给他们送食物。”
“不会吧?”伊卡铎觉得有些惊奇,“这些人中还有女人孩子,怎么看都不像土匪,而且土匪怎么可能敢找我们的麻烦?”
伦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的也对,看他们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夜越来越深,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后困意上涌,在火堆旁枕着马鞍,盖着毛毯入睡。
……
半夜,星辰挂在漆黑的天穹上,伊卡铎策马走在广阔的平原上,小草在夜风中摇摆,胯下战马的口鼻中喷出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四周并非空无一人,地上全都是战死的尸体,有人断手断脚,有人失去了头颅。残破的旗帜斜斜地插在地上。
战马在满地尸体中穿行着,尽管伊卡铎已经上过战场,但还是感到害怕,他觉得尸体们正睁大眼睛瞪着他,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当他翻过一道山坡的时候,他看到了浓浓的雾气,雾气的边缘站着四个人,四个他熟悉的人。
“母亲?斯坦纳,雷顿……还有伊兰娜?”伊卡铎喃喃道。
只见母亲还有三个兄长姐姐都站在远处直直地望着他,母亲和姐姐一脸忧伤和不舍,眼角流下黏稠的血泪;雷顿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斯坦纳则神色冷峻地朝他点点头。
风吹起,雾气越来越浓,逐渐将他们笼罩,伊卡铎看着他最重要的家人被笼罩在雾里,一股强烈的悲辛涌到鼻尖,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别离开我,他伸出手臂想大喊,但是一切话语都堵在喉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
“啊!”伊卡铎猛地坐起来,冷汗湿透了里衣。他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剧烈地喘息着,那股锥心的痛楚仿佛还在撕扯着他的心脏。
“你怎么了?”睡在他旁边的伦特被他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伊卡铎摆摆手没有回答,突然间他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是狼!快,伦特!把所有人叫醒!”
周围的人都被他吵醒,难民们咕哝着从床垫上爬起来。
“狼有什么好怕的?”伦特打着哈欠,“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没听说过狼会攻打城堡。”
瑟蕾西夫人也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小伊你是做噩梦了吧?”
“是狼在叫。”伊卡铎快速地抓起碎空系在腰间,对着伦特说,“有这么多狼同时在叫,要么是有大型的猛兽,要么是……”
他话还没说完,悠长的号角声就穿过黑夜轰然而至,周围的骑士们立刻起身披盔戴甲拿起武器,互相传唤着朝城堡门口处跑去。
“军队。”伊卡铎眼神锐利地咬着牙把话说完,然后跑过去跟上骑士们,伦特立刻紧随其后。
他跑过马厩,爬上低矮的城墙,负责守夜的骑士站在雉堞走道张弓搭箭。伊卡铎往远处看去,只见大队人马正手持火把快速逼近,在黑夜中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他根据火把点了下人数,发现对方至少有两百人。
难民们也都醒了,男人都要么爬上城墙协防,要么在原地不知所措,女人们搂着孩子轻轻抽泣。
伊卡铎跳下城墙,对雅瑞克爵士说:“对方确实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人数是我们的好几倍。”
雅瑞克轻轻点头。“殿下您先退下,这里由我来解决。”他转过头大吼,“艾弗!带十个人保护王上和殿下!科纳带二十个人守住城门,其余人跟我上城墙!”
骑兵们在城门口勒住缰绳。“里面的人听好了!以皇帝之名,我命令你们立刻打开城门!”领头的一个头戴尖顶铁盔的骑士大喊。
“阁下又是什么人?”雅瑞克冷冷地问,城墙上的誓约骑士们都上弦引弓,瞄准下面的人马。
“我乃阴影堡伯爵奥利法·帕德之弟,‘山丘红狗’阿尔夫·帕德爵士,我奉兄长之命来捉拿从我们领地逃走的叛贼,给我立刻开门!”尖顶盔骑士倨傲地说。
伊卡铎在一旁听了,朝他轻蔑地吐了口唾沫:“既然是狗,那就给老子爬回你的洞里,少在我面前乱吠!”
“该死的小杂种!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钉在墙上!”阿尔夫勃然大怒。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雅瑞克喝道,“你现在是在跟法其诺的王子说话!凭你刚刚那句话我就能把你处死!”
“什么狗屁王子?王子会像野狗一样住在废墟里?”阿尔夫拉开面甲,露出一张苍白的猪脸,他啐了一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开门,否则你们就是叛贼的同伙!”
这时候马科斯走上了城墙,雅瑞克见了赶紧上前行礼:“王上。”
马科斯摆摆手,他身边跟着老霍斯,老人此刻死死地盯着下面的人,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能化为实质。
“阿尔夫爵士。”国王开口,“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叛贼,只有我们的护卫骑士和一些受我们庇护的可怜人。”
“你又是谁?绿林兄弟会的白鹭大王?”阿尔夫旁边的一个没戴头盔的年轻骑士说,“或许你应该躲回你的树林里去抢劫过往的农民,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作对。”
“我不是土匪,而是雷萨家族的家主,法其诺的正统国王。”马科斯沉声说,“我再说一遍,我这里没有你要的叛贼!”
年轻骑士嗤笑一声,笑的时候脸上的疖子挤成一团,“你要是国王,我就是征服者路加德了!别在这里跟我装神弄鬼,把你边上那个老家伙还有那些贱民们都交出来,我知道他们都在你这里,他们杀了我最尊敬的哥哥——一个正直善良的贵族青年,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老霍斯?”马科斯眼神微微一凝,雅瑞克和伊卡铎也迟疑地看着老人。
“放屁!”老霍斯气得浑身颤抖,“去你妈的正直善良!那个混蛋来我们村子,抢走了我们所有财物,还糟蹋了我的孙女!那孩子才十三岁啊!我不杀他,必遭天谴!”
老霍斯身边的一个难民面色难看地说:“王上,我们并不是杀人犯,只是领主的少爷实在是欺人太甚。今年年初我们已经上缴了一大笔税款,他还来我们村子征税,我们拿不出钱他就让手下的人到处打砸抢烧,还把老霍斯唯一的孙女抢走虐待,我们村里人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会杀他。因为害怕报复,我们才从村子里逃走,求求您千万别把我们交给阿尔夫爵士。”
伊卡铎听了后火冒三丈,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跳下去砍了下面两个混蛋,他身旁的伦特也紧抿着嘴唇,面沉如水。骑士们则把弓完全拉开。
“我哥能看上你那孙女是你们的荣幸。他干了她那么多次,不怀孕也难。”年轻人对周围饱含杀意的目光浑然不觉,仍得意洋洋地说,“能怀上贵族的野种,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分。快点开门!否则我就用你们的鲜血染红我手中的长剑!”
“开门就没必要了。”马科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不如我给你个建议:你们转身离开,我们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否则,我向你保证,你的血染在我们的剑上也同样鲜红。”
“好大的胆子!你窝藏叛逆,就是藐视当今皇帝陛下!”阿尔夫把面甲拉下,“小子们!攻上去,把他们全杀光!”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一声射下来,从阿尔夫的面甲缝隙中穿过,贯穿了他的头颅,他的尸体从马上跌落,接着有十几支箭同时射出,其中一支射中了年轻人的手臂,那个满脸疖子的家伙哀嚎一声落马了,其他人立刻上前用盾牌护住他。
“杀了他们!不管他们是谁,给我全杀了!”他带着哭腔大吼。
紧接着,上百名帕德家的士兵吼叫着向城门撞去,与守在下面的骑士和手持武器的难民们展开厮杀,其余人攀爬着攻上城墙。四处传来盔甲碰撞声、刀剑交击声、枪盾交击声,夹杂着咒骂和哭喊声。一根根火把高高飞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庭院泥地上,火苗立即蔓延开来,女人和孩子们都尖叫着逃开。
伊卡铎格挡住迎面挥来的钉头锤,左手扭断对方的手腕,然后一剑捅穿他的喉咙。一个穿着锁甲的壮汉登上了城墙,但他看到父亲利落地刺中那人的肚子,砍下了他的头,骑士们也不再用弓箭,都拔出豹牙剑跟敌人展开白刃战。尽管骑士们人数更少,但他们都是十三军团的人,十三军团是誓约骑士团中的精锐,而斯坦纳挑出的这些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都悍不畏死剑术精湛,即使敌人数倍于己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道刺眼的火光闪过,伊卡铎再次抬头,更多的火把划过他头顶进入庭院,废弃的城堡化为一片火海。
古堡的外墙都是粗石砌成,低矮易爬,敌人像潮水一样涌上城墙,伊卡铎每砍倒刺落一个,就会有更多的人爬上来,不一会儿他就陷入了包围。但他心里没有恐惧,他是熟悉战场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伊卡铎挥舞着长剑使出暴烈的北地剑术,每次劈砍都会有成片的血洒落在地,碎空远比普通的武器锋利,被它砍中的敌人几乎被拦腰斩成两段。血腥味和灼烧味让他胸膛里的血分外滚烫。
“伦特!”伊卡铎大吼,他看到一个佣兵模样的男人拿着斧头朝伦特劈去,伦特手忙脚乱地想举起匕首格挡,结果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眼看着朋友要命丧黄泉,伊卡铎立刻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将碎空掷出,正好命中敌人的脑袋。
他立刻跑过去把伦特扶起来,却发现对方脸色煞白却还在笑,“差点就死了。”
“你还笑得出来?”伊卡铎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不能打就到一边去,把所有不能战斗的人带进城堡大厅内,把门闩上!”
伦特也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是累赘,于是点点头,“那你自己要小心。”
“放心吧,凭这群半身不遂的丫头还杀不了我!”伊卡铎拔起剑挥出一个扇面,把四周的敌人逼退,“我来给你们开路!”
说着,他跳下城墙,落地劈斩,把下面一个正在和难民交战的士兵的琵琶骨劈断,上身几乎被劈成两半。周围的士兵慑于他的威势,都结伴大吼着冲了上来。伊卡铎没有穿甲胄不敢冲进人群,他一把推开伦特,向前一个翻滚把剑刺进一个士兵的肚子,然后长剑横扫把一个试图背后偷袭的敌人开膛破肚,对方惨叫一声倒地,伊卡铎顺势一剑封喉。
趁着伊卡铎正在鏖战,伦特带着女人孩子和老人远离战斗,和瑟蕾西夫人一起组织着他们到大厅避难。
火光照亮了整座城堡,喊杀声响彻夜空。
“小伊!后面!”伊卡铎听到伦特在远处大吼。
马蹄声从背后传来,伊卡铎回头,看到一名骑兵正用骑枪把一个誓约骑士的脖子刺穿,鲜血染红了白袍。骑兵发现了伊卡铎,平端骑枪大吼一声朝他冲来,伊卡铎身体侧开,本来对准他胸口的枪尖只从他肩膀边上擦过,划了一道口子。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怒火中烧,他旋身挥剑砍在战马的腿上。长嘶一声后,战马倒地。伊卡铎趁着骑兵的腿被战马压着动弹不得,用剑从他脖子下的铠甲缝隙中刺入,要了他的命。
伊卡铎擦擦脸上的血,对着伦特笑了一下,伦特也松了一口气,朝他招手。
下一刻,伊卡铎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他看到伦特身后的浓烟中冲出一名骑兵,高举着长剑劈在伦特后背。伦特的表情一僵,跪了下来,随后无力地向前倒下。
“不!”伊卡铎眼睛暴睁,面色狰狞,他把剑摔在地上,朝着那名骑兵冲去,在靠近对方的时候踩着旁边的巨石一跃而起,把骑兵撞落马下,然后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他的眼窝。
马科斯手起剑落,把一个手持流星锤的男人砍倒,却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用战马才有的蹄声。蹄声如潮,很明显是一支军队在靠近。
“以皇帝的名义,我命令你们立刻住手!”苍老而洪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竟压过了如雷的马蹄声。
但没有人听他的,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接着,外面又传来一声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那是火枪对空射击的声音。无论是誓约骑士还是帕德家的士兵都呆住了,放低了手中的武器。
只见城堡已经被大批军士包围,他们穿着黑色精钢打造的重甲,头盔两侧满是细微的尖刺,肩上披着金线织成的披风,人人都手持长长的双管火枪,枪口对着天空,袅袅的硝烟在枪口升起。
为首的老人并不戴头盔,灰白色的头发和髯须被火光染成金色,他带马进入城堡,数百名军士也随他进入,把交战的双方团团围住,“里面的是马科斯国王吗?听说您遇到了麻烦,我特地带人来保护您。”
马科斯推开了护在他身前的雅瑞克,对着老人微微颔首:“约恩爵士,十几年没见了,您还是跟以前一样精神。”
约恩·朗斯达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马科斯身前:“请原谅我来迟了,王上。对于您刚刚的遭遇我深表歉意,我发誓一定为您讨回公道。”
接着他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帕德家的部众,最后停留在领头的年轻人身上:“杰瑞米·帕德,我一直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懦夫,没想到我小看了你。在帝国的国土上袭击另一个国家的国王,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人。”
“约恩爵士,您一定是弄错了。”杰瑞米被他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国王?国王怎么会这么寒酸?他一定是个骗子!没错,他就是绿林兄弟会的人,那个总是自称国王的白鹭,他跟这些杀死我哥哥的反民是一伙的,爵士您千万别被他骗了。”
他刚说完,约恩便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一连串清脆响亮的耳光接踵而至,杰瑞米被他扇得像傻子一样,脸上的疖子破裂,流出恶心的脓汁。
约恩也不看他,而是厌恶地用披风擦着手,“你是瞎了还是太蠢?你面前的是法其诺的国王,皇帝陛下的客人,袭击他就相当于给皇帝陛下蒙羞。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理由把你吊死!”
“您没有权力处罚我!我是阴影堡伯爵的儿子,下一任的伯爵!”杰瑞米大叫,“就算他是国王,那也是个叛徒!首相就是他杀害的,他还要毁了我们的国家,我的行为是正义的!”
“来人!堵上他的嘴,把他关起来,带回帝岚交给皇帝陛下惩治。”约恩恨不得把这个蠢货当场掐死,“在此之前,不要让我见到他。”
两个皇家禁卫军在约恩的命令下把一块破布塞进杰瑞米嘴里,然后用绳子把他的双手反绑。刚要押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从人群中冲出来,拿着剑朝着杰瑞米砍去。最先反应过来的雅瑞克立刻上前把他抱住,那人还在不停地挣扎。
“冷静!殿下,您冷静!”雅瑞克大喊。
“该死的!把我放开,我要杀了那个杂碎!”伊卡铎眼中满是血光,嘶声暴吼,杰瑞米面色惊恐地躲在禁卫军们后面,“他杀了伦特!他杀了我的朋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约恩抬手阻止了正要上前制止伊卡铎的部下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伊卡铎,最后目光缓缓凝聚在他手中的苍白长剑上,忽地瞳孔一亮,“像啊,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话让伊卡铎一愣,渐渐冷静了下来。“像什么?”伊卡铎恶声恶气地问。
“小伊,不得无礼。”马科斯斥道。
约恩摆摆手,“没关系的,王上。不过这就是您的儿子伊卡铎吧?恕我直言,他跟他祖父年轻时候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接着他上前捏了捏伊卡铎的肩膀,点头赞叹:“很强壮,是个天生的战士,看你身上的血,刚刚一定杀了不少敌人。了不起的小家伙,在同龄人中估计找不到剑术能超过你的。”
伊卡铎被赞得莫名其妙,皱着眉问:“你又是谁?”
“这是帝国统领府的大统领,人称‘弑神者’的约恩爵士,您一路上不是一直在说很想见他吗?”雅瑞克说。
“约恩爵士?”伊卡铎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欣喜,只是闷闷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推开雅瑞克走到后面去。
他走到伦特倒下的地方,解开披风盖在他身上,用袖子擦干净伦特脸上的血污,把那个装有他妻儿画像的金属盒子放在他手里,帮他紧紧握住。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看着这一切微微点头。
“他本来不该死的,他还有老婆孩子。”伊卡铎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他是为了救我才被人杀害。”
“这世界上很多人本来都不该死的,”马科斯叹了口气,“为你的朋友哀悼吧,但不要自责,该为这桩血案负责的人不是你。”
说完,他叫来雅瑞克:“派两个人,把这孩子的遗体送回湍河城安葬。”
托付完一切后,他来到约恩爵士身边,老骑士正指挥着禁卫军们逮捕帕德家剩下的士兵和灭火。他见到马科斯过来,朝他点头致意。
“接下来将由我和我的部下护送您前往帝岚。”约恩向他保证,“您庇护的这些平民我会好好安置。”
“多谢。”马科斯低声说。
“帕德家的蠢货真正的目的不是追杀这些平民,而是杀您,他是受人指使。”约恩用低不可察的声音说。
马科斯看起来并无惊讶,“想也知道。要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哪里需要出动几百士兵。”
约恩拿出一封信交给他,“今天傍晚,事务官在我的书房发现了这个。有人趁我不在把它放在了我的书桌上,我看了信上的内容才知道有人要对你下手,所以星夜带兵赶来。”
“今晚在晨风堡废墟,帕德家将袭击马科斯·雷萨。”马科斯接过信轻轻地念出来,信纸很普通,笔迹却异常优美。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他把信纸凑到鼻端,在墨水和纸的气味外闻到一股极淡的花香。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您知道是谁留下的?”约恩问。
“是的,我知道。”马科斯把信折叠好,“但是很抱歉,出于对朋友的承诺,我不能告诉您是谁。”
“您在帝岚也有朋友,这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不会多问。”约恩转过头看着马科斯,火光给他的半边脸染上了一层橙色,使他看起来多了些冷厉。
“爵士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马科斯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
“您为什么要来帝岚?”约恩沉声问。
“我还以为是皇帝陛下让我来的,莫非不是吗?”
“但您并不是一定要亲自来,如今帝岚的局势就像一锅烧开的热油,您的到来就像是给这锅油加水,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刚刚发生的袭击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科斯不为所动:“我很清楚我要面临的是什么,我也知道现在的帝岚对于我来说有多危险。”
“但您还是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马科斯说,“无论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荣誉,还是为了帝国,我都必须来。您也清楚现在的帝国是什么样子,我需要和提比略谈谈,帝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不该发生的事,流了太多不该流的血。”
约恩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可这世间……总有些正义的血不得不流啊。”
“正义的血?”马科斯猛地转头凝视约恩,眼里有说不出的寒冷,像是含怒不发,“只为了一个可笑的预言,无辜的人被送上绞刑架,你管这叫正义的血?擅自发起东征,把几十万战士送上战场,让东西两方血流成河,这也是正义的血?还是在十七年前,西方人自相残杀,上百万人丢掉性命,无数城镇被夷为平地,这些都是为正义而流的血吗?我的父亲兄长都是为了帝国而牺牲,我绝不会坐视他们拼死守护的帝国继续堕落下去!”
周围的人都纷纷惊讶地看了过来,马科斯从约恩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尖锐,于是用较为缓和的语气低声说:“约恩爵士,如今奎林斯大人已经死了,知道十七年前真相的就剩我们几个了,何不坦诚一些呢?”
“十七年前?难道您……”约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是过去的事了。”马科斯幽幽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都是罪人,将来不免会堕入地狱,只不过是谁早谁晚的问题而已。”
约恩仰着头,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低头沉思,久久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马科斯国王,您是个正直的人,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但如今的帝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的决断关系着帝国的未来,还有整个西方的命运。所以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伊登真的不是您杀的吗?”
马科斯郑重地按着胸口,用坚硬如铁的声音回答:“我以我的父兄之名起誓,我没有杀害首相,我所说的一切没有半句虚言。”
约恩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在帝岚您树敌无数,但我向您保证,在您留在帝岚期间,我会是您最忠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