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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孤苦的路途 (1)

莉莲与欧布利恩先生搭上了去城郊的地铁,又默默无言地在许多趟火车间辗转,最终抵达了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她抬头望着守卫在入口处的巨大石鹰,望着环绕在四周的如千年古树般的巨型廊柱。Amphistylar,或者amphiprostyle1。她想,因为那本辞典已经被搁置多时了,而她正刚刚开始使用字典。她没想,它们多像伯尔尼尼的罗马式廊柱啊。她喜欢那石砌台阶的暖洋洋的蜂蜜色,喜欢那高高吊起的天花板,她看到被烟灰覆盖的乌蒙蒙的大扇窗户,还有在房间里相错交织的无数道光线。假如雅科夫在身边,他会告诉她,这地面上铺的是从意大利运来的正宗石灰华大理石,顶棚的高度大约有一百五十英尺。他会摆出一种姿势以拥抱整个大厅,会提到卡尔凯拉浴场和康斯坦丁教堂,会说她可能有兴趣知道那个候车室乃是以古罗马的温水浴间为模板建成的。施梅尔曼是斯坦福·怀特和查理斯·麦基姆的崇拜者,他曾观赏过他们公开展出的画作,曾在他们设计的建筑物中徜徉,只为了一饱眼福;而出于三次偶然的机会为怀特先生的司机修改裤子,则是他人生的一大乐事。

莉莲跟随那个行李搬运工走过位于车站北端的餐厅。她看见票务电报办公室和男人们的黑色外衣。她看见轻佻的女郎,脚上穿着有边饰的丝制鞋,是今夏流行的绿色,明亮得刺眼。还有用帽子搭配浅黄色和灰白色衣服的年老妇人。搬运工猛戳了她一下,让她快点儿走到107轨道上去,潘西铁路公司,他说。她看见布满星辰的蓝色穹顶,看见冰冷的大理石台阶,看见比她的搬运工干净优雅、和善得多的卧车行李搬运工,看见一个卖意大利冰点的小贩,一家24小时营业的理发店。之后他们来到拥挤的月台上,混在有合法身份的旅客中间,这些人中有牵着六个孩子却找不到一个包来背的移民,有商人和带着大号样品的旅行推销员,还有几个女人成对儿站着,脸上一副无畏或愠怒的神情。

搬运工倏地闪进一个车厢,莉莲跟在他后面爬了进去。他伸出手要她的包,她牢牢地抓住不放。她看见绿色的毛毡布,藤条垫,光滑的木门,她能辨出在毛玻璃后面两个男人翻开报纸的动作,这时搬运工拐进走廊,推开一扇有百叶窗的门。他将莉莲和她的包一股脑儿塞进一个橱柜里,接着她听到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

“二十二个小时,”他说,“不许出声。”

在他关上门之前,有一道模糊狭窄的光柱弥留在门框上方,紧接着就是彻底的黑暗。在板条与板条之间是厚厚的黑网,网上涂满了色彩。莉莲已习惯于透过客厅窗户遥望黄色街灯和整晚“红--绿--红”闪烁不休的交通警示灯;她已习惯于躺在麦尔的床上注视在城市上空来去匆匆的星辰,描摹远处的楼群永不会隐没在夜色中的边际。

这是世界诞生之前的黑暗。

莉莲合上眼又张开,没有什么区别。她能感觉到背包上的铜扣,她摸索到它,把背包左右翻转了一阵,以期它能捕捉到一丝游离的光线为她照亮。她坐下来,有坚硬细窄的东西硌到她的脊背,应该是一只水桶的桶边儿。莉莲挺直后背让身体离开水桶,结果头又撞到了一个木架子上。她只好抱着水桶。这是一面墙,然后是水桶,接下来是莉莲,最后是她的背包。当莉莲坐直时,那个木架子距离她头顶只有一英寸左右。最好的姿势便是头枕在背包上,双脚抵着水桶。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水桶里轻缓地晃动着,在某些时候会溢出来,溅到鞋上会比溅到脸上更好受些。死了会更好受些。在黑暗中,莉莲把外衣当枕头,两腿从一面墙一寸一寸地挪移到另一面墙。无法调整视线,壁橱里的黑暗吞噬掉了一切。她左右翻滚着与这列火车一同睡去,一同前往奥尔巴尼。

她死了。瞎了。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地面上粘稠的血痕了。她看见祖母的那碎裂成四块的茶壶,她闻到了洒出的茶香。她的膝盖被一块锋利的碎瓷片割破了。她踢翻了一只水桶,里面有什么东西浸湿了她的睡衣。她自己的手指盲目慌乱地触到了别人的手指,她应该马上就认出那只手,但是她没有。她从那只手上走过去一直走到院子里。正值美丽的日出,莉莲看到苏菲的小床架在列班斯基家的鸡舍前,干净整洁。欧斯普的结婚戒指在土里滚动着,就像一只金色陀螺,莉莲跑过去抓它。她看见苏菲的棕色辫梢和蓝色发带转过鸡舍的一角消失了。她看见玛丽亚姆染黑了的卷发和沾满泥土的围巾从身边飘过,她奔过去想攫住它们。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有人在摇门。莉莲及时醒来没让自己叫出声。

运气真不好,亲爱的,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笑了。莉莲听得出她很兴奋。倘若那个搬运工没有把莉莲锁在里面以防止她在哪个急转弯处跌落出来的话,她会跟那个男人躲进这个壁橱里的。男人说,看来得等到我们到达奥尔巴尼了。我等不及了,女人说。对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莉莲想。

火车停下了。莉莲听到整个世界从她身边掠过,停在距她两英寸的地方。她闻到人们离开时的气息,汗味儿和斜纹布料味儿,橡胶味儿,奶酪味儿,有人随身带着意大利蒜味腊肠,裸麦面包与熏衣草和啤酒,婴儿屎。有个哭闹的婴儿,有个咕咕哝哝的母亲,嘘,嘘,没事的没事的,有个列车长喊着,奥尔巴尼,奥--尔--巴--尼--,还有裙摆的摩挲声,一个粗厚的胶皮鞋跟正踢着那扇门,真他妈该死,那男人说。现在人们在上车,莉莲感到空气涌向了另一边,新注入的空气,稍稍新鲜些。脚步声,男人单调尖锐的话语声,他们惜字如金,将说话的事留给女人去做。那对恋人去哪里了?莉莲想。

车又开动了。黑暗中,物体在游移。到目前为止莉莲已确信了一些物体的存在--门,保护她不受桶内液体侵扰的水桶壁,架子边框,一只刷子上扎进她左腿的刚毛,还有一把雨伞,伞的金属顶端毫无妨害地挨着她的右脚躺着,而手柄却像藤条一样蜷伏在她身下--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移动。在下一刻,她已无从记起所有物体在上一刻的形状,平面或曲线;一切都跟着她同时在移动。她把屁股从刷子上挪开,而那簇刚毛便如一只猫那样向她贴近过来。

莉莲坠入梦境,梦中的场景快速切换着:染红的稻草,摔碎的茶壶,割断的手臂,苏菲的空床。莉莲尖叫起来,从她闭上眼睛时起至这一刻还不到五分钟。

搬运工拉开门,她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跌落出来。在大厅的灯光里,同在壁橱中一样,她什么都看不到。搬运工咽下一口三明治。

他说:“你别那样吵,你也别四处乱摔。”

他将另一个三明治裹在莉莲的手里,接着又把她塞回壁橱,用靴子踢了她一下。他透过门上的那层网低声说:“等到了斯克耐克塔迪或是罗马市2的时候,你可以用一下厕所。”三明治掉在了地上,莉莲在脚边找到了,都没有想它是什么或者它是从哪儿来的就吃了下去。

她又听到了那对恋人的声音。在奥尔巴尼你为什么不下车呢?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呢,女人说。她听上去兴高采烈。她说,我们在奥尔巴尼下车然后找一家旅馆,然后你回家见你妻子我回家见我丈夫。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又要这样呢?被他们知道了会闹翻天的,男人说。哦,我知道。莉莲很高兴听到她又笑了,那笑声像马颈上的铃铛一样动听,她思忖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女人如此勇敢。莉莲很想敲敲门问一声,她在扫帚壁橱里满心钦佩着那个女人,她倒不钦佩那个男人,她肯定他会在罗马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跑掉,并且就算那个女人在到达芝加哥之前能一直把他留在她床上,他也会在某一个早晨悄悄溜走,搭上一列开往奥尔巴尼的火车,怀中揣着送给他妻子的礼物。我们喝点儿什么吧,男人说。

他们走远了,黑暗愈加浓重。她正在这个国度中穿梭但却什么也看不到。她闻到男人身上的朗姆酒和女人身上的玫瑰油留下的余味。 苹果园,绿,红,黄,棕,用犁翻过的黑黝黝的土地和沾满泥巴的吃草的牛,流浪汉从铁路调车场里闪身而过,披着四个麻袋的没鞋穿的孩子朝着驶来的火车挥舞双手,一群群小窝棚,红色筒仓和莉莲叫不出名字的大片水域--在莉莲的脑海中,这个属于美国的片段还不如雅科夫的石笋洞穴和完美的印第安人留给她的印象清晰,一连好几个小时她都将那个片段远远地抛到身后。

“再等等,”搬运工说,“等一会儿。”

大厅里,无穷无尽的脚步声从她门外经过,在涌来的极为有限的新鲜气流之下,混杂着焦糖、潮湿的羊毛、烧焦的毛发、盐粒、润发剂、派尔斯香皂和烟草的气味。莉莲又嗅到了那对恋人的味道,但他们没有说话,接着她嗅到了车站的气味,灰烬和油,烧热的烛芯和蜡,仿佛一百支蜡烛刚刚熄灭,还有烤面包,柏油,步履匆匆的沮丧疲惫的众生。

搬运工打开门。莉莲四肢着地摔了出来,地面在她身下涌动得像一片肮脏的海水,他的鞋犹如潮湿的石头一样黑亮。

“滚吧。”他说。

莉莲本以为她会继续待在火车上,以为他们会像先前那样一起走下去。他是她现在唯一认识的人。

“这儿是拉萨尔。你要去的地方是联合车站。在那条河对面。”他说,但是这个女孩儿仍四肢着地趴着,像哑巴动物一样执拗,他都想要踢她了。他把她提拎起来按在墙上,又把她的背包攮入她怀里。

“放乖点儿。”他说。

她呆呆地盯着他,尽管他本身极少朝自己的妻子挥过巴掌,在过去的十年中从未那样做过,但看着这个女孩儿的脸他不禁想到,这就是我们揍你的原因。她看清了,她看清了他的想法,看清了那只举起的手和在它之前落下来的阴影,她闭上眼把脸猛地冲向他,因为这种事用不着坐下来等着,于是丹·欧布利恩叹了口气,把她拽到月台上,又从123号轨道那里将她拖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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