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路小余突然睁开眼睛。
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似乎,一根细嫩的芦苇被折断。
他朝二三十丈外的那辆黑色马车看了一眼,脸上显出一抹古怪笑容。
竟然出去了?
……
……
天上有数朵云,在幽深天空下,洒了一层淡淡的月光,显得甚是好看。
靠近西面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凉风习习,一抹几乎淡不可见的人影倏忽闪过。
一株粗大老榆树后,消无声息转出一人,却是个身穿黑袍的中年女子,面色有点苍白,似乎多年未见阳光。
“段长老,为何带着一个商人兵卒同行?也不怕行迹败露?”那中年女子淡然说道,自有一番威严,似乎长期发号施令,颇有权势。
“是公子的意思。”鬼影子的声音若有若无,听起来有些虚幻,“另外,也是商人军方的意思。”
“伯邑考是周人公子,作为长子,即便是入质朝歌城,也须风风光光吧。”中年女子冷哼一声,道。
鬼影子没吭声。
他似乎永远都躲在幽暗之地。
“段长老,送伯邑考入图书馆,事关重大,凡事小心。”中年女子道。
“龚长老放心。”鬼影子段长老道。
“小心那个商人边卒,表面看来是伺候你们的,实际上不过是商人军方的一个暗哨。”
中年女子说着话,转身就走,似乎寻到此处,只为说这一件事。
鬼影子的虚影突然凝实少许,笑道:“堂堂阐仙宗龚长老,不远万里就为给我提个醒?”
中年女子足下一顿,冷声道:“那个小边卒有点鬼门道,行事注意些,必要的话,就顺手宰杀了。”
鬼影子微笑不语。
中年女子刚要展开身形,突然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有人。”
鬼影子转首,侧耳倾听,黑布包裹严实的脸上也不知什么表情。
“是方弼的暗骑,三十人,你去打发。”
那中年女子说话间,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便如一只玄色大鸟,几个大起大落,就消失在远处的山坡后面。
“暗骑……宫里有人想搅事?”
鬼影子仰面向天,看着天上半月,想着心事,对远处袭来的暗骑毫不在意。
……
……
路小余躺在距离帐篷十余丈的一个草窝子里,手里捏着一个圆圆的小玩意,并将其罩在自己耳朵上。
‘阐仙宗……阐教?
方弼又是哪路神仙?
呵,还以为能够安生抵达朝歌城呢……’
路小余躺在草中,百无聊赖,顺手拔了一根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春天的夜晚,很美。
风也很美。
当然,月亮最美。
此月,曾照过数千年后的路小余,现在,却又照着此在的路小余。
两世为人,都是兵。
这让他很无语。
不过,也挺好,起码手中这最简陋的窃听器,就给自己帮了忙。
想不到,当年的那些训练和学习,竟然是为几千年前的自己所准备的……礼物。
‘鬼影子是修仙者,对付三十名暗骑,料想没什么问题吧?’
路小余心下嘀咕,却也不敢大意,“接通”了其它方向的“窃听器”,继续苟在草窝子里。
以现代科学技术应对上古洪荒时代的【神仙打仗】,感觉还行。
嗯,如此甚好。
……
……
从正南方向袭来的三十暗骑,只是将小山坳的出口堵上,迟迟没有进攻。
好像,他们在等待什么人。
这让路小余很好奇:‘难道,还有其他人?’
凉风习习,虫声啾啾。
小山坳里,一辆黑色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里,一顶毫不起眼的小帐篷支在远处。
三十暗骑守在两三百丈以外,像一些烧焦的哑巴,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因为距离太远,即便是借着月光,路小余也没看清楚那些暗骑什么模样。
不过,大概也就是黑衣铁甲,黑色斗篷,胯下战马也披了黑甲,只留两只圆溜溜的马眼罢……
路小余脑补一番,又拔了一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蓦然,一声嗡响。
咻!
是箭。
是上百支羽箭破空而来,齐刷刷向那马车射去,听起来就像是一阵骤雨,穿林打叶,势不可挡。
铎铎铎
马车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刺猬,听声音,似乎有数支羽箭破开了马车厚厚的外壁,发出木头痛苦的破裂声。
紧接着,路小余才听到一声轻响,却是弓弦放箭时发出的声音。
好凶猛的箭。
路小余判断一下,在山坳东面的树林里,约有一百二十名弓箭手,清一色的正规军。
只是,不知道是大商王朝的,还是其他势力的。
他有些郁闷。
敌友不分,情况不明,等到一会儿开始混战,谁还管你是不是石头城的边卒……
不过,他藏在草窝子里一动不动。
因为他发现,不管是伯邑考那个小白脸,还是那个神神道道的鬼影子,都没动。
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现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骤然间,羽箭再次穿林打叶而过,刷刷刷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挺舒服,一点都没有那种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
这一次,是连珠箭发。
前一阵箭雨尚未抵达目标,后面持续的箭雨紧随而至,将那纷纷扬扬的树叶撕成碎片。
化为粉末。
静静漂浮在空气中,散放出淡淡的清香味道。
箭雨没有射向马车,而是一掠而过,射进西面山坡的那片小树林。
看来,射手们也发现了鬼影子的踪迹,这让路小余觉得还有些诧异。
鬼影子可是一个修仙者,加上其隐匿身形气息的古怪功法,就算是人家站在两三丈以外,路小余都察觉不了。
看样子,射手里面应该也有修仙者。
……
数轮箭雨过后,西面山坡小树林里悄无声息,好像那些羽箭射进了一片虚空之地。
路小余慢慢接通那边的窃听器,却郁闷的发现,自己布置在那边的细绳子断了。
应该是某支羽箭给射断的。
可惜,条件太简陋,只能采用拉紧直线达到传声效果,暴露在外面的细绳子最容易断。
这玩意,只能阴戳戳的使用,在正面战场上没什么卵用啊。
路小余暗暗摇头苦笑,接通了另一方向的窃听器。
他不怎么担心那些暗骑和射手,以他的判断,那个鬼影子应该是一个很强大的修仙者。
强大的修仙者,不能抵挡那些重装骑兵的集体冲锋,但区区三十名轻骑兵加百来号射手,绝对干不过大修仙者。
他见识过修仙者的法术,虽然是一些最低阶的,却也绝不是凡人武林高手所能抵挡。
不过……自己是不是该挪挪窝了?
他略微抬头,在青草缝隙之间,向外面窥视了一眼。
然后,傻眼了。
西面树林里,突然射出一大片灰蒙蒙的箭雨,铺天盖地直奔而来。
其中,绝大多数羽箭,射向东面山坡的树林,却又一小部分,竟将自己周围十余丈都覆盖了。
尤其恐怖的,是那片箭雨,快若流矢,却偏偏悄无声息,显得极为诡异。
路小余猛然倒伏,将自己紧紧贴在草窝子底部,恨不得变成一张薄羊皮。
东面山坡小树林里,传出一阵沉闷的嘭嘭声,同时掺杂一阵短暂而压抑的嘶吼。
显然,有不少人中箭了。
路小余没有中箭,但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额头,没入耳旁一两尺的土中。
一支羽箭,则擦着他的胯骨,射在两条腿正中间……略微偏下些的草丛中。
他觉得自己裤裆里有点湿,有点凉,还一阵一阵的抽、颤、抖,甚至有点隐隐作痛。
窝草!
好悬。
狗X的鬼影子,你他娘的真够黑的啊!
路小余心中早就问候了七八遍鬼影子的家属、女眷,脸色很是难看。
他一下子就想清楚了,那个鬼影子不知道用什么法术,将所有的羽箭收束起来,出其不意的撒出来,其速度竟然不低于弓弦发射。
问题是,这老鬼竟然真想顺手灭了路大爷啊!
夜半遇袭,借着混乱,将他这个大商王朝的小边卒钉死在地上,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
……
……
路小余终于怒了。
之前,他所有的手段和布置,只求自保,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他才懒得去管到底是谁要弄死谁,谁能弄死谁。
只要他能够活着,这些老祖宗们的死活,跟他路小余路大爷有个毬关系啊!
鬼影子,你老小子不地道啊,老子起码还前前后后伺候了你们这一个多月,说下手就下手?
路小余在草丛中一个翻身,就借势滚落下去,并顺手将一只羽箭拔起,夹在胳肢窝里,猛然看去,就如胸口上被射了一箭。
他选择的这个草窝子很讲究。
不仅遮蔽了四周的视线,前后左右都可以腾挪,且能借助周围杂草作为掩护,是个天然的单兵坑。
路小余两个翻滚,就消失在浅草之中。
……
几个呼吸后,他悄然出现在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他假装中箭,脱离正面现场,给鬼影子制造了一个假象。
路小余终于生了杀机。
不一定是针对鬼影子和伯邑考的,也不一定是针对三十暗骑,和那一百二十名弓箭手。
对于路小余来说,今夜,没有什么敌人,也不存在什么朋友。
谁威胁到他,谁就是敌人。
他算是看清楚了,正在战斗的这几方势力,无论最后胜负如何,夹在中间的自己,无疑都可能会被灭口。
路小余弓着身子,犹如一只受惊的豹子,警惕的在树林里穿行而过,并随手不停地布置着各种小玩意儿。
……
很快,他又出现在另一片树林里,手肘之间,藏了一把刀子。
向前数十丈,便是小山坳的出口处。
那里,三十暗骑排列齐整,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