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武帝泰始元年,头责子羽说:“我作为你的头已经一万多天了,天地赋予我精神和形体,我为你生长毛发,安置鼻子耳朵,安排眉毛额头,安插上牙齿。目光炯炯,颧骨隆起。每当穿插于人丛中,游荡于闹市之上,正在行走的人立即让路,坐着的人庄重地挺直腰板把臀部从脚后跟上抬起来,有的称君侯,有的喊将军,一个个庄严肃穆,之所以是这样,这都是因为我形状伟岸的缘故。你没有冠冕可戴,没有金银可佩,用艾杆作笄,用布条为带,各种美味尝不到,一年到头吃粟咽菜,也不曾后悔,你讨厌我的容貌,我还瞧不起你的意态呢!这样一定给你的行为带来不便,你我像仇敌一样,双方都不快乐,有什么意思呢?你想作一个仁人贤者吗?那就应当像咎陶、后稷、巫咸、伊陟那样,保护王家平安,永远得到分封;你想作名士吗?那就应当像许由、子臧、卞随、务光那样,洗耳逃禄,流芳千古;你想作游士吗?那就应当像陈轸、蒯通、陆贾、邓公那样,转祸为福,从容谈吐;你想有所进取吗?那就应当像贾谊求试和终军请求出使那样,磨坚锋芒,脱颖而出,为朝廷出力;你想恬淡利禄吗?那就应当像老聃一样恪守一意,像庄周那样飘然自逸,淡漠人生,壮志凌云;你想逃避闹市吗?那就应当像荣期和渔父那样,栖居山岳,垂钓大壑。这一群人都是些显身成名者。现在你上不注意道德,中不效法儒、墨,孤零零地处于穷贱境地,恪守着你的愚惑。考察你的情形和志向,你退不能成为隐士,进不能取位三公,每天白白地虚度年华,安于俗人的喜怒哀乐,这样你觉得合适吗?”子羽严肃认真地思考后回答说:“您的教诲我都听到了。由于天性的限制,我不懂什么礼义;幸亏上天把您安置到了我的身上。现在您想让我做忠臣吗?那么下场就像申包胥和屈原;您想让我守信吗?那我就应该杀身以成名;您想让我有气节吗?那我就必须投入水火之中以求得贞节之名。这种种名号,人人忌惮,所以我也不敢想。”头说:“你说的是天刑地网,刚德之过错,不是登山抱木而死,就是撩起衣服投水自杀。我想告诉你的则是如何养性,从容地生活,你却与虮虱一样不听我的话,太可悲了!都是长在人体上,为什么单单托生为你的头?而且与别人相比,你不如太原温、颍川荀禹、范阳张华、士卿刘许、南阳邹湛、河南郑诩。这几位,有的口吃五音不全;有的委琐寡言少语;有的迟钝而故作姿态;有的喜欢哗众取宠而缺少智谋;有的像口里含着胶糖一样张不开口,有的头就像木棒一样。然而却以文采可观,思想明晰,最终能够攀龙附凤,登上朝官的宝座。有的靠舔人痔疮而得到彩车,或沉入深渊之中偷到宝珠,又有谁像你夫子一样,白白地让唇舌腐烂,手足沾湿。生活在这多事之秋,却耻于为人出谋划策,就像只去挖地和抱瓮汲水一样,这是难以致富的。哎呀子羽!你和牢圈中的熊、陷阱中的虎、乱石中的饿蟹以及炉灶中的鼠有什么区别呢?事干了不少,收效却甚微,你煎熬一生,至老也不想有所作为。支离形体,尚且能够不受困顿,与你同处一体,这也是命啊!”
这篇文章九百多字,和东方朔的《客难》、刘孝标的《绝交论》颇为相似。《集仙传》所载神女《成公智琼传》,见于《太平广记》,也是张敏的作品。邹湛姓名,靠羊祜得以传世,而其字曰润甫,则只在这里才见到。
汉武帝田虫分公孙弘
【原文】
尚论古人者,如汉史所书,于武帝则讥其好大喜功,穷奢极侈,置生民于涂炭;于田蚡则诋其负贵骄溢,以肺腑为相,杀窦婴、灌夫;于公孙弘则云:“性意忌,外寛内深,饰诈钓名,不为贤大夫所称述。”然以予考之,三君臣者,实有大功于名教。自秦始皇焚书坑儒,六学散缺,高帝初兴,未遑庠序之事,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孝文好刑名,孝景不任儒。至于武帝,田蚡为丞相,黜黃、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帝详延天下多闻之士,咸登诸朝,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天下学士靡然乡风。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始请为博士官置弟子,郡国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请著为令。而《诗》、《书》、《易》、《礼》之学,彬彬并兴,使唐、虞三代以来稽古礼文之事,得以不废。今之所以识圣人至道之要者,实本于此。史称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号令文章,焕焉可述”。盖已不能尽其美。然则武帝奢暴,固贻患于一时;蚡、弘之为人,得罪于公论,而所以扶持圣教者,乃万世之功也。平帝元始诏书,尚能称弘之率下笃俗,但不及此云。
【译文】
谈论古人,就像汉代史书所记载的那样,对武帝则讥讽他好大喜功,穷奢极欲,致使生民涂炭;对田蚡则诋责他仗势骄傲,凭外戚为相,杀窦婴、灌夫;对公孙弘则评价他“生性妒忌,表面宽厚,内心狭隘,矫饰沽名,不被贤士大夫所称颂”。然而,在我看来,这君臣三位,实际上对名教都有大功。
自从秦始皇焚书坑儒,《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散缺,汉高祖建国初起,无暇顾及文化事业,惠帝高后时代,公卿都是些武官功臣,孝文帝好刑名之学,孝景帝不喜欢儒生。至于武帝,用田蚡为相,罢黜黄老刑名百家之学,招揽文学儒生上百人。武帝广召天下多闻之士到朝廷上来,命令礼官鼓励儒学,讲论学术,兴礼教,举遗才,作为天下的表率。于是公孙弘以治《春秋公羊传》而登上丞相宝座,天下学士风起响应。公孙弘为学官,对学术荒芜感到痛心,请求皇上替博士官置弟子员,地方郡国有秀才异等要报到中央来,并请求把这些内容用法律的形式加以肯定。《诗》、《书》、《易》、《礼》之学于是彬彬兴起,唐、虞、三代以来的典章制度得以传播下来。现在能够认识圣人之道的基本精神,全赖这些人的努力。史书记载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儒家六经,于是儒学焕然明白”。在这里不能把他的好处全部记述出来。然而武帝奢侈暴虐,的确给一代人带来了灾难;田蚡、公孙弘的为人处事,得罪了社会舆论界;但他们扶持圣教,则是万世之功。平帝元始年间的诏书,还能称赞公孙弘率领下属笃正风气,只是没有说到这一点罢了。
近世文物之殊
【原文】
国家南渡以来,典章文物,多不与承平类。姑以予所亲见者言之,盖月异而岁不同,今聊纪从官立班随驾、省试官入院、政府呼召、百官驺从、朝报简削数项,以示子侄。
侍从常朝,绍兴中分立于垂拱殿隔门上,南北相向,以俟追班。乾道中犹然。暨淳熙,则引于殿门上,东西对立。车驾出,常朝文臣自宰相至二史,武臣自宗王、使相至观察使,以杂压次序行焉。孝宗在普安邸,官检校少保节度使,每出必处正尚书之后。而乾道以来,两班分而为二,唯使相不然。故开府仪同三司皆与执政官联行,而居其上。
绍兴十二年壬戌,予寓南山净慈,待词科试,见省试官联骑,公服戴帽,不加披衫。每一员以亲事官一人执敕黄行前。是时,知举、参详、点检官,合三十一员,最后一中官宣押者,入下天竺贡院。及三十年庚辰,予以吏部郎充参详官,既入内受敕,则各各乘马,不同时而赴院。至淳熙十四年丁未,忝司贡举,则了与昔异。三三两两,自为迟速,其乘轿者十人而九矣。
宰府呼召之礼,始时庶僚皆然,已而卿、监、郎官及史局、玉牒所缘提举官属之故,一切得免。逮乾道以后,宰相益自卑,于是馆职亦免。迄于淳熙,则凡职事官悉罢此制。
朝士驺从至少,各得雇募若干,取步军司名籍,而帮钱米于左藏,率就雇游手、冗卒,两分可供一名。如假借于近郡者,给其半。初犹破省,马并一驭者,后不复有焉。若乘轿,仅能充负荷而已。今日以益增,虽下列亦占十余辈。
进奏院报状,必载外郡谢上或监司到任表,与夫庆贺表章一篇。凡朝廷除郡守,先则除目,但云:“某人差知某州,替某人。”及录黄下吏部,则前衔后拟云:“某官姓名,宜差知或权知、权发遣。某州、军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替某人。到任成资阙,或云年满。仍借紫借绯,候回日却依旧服色。”外官求休致,则云:“某州申某官姓名,为病乞致仕。”或两人三人后,云:“某时已降敕,命各守本官致仕。”今不复行,但小报批下。或禁小报,则无由可知。此必一宰相以死为讳者,故去之。外官表章闻,有一二欲士大夫见之者,须以属东省乃可。郡守更不报细衔。礼文简脱,一至于此。
【译文】
南宋王朝建立以来,其典章制度与北宋时代有许多不相同。这里只就我所见到的说一说,由于在不同的时代里各项制度都有变化,这里只记从官立班随驾、省试官入院、宰相府呼召、百官的骑马侍从、朝报简削几项,以便让子侄辈明白。
侍从官平时上朝,高宗绍兴时是分立在垂拱殿隔门旁,南北两队面对面,以等待追班的到来。孝宗乾道中还是这样。到淳熙年间,就站到了垂拱殿门前,东西对站。皇上出来,文官从宰相至二史,武官从宗王、使相至观察使,以官阶排列次序前进。孝宗在普安邸的时候,检校少保、节度使等官,出行必随正尚书之后,而乾道以来,两班分开前进,只有使相不是这样,故开府仪同三司与各执政官一同前行,而位居其上。
高宗绍兴十二年,我寓居南山净慈,等待考试,看到省试官骑马并行,公服戴帽,不加披衫;每一员省试官面前都有一位亲事官执着敕黄在前引导。当时,知举官、参详官和点检官,共有三十一人,最后由一名宦官宣押,进入下天竺贡院。到绍兴三十年,我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充任参详官,进朝接受了高宗的敕令后,就分头乘着马,各自进了贡院,孝宗淳熙十四年,我忝列主管贡举的官职,情形与过去大相径庭了。三三两两,有快有慢,考官中十分里有九分的人都是乘轿进去的。
宰相府呼召的礼仪,开始对群僚是一样的,不久,卿、监、郎官及史局、玉牒所沿提举官属的旧例,全部免除。到乾道年间后,宰相更加谦卑,于是各馆职官也都免除。而至淳熙年间,所有职事官都废除了这项制度。
朝士随员,各自可以雇佣若干人,占着步军司的名额,帮一些钱米给左藏,大抵雇佣游手、冗卒,两分可供一名。如果从近郡假借,供给一半的费用。开始的时候还知节省,马仅一匹,后来就不再有了。如果乘轿,随员仅够扛抬之用。现在却大大增加了,官阶很低的人也有随员十几人。
进奏院报状,一定要载明外郡谢恩皇上或监司到任的表章以及庆贺表章。凡是朝廷任命郡守,必先列明要目,只写明:“某人被差遣知某州,替换某人。”到录黄下到吏部后,写的时候前边是官衔,后面是拟派的工作:“某官姓名,应该委任(即差知,或权知、权发遣)某州、军州兼管州内农业生产事务,接替前任某人。到任期限过后,或说限满仍享受原来的服饰待遇,回朝时则依照原来的官品着装。”外官请求退休,应该这样写:“某州报告某官,因为生病而乞求退休。”或者两人三人后面则写上:“某时已经降下敕令,命各守本官退休。”现在这种制度已不再施行,只要小报批下来就行了。有时禁止小报,则无法知道恩准不恩准。这肯定是因为一位宰相以死为讳,所以去掉了这种制度。外官表章报上来,有些内容要让士大夫知道,则交给尚书省即可。郡守不需要详细禀报官衔的全称。礼仪制度简脱到了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