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二十七年,秋,江夏,此刻,高临深百无聊赖的以游览志怪小说的态度翻看着《大新全典》。
贝斯特瘫躺在床上,寻思着待会儿吃点什么,越想越觉得一定要吃点什么……。
总之,这两货都没干什么正事儿。
城外,那韩朔离还未被袁三截住,正骑着马前往江夏城,此时,他已同时被官府和江湖重金通缉,那这人犯的事儿恶劣到什么程度呢?
若按官府的说法那
「大小线索皆有厚赏,
生死勿论重金奉上,
天下无其容身之地,
血债累累野鬼恶猖!」的说法,此人之恶,可见一般。
而这样的恶人,不但生得一副好皮囊,武功也是高强,若说当初江夏比武的王彦羲算是二流高手。
那么韩朔离的武功,就已经达到准一流,也就是中小门派掌门或副掌门的境界……
在这个世界里,武者们对二流高手的定义大体分为两点,一是真气浑厚,轮转不息,也就是内力总量达标,二是内劲外放,化气为形,当初王彦羲能隔空扯回红莲枪,其实就用到了以气化形的技巧……
若是内力外放更进一步,那便算跨进一流高手的领域——「以气御形」。
那,可就不是用内力做出冲击和抓取两个简单动作能相比的了。
能够以气御形的高手,哪怕是做到那种用内力从远处拿个装满酒的瓷杯到手里,还能滴酒不洒、瓷杯不裂这种逼格满满的事情,都算是基本操作,稍微专注一点就能玩儿个卖油翁“钱孔倒油”,跟弱化版的原力没两样。
若是在这方面下了功夫或功法比较侧重这块的,直接用内力捏个兵器出来都不在话下,虽比不上那些个神兵利器,但也可堪一用。
这也是为何一流高手哪怕把内力境界压到和二流高手同一层次,即便在不使用兵器招式的情况下,依旧能稳压一筹的原因所在,这就是武学境界上的差距了……
自然了,再往上的境界不是没有,但鉴于目前的高临深就是使上那些个石灰粉、三角钉之类的下作手段,再绑上只贝斯特,四舍五入也就约等于四五个草叉村民的战力,暂时按下不表。
那么,现在再看这准一流的水平,解释起来就比较方便了,以气化形自不必说,相比王彦羲,韩朔离的内力更加雄浑,运转更加自如,在战斗中能更快变招拆招。
除此之外,就是韩朔离的战斗经验,以及他对「招式」的理解。
这个世界,能传承多年的武学都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术,那同门比斗,自然不能跟江湖的生死搏杀相比。
毕竟能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哪个不是身上背着几条人命?
像这些人,无论是心理上,亦或是生理上,都做好了随时拔刀杀人的准备。
而韩朔离,更是将学过的武功融会贯通,还顺势琢磨出一套更适合自己,也更为高效的搏杀技巧……
按理说这样一个天赋型偶像派选手,很难解释他为何变得这么臭名昭著。
钱就不用说了,他虽不是名门大派出身,却也不差钱,一句话,够花,色更是不用提,就算不考虑他那张脸,花点钱去青楼,什么花样满足不了?
而韩朔离所在的太原侠义门,也属于守序正义的那一类门派,门内风气虽不是特别融洽,却也没有出现那种同门黑恶势力霸凌后辈的剧情。
至于他本人,几年前甚至还一直在并州行侠仗义,曾闯出过“太原拔刀客”的名号,让不少听了他事迹的小姐/少爷倾心不已。
若是单看韩朔离刚出江湖那十来年杀的那些恶人,诛的那些恶霸,以及从不混迹于勾栏青楼之类场所的行为……赞他一声大侠都不为过。
而他也确实是一个侠客,无论是理念,还是事迹,准确的说,在他三十岁之前,是这样……
………
自十六岁起,韩朔离就已经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他身体存在问题,虽然依旧能有欲望,但身体某处却没法产生相应的变化。
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这无疑于晴天霹雳,要么在私下疯狂寻医问药,遮遮掩掩的过完一生,要么从此一蹶不振,把该花钱花完,然后有一天算一天,混吃等死……
但韩朔离不一样,在借身体不适为由,让门内某关系不错的长老用内力仔细探查自己的身体,并确认没有丝毫生理上的问题后;
消沉、侥幸、不甘以及怨怼都曾在他心底出现过,韩朔离也曾试图让酒精麻痹自己,彻底放纵,干脆放当个“无忧无虑”的废人。
毕竟他不比那些每天首先得考虑如何生存而不是生活的普通老百姓,在有充足物质基础的前提下,当个混吃等死的废人,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甚至,非常让旁人羡慕……
但韩朔离没有彻底沉沦下去,在某一天醉酒醒来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理清思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从那间房里摇摇晃晃的出来以后,他接受了现实,也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那些放纵的日子里韩朔离想了很多,虽然无法一一言说,但自那天起,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决心以残缺之身,成为——「正义」。
当然,很多人都曾这么想过,他们在下决心时同样坚定,目的同样纯粹,同样……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正义」曾被无数人追寻、敬仰甚至崇拜,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有资格代表它的原因,就在于「正义」容纳了一切,唯独……不曾容纳真理。
每个人追求的,都只是他们看到的,认同的那一面……
在行侠仗义的几年里,韩朔离的武功越来越高,在二十六岁就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也就是到了和侠义门掌门都能五五开的水平;
其阅历也越来越深,而他对正义的理解也逐渐多面、复杂化起来……他慢慢不再单纯以杀人的方式来阐释内心的正义,他学会了变通,学会了怜悯,学会,给那些罪不至死的人,一个机会……
几年后,韩朔离身边已然聚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追随者,他们认同彼此的理念,一起行侠仗义……
当然,里面有一些小女侠的目的或许不那么纯粹,毕竟韩朔离帅不帅,武功高不高什么的其实无所谓,主要气质和思想方面确实很吸引人…
少女怀春嘛,不丢人。
至于某些少侠……同样如此,老想着搞些花里胡哨的操作,毕竟,伊人,就在那里。
而韩朔离对这种情况倒也不以为意,反正自己早已断了这方面的心思,也乐得给那几个心思澄澈的,直白点说就是傻得可爱的少年少女创造机会。
第一步,热情邀请,「啊~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转转好了。」
第二步,瞅空脱身。
「哟~不巧,我东西忘家里了,你们先随便逛逛,我随后就到,哎~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呢?放心~这次一定很快回来的,不来是狗!」
……
第三步,当自己是狗,静观其变,等待花开……
在外界,他是大侠,受万人敬仰;在这里,他是老爹,常心力憔悴…
不成想,韩朔离这边带他们四处剿灭山贼土匪,那边当了几年的“僚机”,第一个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却是看起来最憨直的林子远。
此子竟不声不响之间,就同气质清冷,容貌出众的凌清凌女侠走到一起,端是…让人不由联想到鲜花牛粪之类的比喻,就……
很气。
当然,牛粪也就那么一说,习武世家出来的子弟,气质、外貌总归有一个还看得过去。
旁的那些个少侠看着这一幕,嘴里发酸,心里发苦,眼中闪烁着晶莹,互相看了看,心中又猛然升起一份警惕……
少年们不约而同的、单独的、分批次的在私下将林子远这厮抓起来义正辞严地数落他这种吃独食的行为,最后以「为何不叫上兄弟我?」暴露本性。
随后便就以「咱俩谁跟谁啊~」开头打出感情牌,开始套问追求技巧。
哪知兄弟们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都使上了,却不料这厮死活不答,一个劲的傻笑,一句话;
他对所有兄弟,都非常公平……
………
……………
“踏!”
话音未落,袁三猛地向前一踏,身形一起,就以不符合其体型的速度往韩朔离的方向掠了过去。
一杆长枪化作残影,点出三道寒芒,直冲那韩朔离面门而去。
韩朔离神情微变,他本以为眼前这黑壮汉使得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没成想这手「灵蛇出洞」竟使得如此顺畅,当即不敢大意。
霎时间,韩朔离内劲暗运,身形忽得一矮,便是一手平沙落雁,低身侧腰,避过枪芒,顺势滑到袁三身侧;腰身一拧,那细长刀刃便向袁三后腰划去。
这一手,可谓是精妙绝伦,此时那袁三尚未收势,身体前倾,这一刀,他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而后腰,便是肾脏所在的区域,血管密布,又无骨骼遮挡,就算那袁三运气抵挡,韩朔离也有相当大的把握破防入体,让其血流不止。
袁三避不开。
但他,也无需避开……
试问袁三是什么人呐,那是连对付一个二流高手,前一秒还夸一句「此人不错」,下一秒就出其不意的使用远程打击搞突袭的男人,他会露出这种破绽?
会!假的,而且他很确信,作为一名优秀的刀客,韩朔离绝对能抓住这一闪而逝的机会,试图反转攻势。
这是袁三对对手的自信,他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武者,不论是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
吱嘤——
韩朔离忽觉手中刀势一滞,心头一跳,定眼看去,心中顿时一阵暗骂,如今哪个正经武人还穿这累赘玩意儿。
只见袁三那被划破的劲服之后,居然还围着一层简单的甲片,从砍入的手感判断,分明就是普通铁片所制;
若放在平时……这等材质的铁甲就是五六层叠在一起,韩朔离不用内力也能轻易劈开,即便此刻,也只是稍阻刀势而已,但这一瞬,却是袁三反击的时机!
………
……………
看着林子远居然同凌清双宿双飞,韩朔离心中虽有些错愕,但还是感到一阵欣慰,这是那种自家养的猪终于拱到白菜的欣慰,虽说,这颗白菜也像是自家种的……
想到这里,韩朔离的心情一下子纠结起来。
嘶~好像…也不是那么高兴了……
……
元龙二十四年,距今三年前,冬,大雪。
此时,林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连缎,整个府邸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干啥?
那三天后可就是林少爷和凌清姑娘大婚之日啦,郎才女貌的,那可不得热热闹闹?
这会儿下人们忙着布置内内外外,凌清和其他几位姑娘正在厢房里说着私房话。
大堂内。
“子远兄~呜~”一男子带着哭腔紧紧搂住了林子远,一副兄弟情深之状,“以后,就拜托你帮我照顾凌清了~”
林子远本有些感动,一听后半句,当时脸就黑了下来,毫不犹豫的一脚蹬了过去,骂道,“姓楚的!!!老子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特娘都多大了,还开这玩笑!”
楚姓男子当即一脸痛苦,表情颇为夸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忘……”
“啊呀,沐玫你怎么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楚乔?他就在这儿啊。”
楚乔刚听到“沐玫”二字,就是猛地一个激灵。
“我常常设想过,当自己爱上一个人时,会是什么样子,想必那一定很幸福;
但当我真正爱上了她之后,才知道,我曾经所认知的世界,是多么贫瘠~”只见他忽然一脸正经,抬头四十五度望着头顶那根横梁,以一种相当深情、悠长且中二的语气,说出了以上那些话。
四周霎时一片寂静……
“噗——噗哈哈哈哈~”年纪最小的俏郎君陆羽第一个忍不住,干脆大笑起来,然后忽然一脸正色道,“楚哥,这句话我可以抄下来自己用么?”
言及此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也自顾自的放声大笑,要么,一脸玩味的看着脸涨成猪肝色的楚乔,微笑不语……
正当众人准备进一步撩拨楚乔之际,一畏畏缩缩的老者自门外走了进来,看这喜气洋洋的景象,不知如何开口。
韩朔离一看,便走上前去询问,一问之下,面色逐渐浮现一丝隐怒。
原来,这老者是附近村庄的村长,今日村子过冬的余粮竟几乎都被忽然出现的一伙土匪劫走,这下子,村里那百口老老少少,都没了活路。
“韩大侠,请…救救我们全村老小吧~”老人整张脸痛苦的皱成一团,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官府大人说雪天不宜出兵,让我五天后再去,可…可别说五天,在这个天气,就那点存粮,我们村怕是连两天都熬不过去啊。”
老村长说着,忽然用力将头扣在青石板上,嘶声道,“求韩大侠…救我们一命!”
正皱眉思量的韩朔离阻止不及,点点残血印在地上,又瞬间被这严寒蒸干。
此时,凌清等人也闻讯自厢房走来,见老者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额头粘着血污,一时之间都心生不忍。
“韩叔……”一眉清目秀,鹅蛋脸颊的少女连忙跑过去扶起老人,一脸恳求的看着韩朔离。
“玫儿,我知道,可…”韩朔离对那土匪感到愤怒,却又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毕竟哪家土匪会搞这绝户的勾当,这不是逼着官府事后剿灭他们么?
有问题!
但韩朔离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韩叔,”林子远看了凌清一眼,面露温柔,开口道,“我与凌清的大婚在后日……不如趁现在处理了那批恶党,也算是添个彩头了。”
其他人皆连声附和,除了那看起来有些懒散的何霖面露疑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见众人立场一致,便将疑问压在心底,毕竟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非常顺利,或许这次…也一样。
见众人如此,又确实不愿看到一整个村子的人活活冻死饿死,韩朔离心想着这次自己谨慎一些,就算有问题也能应付,当即便让众人带上兵器,准备上山剿匪,夺回粮食。
扶住了涕流满面,想再次跪下感谢大恩的老人,韩朔离回屋带上了那把长刀。
“韩叔?”
韩朔离正要出门,却听见有人叫着自己,转头一看,是那刚刚扮好红妆的凌清,此时的她,婷婷立于廊前,肌肤欺霜傲雪,青丝瀑落肩头,红唇一抹轻点,明眸纳了星空……
韩朔离愣了,忽然感觉鼻子微微发酸,声音微哑,“小清,何事啊?”
“韩叔?”不知韩朔离为何有些伤感的凌清有些手足无措,定了定神,便说出了来意,“在过几日,韩叔您就三十了,我们想为您一起过个诞辰……”
“三十岁过什么诞辰?我又不老~”韩朔离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嗯,是…是这样,毕竟我同子远大婚之后,”凌清面色微红,“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陪您再去行走江湖了,所以……”
“我知道~”韩朔离的语气慢了下来,锋锐的眼神中析出温柔,他注视着这个以前清冷异常,如今,却会如寻常女孩那样脸红的孩子,“我知道,这样就很好~”
“嗯,”凌清看着眼前如兄如父的男人,语气哽咽一瞬,“那……我们先去准备了。”
“去吧,等我们回来,再好好的,聊一聊。”韩朔离猛地仰头看天,催促道,“快去快去,别晚了时辰。”
……
听着耳边渐走渐远的脚步声,韩朔离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言说,却最终狠狠抹了一把脸,深深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呆立良久,韩朔离的脸上闪过很多神色,似是想起了很多事情,最终,他的嘴角渐渐下弯,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那里面参杂着怀念与伤感,但更多的,是欣慰,是喜悦……
「待回来再叙」,韩朔离披上黑貂大衣,紧握狭长直刀,大步走到大堂阶前,身上的大衣被寒风鼓动的猎猎作响,看着下面熟悉的面孔,韩朔离深吸一口气————
上山!!!!
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