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通子从来就不喜欢掌权，管着一大群他认为的蠢货。如果他喜欢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大煌王朝在位最长的皇帝。但继任掌门是白守一的遗命，他不得不从。
此刻的他，看着跪在殿下的重重重孙子，也就是当朝的老皇帝轩辕重。不知为何，玄通子很想踹他一脚，好让他收起那一副头花发白，红光满面老父亲似的笑容。
而此时轩辕重脸上的笑容，让整个大殿的人都禁不住有些膈应。谁都知道玄通子是他的老祖宗，谁都知道大煌王朝这几百年鼎盛的根基来自这位玄通子。
但白守一掌门的死去，才是玄通子接任掌门的原因。
所以这些修道者非常看不起轩辕重，即使他是皇帝。
轩辕重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当了四十年的皇帝，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那未免也太失败了。
事实上，轩辕重作为一个皇帝，其功绩是足以被后世称颂的。无论是改革吏治，稳定民生还是防范灾害，甚至是收拾仙门与妖魔之战的残局，这位老皇帝都是兢兢业业不曾倦怠。其在位四十年，日日早朝不曾间断，直到被妖族入侵的那天这个纪录才戛然而止。
老皇帝从此不上朝。
有高官开始给太子送礼，然后流放了几十个人，太子门前就清净了。
有传闻说老皇帝要退位，然后处死了几百个人，这个传闻也没有了。
甚至有传闻老皇帝已死，然后就突然没了然后，这个消息没人再传。
几天以后丞相暴毙，老皇帝表示极大的哀恸，但身体抱恙，遣与其来往甚密的太子登门吊唁，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吊唁时面如死灰，但看着倒不像是伤心。
朝野上下噤若寒蝉，都知道要发生大事，但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谁也没想到是喜事。
老皇帝的老祖宗玄通子，继任灵道宗掌门。
按理说，白守一的死去，对于整个人族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正是因为白守一，人族才能获得几百年的平安。但是很大一部分大煌王朝的子民们显然并不这么想，老百姓的想法很直接。当日灵阳城的入侵，明显是冲着灵道宗去的，灵阳城却遭了殃。
仙人们顾着过逍遥日子，哪顾得着凡人的死活？更别提那些修仙无望，又贪图荣华富贵的仙人。
要不是当朝皇帝廉政爱民，处处护着周全。只怕妖族还没进来，凡人们就被修仙者给毁了。凡人们对修仙者的怨气是有的，但是在朝廷的控制下，敢怒不敢言。
这也是轩辕重想要的效果。
轩辕重根本不在乎修道者们的白眼，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修道天赋极其一般，靠着跟老祖宗玄通子的关系才能到这里来祝贺。但没有关系，他们开心就好。
轩辕重上山的时候对身边的大将军吴道清感叹，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窝囊的皇帝。
吴道清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老皇帝这番自嘲的话，大煌王朝可能只有他听到了，但并不代表他需要做出回应。
今日前来祝贺玄通子继位灵道宗掌门，老皇帝轩辕重也只带了大将军吴道清。
宫中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将军一人便胜千军万马。更何况去的是灵道宗，大煌王朝最硬的靠山。
但也正如轩辕重所料，玄通子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继任大典后，老皇帝便知趣地告辞下山，两个人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道走着，犹如两位山野村夫。
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皆是华服贵胄，气度非凡。老皇帝轩辕重虽没有多高的境界，但从小修行，辅以名贵丹药，终于以半百的年岁踏入闻道镜。此生大道无望，体质却也比常人好了不少。
“只带你一个来，便是能少些人知道，皇帝即使掌天下国土，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如此。”下山途中，老皇帝悠悠地说道。
“皇上慎言。”虽然吴道清早就施展境界隔绝声音，但还是躬身劝谏。
“哈哈。”老皇帝轩辕重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不过在说一件事实之事罢了。”
说完轩辕重继续前行，吴道清紧随其后，又是半晌的沉默。
“爱卿，北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走过一座栈桥，老皇帝轩辕重示意休息休息，找了一处山石坐下问道。
“回陛下，甚是平静。就连以往常常扰边的禽妖也没了踪影。”吴道清回到。
“看来相柳一族争得挺凶。”轩辕重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看好谁？”
“相柳长子镜王。”吴道清回道。
“我看未必。”轩辕重眺望着远山，笑了笑。
“陛下圣明。”
“那孩子怎样了？”
“还在训练。”
“时不我待，尽快送到北方。”轩辕重说道。
“臣有一事不明。”吴道清躬身道：“那程浩然既是人族叛徒，为什么如此器重？”
“老祖宗不知此事。”轩辕重砸了咂嘴说道，他自然知道吴道清担心的是什么。吴道清敢于直谏，也一直让老皇帝十分欣赏。
吴道清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刘小七就是程浩然的事情，是玄通子嘱托给老皇帝轩辕重的，毕竟程浩然是玄通子爱徒，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轩辕重斜了一眼轩辕重，叹了口气，缓缓道：“你觉得老祖宗是个怎样的人？”
“臣不敢揣测。”
“老祖宗心如赤子，自是千年一见的修道奇才。”轩辕重看着远方，并没有管吴道清的回答。因为吴道清不可能给出什么评价，玄通子不但是开国皇帝的兄长，还是灵道宗的掌门，怎能是一个臣子敢议论的？老皇帝没期待吴道清会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但赤子之心修道可以，治国不行。从太祖到我这里传了五代，每一代先皇薨逝之前，都会这么嘱托太子。”
大将军吴道清继续保持沉默。
老皇帝轩辕重眯了眯眼就说道：“朕本来以为，妖族那个叫白尾的长虫能够合作一番，但禽兽始终是禽兽。”
吴道清颔首，他当然知道这次的妖族来袭的原因，这是老皇帝一手策划的好戏。因为执行者就是他自己，不然妖族怎可能来得这么突然。人族的皇帝跟大妖相柳的二皇子勾结，导致半个灵阳城毁于一旦，灵道宗掌门白守一以及几百名修道者战死。这样的秘密如果被世人知道，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白尾拿了白守一的性命，还手握人族皇帝的把柄，自然得了极大的好处。但人族皇帝能获得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老祖宗成为灵道宗掌门吗？
吴道清不敢问，也不想问。但作为一个修道者，他不敢苟同。
“你肯定不同意我的做法吧？”老皇帝仿佛知道吴道清在想什么。
“臣不敢。”吴道清回答道。
“你当然只能说不敢，你的忠心我一直都很清楚。”轩辕重说道：“但妖族的实力有多强，你也比谁都清楚。这仅仅只是白尾的私军，就已经把灵阳折腾成这个样子。”
“白虎军团未必不能一战。”吴道清抬头说道。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白虎军。但白虎军能抵得住几回这样的攻击？如果白虎军打没了，朕拿什么来守这个天下？”
“但是……”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轩辕重打断吴道清道：“作为朕的大将军，朕对你的血性很满意。但单凭血性，可守得住天下百姓性命，可守得住我大煌三百年基业？朕问你，一但妖族全力以赴，我们能守多久？”
吴道清闻言，顿了顿，低沉地说道：“半年是可以的。”
“半年之后呢？”老皇帝盯着吴道清的双眼问道。
吴道清无言以对。
老皇帝轩辕重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转而说道：“白守一死之前找过我。”
“他怎么会？他知道了？”吴道清大惊。
轩辕重点了点头说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准确的说，这个让妖族进来一趟的提议，是他给的。”
吴道清今天听到的让他震惊的事情太多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乌衣吏表面上是吴道清管辖，但实际上所有的大小事务都轩辕重都会亲自过问，吴道清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
“只是为了打入这么一个奸细么？我看不出那小子有什么特别。”吴道清不解。
“朕亦不知，但既然是白守一选的人，应该不会有错。”轩辕重叹了口气，“白守一多智近仙，说他为当世第一人也不为过。世人都说白守一是个臭棋篓子，别人把他当笑话，朕却把别人当笑话，因为朕知道世人都错了。小时候老祖宗还挺喜欢朕，曾带朕在他身边一段日子。那时候朕只知道白守一每盘棋都输给老祖宗，但老祖宗就是不开心，所以我就很奇怪。回来后朕就让国手教朕下棋，学了三年，朕终于知道为什么老祖宗不开心了。”
老皇帝卖了个关子，但看见吴道清双目低垂，不敢接话，便有点尴尬地接着说道：“白守一每一次都能将胜负子下错，就说明每一次他都能赢。只不过他更喜欢输给老祖宗罢了。所以老祖宗很生气，而白守一只是很喜欢逗老祖宗生气。”
说完这话，轩辕重起身拍了拍衣服，对着灵道峰叹了口气：“希望这一次他可别算错，那个小子你盯紧点，养好了就放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