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峰藏经阁的门有且只有一个。
不大也不小。
但绝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一具尸体摆在这里，自然很突兀。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程浩然站在尸体边，神情木然。
人不是他杀的。
这是灵道宗掌门白守一、正心堂堂主司马固以及玄通子共同的判断。
在这灵道宗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一个初登闻道镜的弟子，不可能一个照面就杀了得道镜圆满的修仙者，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
这大门可不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宗内弟子和功法之灵都看见这正心堂巡察使拦住程浩然，忽地暴怒扬鞭欲打。
用胖婶儿的话那弟子感觉对程浩然就是欲杀之而后快。
八姐和老金都能证明昨天程浩然曾言语顶撞过该弟子。
可是戒鞭没有抽下去，说了两句话，自己却死了，无声无息。
“你可有这等本事？”玄通子斜眼问司马固。
“至少有三种办法。”司马固的回答。
“你已是着证道镜大圆满，跟我徒弟比？”玄通子挖苦道。
“跟你说话，费劲。”司马固头也不回。
“我看你是找抽啊！”玄通子作势撸起袖子。
白守一看在眼里，眉头一皱道：“别闹。”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声音是天籁之声，灵道宗掌门的声音绝对能算上。
当年就连乌衣庵的一心师太，也差点因为掌门白守一充满磁性的声音而佛心不稳。
白守一声音好听，说话却很毒舌：“你该去生个孩子。”
就因为这句话，一心师太闭了十年的关。乌衣庵最年轻最的大乘界弟子，最有希望的突破极乐界的比丘尼，至今未出关。
“妖族？”白守一看着别处问道，他并不喜欢尸体。
司马固神情微凜，一道灵气从衣袖飞出，将该弟子开膛破腹，仿佛在找着什么。
这尸首体表没有异样，但五脏六腑都已焦黑。
一颗黝黑的元丹，从丹田处飞了出来，仔细看去，已经碎裂。
“半人半妖，线索断了。”司马固。
司马固说线索断了，那就是断了。
天下都知道司马固，不是因为他境界有多高，而是因为他搜魂之术，独步天下。
还有就是他的固执。
一百年前，道魔大战，他在前线被伏击，被魔族酷刑逼供，只字未吐。
白守一和玄通子两人闻讯赶到，连杀七日七夜将司马固救回。
但此时的司马固已经不成人形，手脚齐断，眼睛只剩一个，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司马固活了下来，一年后，他单枪匹马，将当时赫赫有名的中州道门南山派屠戮一净。当门派掌门以及各路修仙者闻讯而来时，司马固在南山派掌门的尸首里，掏出发黑的内丹，当场碾碎，将魂魄抽出，逼问出了南山派掌门通妖背叛的始末。
也有人因司马固的残忍忿忿不平，但没多久就平息下去了。
因为世上再无南山派。
所以，司马固说他是半妖，那就是半妖。
司马固说没线索，就是没了线索。
“宗门阵法识出妖气，真火烧遍五脏六腑。一个半妖，怎么会进得宗门？”玄通子疑惑道。
“一条长线，生下来就被妖族抽妖魄。”司马固的答案很简单。
“这么说，你知道？”白守一看了看司马固。
“知道。”司马固的回答也很简单。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白守一信得过司马固，都说白守一在天底下信任的只有一个半人，一个是司马固，半个是玄通子。
因为他觉得玄通子是个二货。
“轩辕，你的徒弟看起来不错。”白守一看了眼程浩然道。
“都说了叫我玄通子。”玄通子不爽地回到，“我徒弟能有错么？”
“我就觉得轩辕霸挺好听的，多霸气。改这名字干什么？老气横秋。”白守一懒洋洋地说道。
玄通子气得脖子都红了，小脸拉了下来，冷哼一声不说话。
“来，浩然，师叔给你点见面礼。”白守一微笑着看着程浩然。
掌门说话了，能不过去？
“拜见掌门。”程浩然施礼道。
“不用客气，拿着。”
一个玉瓶递了过来，程浩然双手接过。
玄通子一把抢过，打开盖子闻了闻。
“哟，玄武金丹？不错不错，回去就吃了，正好稳固一下。”说完随手一扔，程浩然连忙接住。
“怕我毒死你徒弟？”白守一微笑着，眼睛都眯起来了。
“嘿，还真怕，怕你这小气鬼随便给个东西对付了。”玄通子撇了撇嘴，“就你那几个笨徒弟，哪比得上我这个？”
“我那几个徒弟确实愚钝了些。”白守一毫不在意自己师弟的讽刺，“但是你这徒弟，却是看起来比你聪明，更像我一些。”
“你啥意思？”玄通子愣了愣，正要发作。
白守一却不管那么多，看着程浩然说道：“那可是老祖留下来的鸟儿，可别弄丢了。功法嘛，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程浩然心头一惊，连忙拜谢掌门指教。
“青鸾决啊徒弟，你可想好了？不来个硬气点的？这功法花里胡哨的。”玄通子也看到了徒弟身上那本书的气息，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门。白守一这么一说，他自然也知道是那青鸾决。
“弟子已经决定。”程浩然道。
“大道千万，条条通天。灵气控制得精细点也是种修行。走吧师弟，棋还没下完呢。刚才你嚷嚷说徒弟有难，现在来了没事，莫不是想耍赖？”白守一笑道。
“你赢过我吗？说的跟真的似的。”玄通子讽刺道。
白守一又招呼着司马固：“司马，你也来，咱们仨好久没喝酒聊天了。”
“没兴趣。”司马固道。
“那掌门我也得好好问一下你这条长线的事情啊，你做事前怎么老这么爱单干呢？”白守一又道。
没想到咱们家掌门这么啰嗦，程浩然在一旁心想。
“好。”司马固答道，随即瞟了眼程浩然，手一挥，将那具尸首烧了个干净，转身随那两位而去。
只是瞟了一眼，程浩然都感到全身发冷。
此处非久留之地，程浩然随即下山，前往自己的居所。剩下那些远处看热闹的功法之灵和弟子们，也逐渐散去。
下山自然比上山要快，程浩然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回忆起刚经历的一切，着实让人有点后怕。
但无论如何，自己也算过了这一关。他拿出青鸾决，此时青鸾也已经沉睡，除非将功法修炼至大圆满，否则都无法唤醒她。
不知道白掌门看穿了多少。
程浩然很确定的是，那个看起来和蔼可亲却让人有点心里发毛的掌门，已经知道青鸾的事情，但知道了多少就不好说。
那个正心堂弟子，如司马固所说，半人半妖。
但自己果然还是考虑得太简单。
程浩然猜到这个弟子的目标是青鸾，青鸾也确认了这点。所谓的内奸植魔种，也只是谣言。正如那个弟子所说，无非就是一些心高气傲的天才付出了血的代价而已。
但程浩然没想到对方竟是半妖。
光天化日之下，对方自然不好动手，而且也不想让程浩然知道自己的真正意图。所以才在翌日程浩然下山之际堵住程浩然，索要青鸾决。
程浩然却直接告诉对方，已经与功法之灵立下血契。
那弟子暴怒，一时间竟忍不住要杀程浩然。
一个奸细这么沉不住气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弟子付出的是生命。
他一直都在司马固的监视之下，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一个被牺牲的棋子。
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除了程浩然。
因为只有程浩然，才知道这弟子的真正死因。
他是自杀的。
当着程浩然的面。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既然这是她的选择，那你就要好好待她，带他去北方，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完，拿出了一个绿油油的瓶子，将其中的妖气吸入体内，然后把瓶子递给了程浩然。
他甚至不想扔下山谷，留下什么证据。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是真火烧尽了他的五脏六腑，而他的神魂也被内丹自爆而震散。
程浩然手拿青鸾决，回忆这一切，怔怔发呆。
“这么死，值得么？”程浩然自言自语道，愣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还是决定先把青鸾决练上。
修炼如登高，一步一重天。
青鸾决并没有所谓的几层几招，寥寥数百字，只是在描述如何如何引气化形。
这可能就是这部功法等级被列为最低等级的黄级的原因。
因为引气化形就白掌门所说，就是将灵气控制得更精细一些。但也如玄通子所说，花里胡哨没什么大用，一束剑形灵气和一团鸟形灵气打起架来一点区别都没有，无非是那只鸟好看点罢了。但他们不在乎程浩然选的是什么，因为归根结底，即使天天写字画画，也可能得大道。
对于修道者来说，锻炼自己的神魂意志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在修道的初级阶段，而天天想着用厉害的道法，打打杀杀反而糟糕。心境难稳之余，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出山门就被敌人砍死。
这才是玄通子没有阻止程浩然修炼青鸾决的原因，学习嘛，开心就好。
可是妖族的天赋传承，只有通过血脉才能获得，而这青鸾决还真是带着血脉的。这一点青鸾知道，程浩然知道，白守一好像知道，但玄通子很可能不知道。
白守一既然知道，但为什么那么简单就让自己拿走了青鸾决？
程浩然很讨厌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这白掌门，是只好看的老狐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