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马由由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他没说错,我勤奋嘛。在店里,有活时就努力干,回到家时,我也拼命练习,手艺当然是日渐精湛。当然,有一个原因我没说,我似乎只有沉浸在这当中,才能将现实中的烦恼抛开。我说得给我开工资了。我说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想,即使我是学徒工,也得开工资吧。我有压力了,而且越来越大。
王悦说她快要生了。我就要生了!此前她虽然说过无数次,我只当是撒娇,我没上心,最近我妈也开始唠叨了,我就不得不上心了。我想,真出问题了,我怎么抗啊。这需要钱,傻子都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要用钱来解决。所以我需要钱。
我说这话后,故意看了看马由由。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没回应我的话。这不怪他,他不是老板。艾末末呢,他可是老板。他笑了一下说,你也得交学费啊。这话让我有点憋闷,好像我是来吃白饭,占便宜的。但我没吭声,也就一笑了之,但我有了想法。
最近来找我的客人多起来。马由由和艾末末就轻松多了。他们接一些预约,出去跑外单,就留我守店。我也乐意这么做。我一直想做女客人,但马由由在,他就不愿意,理由是我还得多练练。女客人都由他亲自操作。我只好在男客人身上练。
今天他们谈笑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出去了,将我丢在店里。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我显得无聊透顶,就翻他们的作品集解闷。我看了一会儿,觉得里面有遗憾,到底是哪点,一时又说不出。我只好胡乱翻动,想找出毛病,但又徒劳无功。心想大概是我的水平与他们还差点吧。但我自觉够敏感。
我正烦闷,门口站了个女人在顾盼。她的脸正朝走廊张望,样子犹豫。
我问了句,我可以帮忙吗?
她听见我的声音转过脸来。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这女子有点面熟。我走过去,走过去我就想起来了,这个女人我见过。我记得那天,记得她了,就是被我文猪皮的举动吓跑的。我想起来,忍不住笑起来。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记得当时的情形。
我说,请进来吧。
她进来,转了一圈,说就你一个啊?我说他们出去了。她这才对我正视起来。也想起了什么,眼睛一闪,脸上有了变化。我笑了,她也笑了。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她朋友介绍的,找杨羽。
我说我就是杨羽!
她有点尴尬地笑了。我没问她朋友的名字。她说她看过我的作品。我哦了声,说多指教。她有点不好意思,说真的很棒的。我说多谢。听了人家的称赞,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暗暗得意。其实最近找我的人是多了起来。我心中有数的。
我还是翻出那几本相簿给她挑选。她没接我递过去的东西,只说要蝴蝶。
她说要小桃文在肩头的那只蝴蝶。她说要一模一样的。
我忘记谁是小桃了。虽然我会问客人怎么称呼,但人多了,就不容易记得。我翻到一张蝴蝶的照片,指给她看,就这只吧?没想到她一见,就兴奋地喊起来,说,就是这只蝴蝶。这是我的作品,这让我有点骄傲。小桃也说是你给她文的。她补充了一句。
我想起来了。其实我给小桃文这只蝴蝶,还是有点偶然的。当时马由由和艾末末跑外单去了,就丢下我照看店里的生意。小桃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当时她看我一个人,就问我,就你一个呀?我说他们有事出去了。她说是香港来的,她说她有预约。
我为难了,我说我给问问吧。如果是男的,我就动手了,但他们叮嘱过我的,女士就等他们回来,因为女士是比较麻烦的。他们怕我对付不了。
我给艾末末电话,说小桃过来了。
那你给她弄吧。
艾末末是这么说的,他可能正在忙,或许有点不耐烦吧,总之他说完就撂了电话。我本来想再问一句的,一想就算了,既然艾末末都说了,他是老板,更何况,我一直就想给女顾客做,我想就我来吧。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和亢奋的,但我得控制住。
说实话,给小桃文,我是有点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给女人做。因为紧张,所以就更小心,更细致。当我感到肚子有点胀的时候,我赶紧去洗手间将问题解决掉。回来后,我是严格按程序做了,消毒、画草图、文刺、上色。我给她文了一只蝴蝶。这既是她的选择,也是我的推荐。她说她喜欢斑斓的蝴蝶。
在文的过程中,小桃问过我,说都老手了,还紧张啊。我说是激动。小桃就笑了,回头瞥我一眼,说,是见了我吧?她的笑有点妩媚。我也给搞笑了,说就是啊。可能我跟马由由久了,也变得口甜舌滑了。但奇怪,这么一说,我感到自己放松下来。不知道马由由是否也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说些嘴甜的话,为了使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整个过程我做得一丝不苟,我还给这个作品拍照,然后存档,以便以后查找。以至于小桃走的时候,还取笑我的性格像个女孩,她说我真的很细心很温柔,这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艾末末和马由由回来后,问起情况来。我一说过程,艾末末就喊,谢天谢地,没出差错。我问他干吗这么紧张。他说,他以为来的是小陶,他是个男的。我也出了一身汗,真的有点后怕。原来他错将小桃当小陶了,所以才让我动手的。我是误打误撞对了,有了个开头,给女顾客做。
还好,今天小桃的朋友来了,说明我的作品好。我心里又有点得意起来。我想自己的手艺其实是不错的,我都练坏了多少块的猪皮和猪蹄啊。我觉得我对得起它们了。我一想起那些我练过的各色猪皮和猪蹄,我心里就会思绪万千,有时会突然爆笑起来,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竟然是我做的。但现在我不能想它们了,我得想想如何做好手上的活。
我让小烨坐好。是她让我喊她小烨的。我将她安顿在椅子上,然后给她做消毒,然后画草图,再细心地文刺。文身枪游动的过程中,小烨主动提起那次的经历,说她快被吓死了。我也跟着笑起来,又努力控制住手力。
我开玩笑说,我总不能拿你做试验吧。
那是那是。小烨一说这句话,就咯咯地笑起来。
我说,你放松点吧。
小桃都赞你呢。小烨的意思是说她对我有信心的。
我现在感到这工作的美妙了。我感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个过程的乐趣了。我每文完一个细节,我就会停下来,休息片刻,和小烨说笑,然后才继续。
小烨说,她以后和小桃并肩走在一起,人们就会看到,有两只蝴蝶在身边飞来飞去。因为她的文在右肩,而小桃的文在左肩上。
我说人们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了春天的情景。
小烨听了,就咯咯笑,说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有点春意有点野趣是多么的好。她说这话时眼里有种神采,让我想到朱颜,她就是一株生机勃勃的玫瑰花。
当我完成手头的工作,我送走小烨后,我又接着做了三个客人,一个男人,文了个蜻蜓,很少男人文这个的,我是充满好奇地做完这个工作。我没问他干吗要文这个,一般我都不问客人的,除非客人主动问我意见。
另外两个客人是女孩,她们要文红玫瑰。我本来还想让马由由来文的。但既然他不在,我又有信心,就自己又动手了。我在文的过程中,十分的专注,我告诉自己,这是在给朱颜文。其实我给所有女士文的时候,都想着是给朱颜在文,这样使我更是充满激情和想象力,更加专心致志。
马由由和艾末末是下午回来的。看来他们有点疲倦。他们丢下工具,就喝茶,然后问我店里的生意。我说还不错。我给他报了数,谈了情况。
艾末末有点着急了,说,没什么事情发生吧?
我说,没事发生啊,还将抽屉的钱拿给他。我又将数码相机给他们。马由由看了,好像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说,店里应该买台电脑,将数码照片都放进去,随时可以调给客人看。
艾末末说,以后吧。
我说这样会提高“蚊子”的档次的。
那要钱啊。艾末末还是对我的建议摇头。
我看看马由由。他没发表意见,点一支烟抽起来。没有人响应我的号召,我心里有点泄气,但想想,我又不是老板,心里就想通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分内事。
我还想说点什么,我妈的电话来了。她说我爸有点不舒服。我说我回去看看吧。我妈赶紧阻止我,说有她就可以了。她专门给我电话,是让我下班赶回去给王悦做饭。
我回到家里,已经是6点钟。王悦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香港亚洲台正在播新闻。她一见我回来,就喊她饿了。她说中午她没吃饱。我问她干吗不吃饱。她说菜不好。她补充说,还是我做的好吃。
我丢下包就上厨房去。我将冰箱里的黄瓜做了个拍黄瓜,然后还弄了几个素菜,蒸了一条鱼,都是清淡的口味,但营养还算是合理搭配。我另外做了个卤猪蹄。这个是向朱颜学的。
菜一端出来,王悦就发脾气,说,你都干吗呀?近来她的脾气大了,而且变化多端。此时她叫喊起来,说,恐怖!真的恐怖!她说看见猪蹄她就反胃口。我只好说,我吃好了。我将清淡的菜推到她的面前。我独自对付那只猪蹄。我喜欢吃这菜,我说,女人吃了能美容。
天天都猪蹄子。王悦对我买猪蹄不满,叫喊过,发泄过后,她终于坐下来吃饭。她对我的吃相不满,对我啃猪蹄更不满,她不停地谴责我不顾她的感受,吃出那么大的声响来。
她说,我是孕妇,你没见我都这样了吗?你妈比你好。
我听了就不说话,将劲都使在嘴上。我拼命地啃,还用手用力撕扯,吃相凶狠,张牙舞爪,一个猪蹄,三两下就给我干掉。这段时间,我买了许多猪蹄,做完文刺练习,然后成了做菜的材料,一点都不浪费。
饭后王悦又拉我去散步。她脚步蹒跚,都快要生的样子。我怕她走在路上,就生下来。我对这总是充满想象。我说算了吧。她却坚持要去,说运动对小孩好。我就闷闷地跟去,但几乎没话说。我在想事情,在想朱颜现在会干吗呢。我想朱颜应该没事,我都告诫过她了,有事就打我的手机。我说有亲戚住我家里,不要往家里打。我这么想着走着,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家里。
我让王悦洗澡睡觉,然后我就坐了看电视。王悦睡熟了,我就起身,将放在塑料袋里的猪蹄拿出来。然后拿出那些文身的工具,动手干起来,我发觉自己又精神起来。
我这样干了很长时间了,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进步,我知道勤奋的重要性。这样一干,我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境界,朝另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陷落进去,将之前的烦恼抛在脑后。许多个夜晚,我都是这样打发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