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宾客大部分斜倚躺在绒毯上,几小时前还精致得体的衣装现在甚至不再蔽体,浓稠到接近黑色的液体一路从他们的脖子淌到了华贵礼服的末梢,最后沿着地毯上纺织的纹路往外伸展。他们可能是以某种约定的方式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其间未分男女,耳鬓厮磨间发出阵阵暧昧而轻浮的浅吟低语。或将身体覆在他人身上,或是坐在一旁慵懒嬉笑,但无一例外的都在热切地等待自己颈间的那颗头颅能在最合适的地方咬破自己的肌肤,将鲜血献给对方,或是自己。
然后,希拉就看到了蕾雅。
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聚在大厅的中间,而是被一个戴着假发的男性压在了拱门旁的灯墙上,对方十分激烈地□□着她的嘴唇,而她的手臂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肩。礼服右肩的珍珠链子此刻已经不知所踪,失去牵引的黑色丝绸垂挂在腰间。
下一刻,她就翻身就男人压在了墙上,然后说了一句什么,仰着脖子在对方颈间流连片刻,接着把头颅往上一凑。
这时,希拉才认出那人就是刚才大厅上前问候的侯爵。
蕾雅背对着她,遮住了大部分的动作细节,但从男人被暗色液体浸湿的衣料来看,她也在做和大厅其他人同样的事,不出意外,侯爵待会儿也会像那样咬破她的脖子。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希拉不想再看了,这大概已经是她这十六年生命来最受冲击的场景。现在谁也不用担心她不够安静,像所有东西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样,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希拉所受的教育中,在活体上汲血的行为都被视为有违世俗且不被允许的,为什么他们却在饮同族的血?!
希拉退了一步,但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她回过头,才想起卡昂在她身后。
“怎么了?”他低声问。
希拉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现在她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想。
卡昂看希拉古怪反应,接着就将她与自己调了个位置,然后贴着墙往室内望去。
他的眼睛快速环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蕾雅,而这时她食饱餍足,被那男人重新压回到墙上,蓝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一直滑落到下颚,半眯的眼里满是□□,片刻后,蕾雅和卡昂对上了视线。
蕾雅妩媚一笑,空闲的右手并着食指和中指,轻点了下太阳穴的位置。
卡昂不着痕迹地向她点了下头。
然后他将外探的身子收了回来,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希拉,她的表情和刚刚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也许这些画面对她而言实在有点过头。
他多次提醒过她,但这个倔强的姑娘并没有听进劝解。
“你还好吗?”
“我……他们……”
希拉现在完全不知道到底要怎么组织语言,她该从何问起?
“怎么办,看来女爵现在没空,要出去吗?”
希拉慌乱地点头,这里的气味已经引起她胃部的不适,再待一会儿也许会吐出来也说不定,这次她没再等卡昂走到前面,提起裙身回头就往外走去。
上楼的阶梯自然比下楼踏得稳很多,她的步子落得细密,天鹅绒腰带在身后拖拽着,在连扫了几级沾着潮湿气的阶梯后,突然被身后的人提了起来,而没止住脚步的希拉也被腰间的拉扯吓了一跳,她回头,看见卡昂手里正捏着的末端濡湿的紫色布料。
“抱歉,但这个好像有些弄湿了。”
“……谢谢。”
她接过了对方递来的腰带,轻挽在臂弯上,然后继续往上走去。
直到石门被卡昂以暗号的敲击节奏再度开启,重新回到了充满泥土与植物的气息的庭院时,她才如梦初醒地吐了口气。
“呼……”
希拉小步跑出庭院,重新回到了露天的花园中。原本精巧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银色的发丝从中滑落了些,轻柔地覆在她的脸庞和颈项,在缱绻的月光下,就像是被微雨浇湿的花蕾一般。
卡昂从暗处慢一步走出了庭院,他没有出声,站定在了离她十来码的主路上。他注视着希拉的背影,深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
她似乎被莱维保护得太好了。
希拉伸手捋着额间蓬乱的发丝,她脑海里不停回闪着大厅里的情景,地毯、血迹、烛火、蕾雅的眼,还有……黑色的面具。
碧色的眼珠朝旁边动了动,片刻后,她转过了身。
“卡昂先生,我得回去了。”
“好,那我送你。”
“不,不用了,马车就在门外,只要侍者通传一下就好了。”希拉的眼睛往主宅的方向瞥去。
她拒绝了他。
卡昂不经意向左侧头,他的视线向下倾斜了几分。
他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之前还像只跌跌撞撞受惊的小兔,那么现在她完全就是充满警戒的母鹿,时刻防备着逃离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
两人间的沉默了一阵,希拉才鼓起勇气迈出了步子,当她走到卡昂面前时,对方侧身让出了返回的道路。
“那么再会,希拉小姐。”
“嗯,再会。”
希拉匆忙地行了礼,匆匆瞥过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宅邸的大门走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这整件事情。
那位自称是父亲旧友的卡昂诺辛勒斯,在她来到王都的第一天,并且是首次出入社交场合时就认出了她。不仅如此,他熟知整个公爵府的情况,甚至知道那么隐秘的地下宫殿和开锁暗号,而且他对地宫里的秘密宴会并不吃惊,这一点儿也不像是他所说的从未受到过邀请!那么,他其实也会做同样的事吗?如果当时选择跟着他出了公爵府,那又会发生什么?
何况,他还一直戴着面具,是害怕被人认出来吗?那到底为了掩饰什么?
一瞬间有太多疑点涌了上来,她甩了甩头,暗自责备起自己的轻信和大意。
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希拉有些怅然,现在,除了让这个夜晚快点过去,她已经无法再想其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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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抵达迪凡克城堡时,已经接近午夜4点,城堡的守卫似乎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手忙脚乱了一阵才让她进到了内城,当走下马车时,海伦在内的几名侍者正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迎接。
其实希拉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向在场的人致歉后,海伦便跟着她一路回到房间。
“小姐,今晚过得愉快吗?”
海伦替她解开了束着头发的发带,用手指轻轻打散了纠缠的发丝。
“嗯,比我想的还要累上几倍。”
希拉的语调像是撒娇的小猫一样,紧绷了一晚上,再经历了那样的事,回到这里让她感觉放松多了。
海伦轻轻笑着,并在她的发尾用丝带系了个松散的结。
“小姐,请到这边儿来,要为您更衣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海伦将礼服的暗扣一点点松开,并开始检查裙面是否染有污渍。
“海伦,女爵……她会经常参加这种宴会吗?”
“嗯,每周有很多邀请函送到城堡,不出意外,女爵大人都会赴约。”
希拉点点头,在海伦的提示下转过身。
那是不是每次都会有和今天一样的秘密宴会?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者敲门声。
“小姐,沐浴用的水准备好了。”
希拉看着海伦,一脸歉意地说:“或许我真该待到明天早上再回来。”
之后,希拉用十分迅速的方式洗了个澡,当沾到枕头时,时间已经是凌晨5点过了。
“请好好睡一觉吧,晚餐之前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谢谢,晚安,海伦。”海伦放下了床幔,退出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希拉在被窝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翻过身面朝着床顶,将全身都藏在被子里,同时还自己掖了掖被角。
虽然情况特殊,但终归没能给蕾雅打上招呼自己就回来了,还得想想要怎么解释才行。
不过,关于地宫那些……她还得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才行,在这之前,她还是不要向蕾雅提起比较好。
她在被窝里点了点头,接着向外露出了半个脑袋。
想着想着,她脑海里出现了星星、河流、庭院、绒毯、羽毛和巴乌达面具后的那双黑色的……
最终,在6点的时钟敲响前,她坠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