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菜香竟是从他手中传来。
院内烛火之下,远远的我都能瞧见盘上五花色泽诱人,仿佛无形之中还在同我挥着手一边深情呼唤着我前去吃掉它。乖乖,我再咽了口唾沫,与此同时我这架不住引诱的脏腑又极其配合的又唱起空城计来。咕噜噜……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响起,只叫我猛的回过神来对上那人含笑的双眼自觉窘迫难堪,忙得低下头去,“帝尊,我……我给您送药来了。”
“先放下吃饭吧。”
“……”
“我这正欲去寻你,你便自己来了。”他是轻声笑着说出这句话,“今日烧了红烧肉,你且来尝尝。”
他说完自顾的便又去那桌前坐下,一抬手长袖掠过间丰盛的菜色立时显现在眼前,无比规整的码在了桌上;花菇鸭掌,挂炉猪、宫保鸡丁、木须肉、麻婆豆腐、四喜丸子……全是好吃的!我可谓是看得眼花缭乱,肚里叫得更响,而彼时又适才想起什么,愣了愣的问那人,“这些……都是帝尊亲手做的?”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轻微的不确定,毕竟怎么想高高在上的春神应当也不会是那种游移在厨房之内掌锅碗瓢盆的人呀!
那到底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
“不像吗?”
他语气自然的反问,甚至话落时还眼角带笑的轻轻看了我一眼,这有些尴尬,我赶紧扯起嘴角赔笑道,“不是不是,俏俏只是没想到如帝尊这般尊贵的上神竟会有这般好的厨艺而已,俏俏断没有半点轻视帝尊的意思!”
我信誓旦旦的说着,只差举手发誓,半晌,只见帝尊再次勾唇浅笑,那弯延至眼角的弧度似乎比今夜的风还要温和,我微微有些恍惚,心下却是忍不住的想,他似乎笑得比昨日更多上一些了。
“好了,坐下用膳吧,如今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便都随便烧了一些。”
“……”
我大概是真的被蛊惑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不知何时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此时目光相视,我忽然心跳加速,适才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扒拉起碗里堆得如小山一般的饭菜,眼下老老实实吃饭似乎比说什么都来得好。
饕餮之后,酒足饭饱。
我拜别帝尊离开拂雪阁,临走时出了那迷蒙的雾气时我忍不住回头回头望去,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胸口,内里,还在砰砰剧烈的跳动着。这让我有些茫然,实话说其实与帝尊相处过程中他都未有任何逾矩之处,相反他还谦和有礼,思前想后除却第一次见面时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外其他的似乎也并未为难过我,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总有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呢?
很奇怪,我甚至描述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
莫不是病了?
我想着,又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呀!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罢了!
平添烦恼,不想了。
毕竟我也不是一个乐于给自己找烦心事的人不是吗?
我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往回走的步子不由的也轻快了许多,话是这么说的不假……可等到午夜,天地俱寂我却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时,我终究是认输了!
睡不着!
我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帝尊,更忍不住想去知晓那异样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这本不应当!
我实在烦乱得紧了,看着窗外月色中天索性下榻穿好衣袜又出了门。
夜色下的夭野安静极了,远远的只听得微风拂过山岗的声音,以及某处花簇中虫鸣的轻微响动,头顶繁星错落,明月皎洁,脚下山花似火,美不胜收。
如此,我便沿着那花海中铺开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超前行走着。
今夜的风并不冷,拂过面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和力量,唔……我几乎下意识的肯定,那方才迎面吹来的是春风。
衣摆掀动,明月清风,不知不觉的这心境便仿佛也跟着愉快了不少,慢慢的,我脚下步子越发的快,几乎要奔跑起来,我由衷的喜欢这般自由自在的撒欢。
待到有些累了,我微微喘着气扑入那花丛之中惊得萤火四散,洒下另一幅美景,于是我便这般双手枕在脑后,平躺着,把所有烦扰抛之脑后,将一切都看入眼底打心里赞叹,真美呀!这毕竟是我在黄泉海从未见过的美景,虽然我们黄泉海也有一弯如此明亮的圆月,但除此之外,那却四处透露着荒芜,就像我家师父给人的感觉一样,寸草不生。
就这样静静休息了片刻,我心境宽阔不少,正欲起身时眼角余光却冷不丁的瞥见不远处那一袭红色的身影,月光之下,那人衣摆上的凤语花随风轻摆,好似要活了过来……
是帝尊。
我方才意识,那人便回过了头来,虽说隔着夜色但我却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目光准确的落在了我的身上,于是乎,说时迟那时快,甚至还没等我从地上彻底爬起来他便已来到了我的身前,问,“夜里睡不着?”
那说不出的异样又冒出来了!
我有些懊恼的抬头,却刚好对上他微垂的双眼,比月光温柔,以至于让我甚至都忘记了问他为何也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是不是也睡不着。
“俏俏?”
似乎是见我半晌没有答复?
“啊?我……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暗中又抬手捂起胸口,支支吾吾的答复。
“正巧我也睡不着。”
他这般说着,便自然而然的掀起衣摆坐在了我的身边,微微仰头望着天穹之上的那轮明月,于是我微微回头时,看到的正是月光如水之下,他那高挺的鼻梁,纤薄的嘴唇,即那轮廓分明的侧脸。长长的睫羽覆在眸上,只投落下一抹浓重剪影,我看得有些痴,甚至默默的想是不是神仙都生得如此好看,还是说就凤眠生得这般好看……
“好看吗?”
“啊……啊?”
这话问得我有点措手不及,他却低下头来轻笑着又询问了一遍,“我问今夜的月色好看吗。”
我有些窘迫,差些以为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呢!
微微放下心,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便又问我,“想去看看吗?”
“去哪儿?”
“上边。”
“上边?”
“天上,云里,更近的看看。”
心口狠狠一跳,我承认这个提议让我心动了,然而……
“怎么了?”
兴许是见我沉默?我迎上他的目光,心里琢磨了片刻好像也没什么好隐瞒,于是乎两手一摊索性坦白道,“我上不去。”
如意料之内的,我见他眼神疑惑不等他开口便先一步的继续解释道,“帝尊有所不知,虽沈俏是只小妖不假,可我却是个实打实的废人,你瞧……”
我撸起袖子朝他展示,“我没有法力,没有灵根,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呼风唤雨,思来想去,似乎除了寿命比凡人长点之外我却同凡人无异。”
说着说着,我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这次连带着语气都仿佛认了命一般的,“我上不去呀!”
“……”
我见他许久未曾开口,回过头时正巧撞上他一双忽而深邃的目光。“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这是个好问题。
我深吸了口气又朝着那花簇躺倒回去,望着满天星宿,半晌后这才回答他,“我忘了。”
“以前的很多事情似乎我都忘了。”
他仍旧没有答话,可我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又继续倾诉道,“这一切都是我家师父告诉我,他道我三年前渡了个天劫,那本该是我脱胎换骨的好时机但却架不住老天无眼几道天雷给我劈了个形魂俱灭。我这百年修为就这般功亏于溃,后来也是亏了我家师父甫以无数灵丹妙药移魂换法,这才堪堪捞回我这一条性命。”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啦!”
关于那段经历我其实看得很开,虽然最开始从混沌中醒来时也会有偶尔惆怅,但转念一想我既没熬过那天劫便也是机缘未到,加之又一直在师父膝下成长,顶着妖王徒弟的名头到底也没人敢欺负我,是以后面渐渐便也就不痛不痒了。虽然很少时候也还会忍不住想我未渡劫之前会是什么样,但那也不过仅仅想想罢了。
“……”
他又不说话了。
我拿着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正见他目光低垂瞳眸深深,一刹间仿佛那漫天星月再也无法映入,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禁感叹我实在揣摩不到这位帝尊的心思。
“尊师便是这般同你说的吗?”
良久之后,他冷不丁问了我这样的一句话。
我愣了愣,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唔……是呀。”
“所以关于你……渡劫之前的事情,你也尽数忘了。”
“嗯是,是呀,怎么啦?”
他忽然转过头背对了我,但这次却让我眼尖的发现了那好似从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难过。
“没怎么,我问问罢了。”
“……”
这次换我无言了,于是我便这般躺着,他便那般坐着,我二人隔着两步距离远,一时无话,只余下耳畔轻轻拂过的风声。
“俏俏。”
“啊?”
“你不会法术也没关系,以后……”
以后如何?
“以后有我,我带你上去。”
话音落下时,他忽然向我伸出手来,我怔住,在他背后是星河流淌,在我眼前是他风华极绽。
我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忽然就有点儿明白过来,那总萦绕在我心头的异样感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他的掌心干燥,且温暖,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我的后脑,而另一支手臂则横在我的腰上,我整个人被他纳入怀里,这近乎是一种保护的姿态,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还能听到他胸膛里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我想我此时的脸一定烫得吓人,因为这正儿八经是我除了师父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接触别的男人。这显然和师父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就像师父在我难过将我抱进怀里像我儿时那般哄我时,像师父轻轻抚过我的发顶时,起码我从未有过这般心跳加速的感觉。
是了,那异样感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轮廓完美的下巴。
他的眼神会让我慌乱,让我无措,尽管我说不出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片刻之后,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便柔和了下来,他似乎携着我落在了一个云头,脚下是柔软且真实的触感,他便由此轻轻放开了我,以叫我能更加真切的看到眼前的景色。
满月当空近在咫尺;星河流淌触手可及。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柔软的云絮就像是一叶扁舟般缓缓的飘荡在这无边无际的蔚蓝之内,甚至偶尔在你伸出手时,那游窜在星河之内璀璨如宝石的星子还会擦过你的指尖,冰冰凉凉令人雀跃。
“可还喜欢?”
玩闹间,隐约听到身后的男子轻声询问,我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喜欢!”
他似乎轻轻笑了笑,声色悦耳,“你再瞧瞧。”
我循着他的声音望去,那无数划过天际的繁星更是让我惊呼出来,“是流星!”
“帝尊是流星!!”
我掩不住语气中的喜悦,甚至激动的回头,这才见在他周围此时竟有无数的星子划过,那牵出的小尾巴在他背后编织成一幅美景,他便这样静静站在那景色之前,任由微风掀动他高束的银色长发及那热烈的红色衣摆——
或许此生我将无法忘记这幅景色。
事实证明,过于放纵的玩闹是会遭报应的,是以在看过星河璀璨的第二日,我成功病倒了。
脑袋疼得发紧,我浑浑噩噩的从榻上爬起来,翻箱倒柜在这春日暖洋洋的天气里愣是给自己裹了厚厚几件衣衫这才方才暖和上一点,阿嚏——!重重打上一个喷嚏,我抬手摸上自己的额头心里立即有数,我果然是伤了风寒了。还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用力吸了吸有些呼吸不畅的鼻子,这才慢吞吞出门打算去药房给自己煎上一副药去。
这么多年大病小病多少次见怪不怪了,也亏得自己是擅点医术,如不然那可太折腾了。
轻车熟路的到了药房,开方,抓药,来来回回劳心劳神,气喘吁吁。
等到药入锅,锅架灶,我坐在炉灶旁摇扇等着,一时间乏困无比竟是不知何时睡去,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