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暮色迅速就沉降下来,将整个丢弃宅吞噬。
这哪里躺得住,想想固然简单,没白天没黑夜地躲在屋里,倒在床上,做起来方觉是那么难以坚持。小弃从床上下来,到窗前站着,旋即便消解了不少心上的沉闷。她看着窗外,像是那片天空再也不属于她了一样,叫她忍不住开始怀念了。
她那薄透着一层浅紫色的雪白衣裳,和她幽幽背影的冷清气氛,看上去美丽得充满哀愁。
这依旧是个借不到什么月光的夜晚,往深处看,一片模糊。
原本就凉爽的这宅子,到了晚上叫人格外感到惬意。
幽涧和狄撒站在起居楼院前的树下,低声说着话。花龄突然一冒出来,明眸闪烁,表示找狄撒有事,拖了他就走。托花龄的福,狄撒被引开后,桃宣和玛米蒂就迅速装作随意地来到幽涧旁边,纠缠他了。她们并没有跟花龄串通好,只是刚好捡到这机会。接下来,她们不谋而合跟幽涧聊起了他收徒的意向和标准。
幽涧丝毫看不出她们有所企图,便认真回复说:“我暂时没有要收徒弟的打算,你们还是去问问落翩吧。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有徒弟,估计是也没那个打算。”
拖走狄撒的花龄,不为别的,就为兑现白天跟他说过放烟花的那话。
“你真有闲情。”狄撒用显然没什么兴致的表情淡淡说。
“给大家一个惊喜啊,晚上多闷啊,白天也闷!你放不放!”花龄一壮胆,态度变得刁蛮起来。
那男人看了他一晌,是定神看的那种。
“你想放的话,我们去外面。”这仿佛无心的一句,却让花龄心里一烫,愣住。
他又补充:“现在这里没人希望有惊喜。”有些冷漠的背后,他的心其实是不乏温柔的。这么久了,他习惯看着她闹哄哄,用各种借口找他奉陪,花尽心思引他注意,而他只装作看不见。
气氛突然有些异样,就在花龄愣住后不说话,傻傻和他对视的时候……
她太紧张了,她无法面对像是露了马脚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哪怕一点点,或者更多,总之她本能地一转身,箭一样跑掉,逃掉,不顾后果,不顾这一切在他看来有多荒唐。
这丫头想怎样啊?狄撒不明就里地愣住了,看着她跑掉的身影。片刻后头一沉,自嘲地一笑。
这些都变成暗夜下的私语一般,很难被当事人以外的人觉察到。
季末的夏虫是不是忘了吵闹?听不到一点多余的声音。
小弃走出屋后便沿着楼廊细细迈着步,手里抱着一把琴。
她的赫然出现叫灭幻顿时着了慌,身影从楼外面轻一蹿进来,落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想喊她,又怕惊着她,便只好紧步跟上去。
如果联想小弃白天“睡了又睡”的那情形,再看她这时寂静走在楼廊里的样子,就会以为她在梦游。而灭幻则像跟在她后头不敢唤醒梦游者的小心翼翼。
如此古怪呢,带着琴半夜跑出来。灭幻一面犹豫着要不要喊住她,一面向周围扫视,试图找出豆米的身影。他应该在附近,灭幻安慰自己。
小弃没走多久便停下了,面向楼背侧的花园景观,站在楼栏边。风下衣发轻舞,神情霜冷。
那琴似有无尽的意味,在她手里诉说着依恋。她手一抬,将它抛了出去。仰起脸,视线飘向漫无边际的黑夜。
琴落,心惊,灭幻差点以为是出事了,紧张得几乎要喊了出来。
她再也抚不了琴,再也唱不了歌,再也不能徜徉在和他共通的音律世界里。琴落下的声音仿佛和着这样的心声,直到沉沉落地,也还像无奈叹了一声般。
她在宣示什么吗?小豆米神情一动,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渐渐走出,朝那掉下来却有幸落在了灌丛中没有损坏的琴走去。
小弃不敢逗留,很快便身子一隐,离开了楼栏边。
小豆米探出身去捡琴。拿到琴后,久久抱着,然后向那落琴的方向投去了复杂的一眼,离去。
一阵格外的清爽,伴随轻风一阵扫过了她的脸庞,叫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许多。
有所察觉地一睁眼,咦?这是哪?
哦,美丽的原野,采仙舍!她竟然能梦到这个地方!
她愣住,在原地转了一圈审视着,先分辨一下自己有没有摆脱血咒的束缚,慢慢释放着情绪,慢慢去感觉。
这时,一首迷人至极传递着喜悦气氛的曲调,渐渐响起。
他在她不远的身后,坐在地上,弹奏着,用的是那把被她抛向楼外的琴。
……
小弃进屋后便继续站回了窗前,只觉心中空寂得不同寻常。难耐地和时间对峙了许久,回到床上躺下,来不及睡着,便出现在了这里,这个宛如梦境的地方。
当她转身,看到他的刹那,感到惊喜万分,同时也失望,原来只是梦。她的心狠狠抽动了,却没有感应到血咒。她蓦地像是察觉了什么,脸上堆满笑容,朝他快步走去。
他垂着头,专致抚琴,如梦似幻,仿佛并不察觉她的存在。眼前有点像她初见他时,烟火庆的那个夜晚,水岸边的他,用曲乐吸引她的情形。
小弃靠近一些以后突然放慢脚步,生怕惊动他,惊醒了梦,渐而停止了前行。头发顺着风的方向长长飘在后面,白晳的脸像要融化在月光里了,灵清的眸子充满依情地凝望着他。
听着这令人舒心极了的曲子,看他也看得无比专注而忘神,或说是,尽情享受着这梦里的时光,梦里的人。
她忽然跑上去,到他旁边抱住了他。然后不敢看他地,用力将脸埋在了他肩膀后面。
这个瞬间她拥有了全世界最幸福的表情。从来没有过的激烈表白,从未有过。她用尽了渴望,这渴望简直可以将他燃烧了,将他彻底留在她的世界,让他分分秒秒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你陶醉了吗?”他转过头看她。
她站在那里,定睛看着他。琴声早就停下好一会儿了,她还像是正听得如痴如醉,无法自拔。她怔怔回神,那世界之最的幸福表情一点点淡去,最终不舍地保留了一点,留有余味。
他眼神异样一动,说:“失望了?”
小弃一惊,那表情像在说,你怎么知道呢?害怕地颤了颤肩膀,双手不自觉勾在了一起。她刚才发梦了,她在梦里发梦了?
“你还要它吗?”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她的反应,握着琴站了起来。
小弃注意力突然一转到琴上,一阵迷茫。
“这只是梦。我化的梦。”他说。
“你是真的……映暹?”她目光略一退缩,有要向后退开的趋势。
“可真可幻。”他意味深长说。
小弃多么迷惑,这和那次在采仙舍入梦的感觉似乎不同呀。
“和上次一样,我用移神入幻将你的神志脱离了你的身体。”他打消了她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