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以北,朱雀大街之北有一处高楼,名为御风楼,这是飞龙骑这个组织的中枢所在。这座楼只比皇城凌霄宫矮了三尺,算是整个神都第二高的建筑。
御风楼有上三下二之说,地下两层是比武场和静修场。
地上三层,第一层是收纳信息的文员,类似于办公大厅。经过筛选后的重要信息汇聚到第二层,交付坐镇神都的各位骑领手中,若骑领不能解决,再报送至第三层的骑将和那位骑帅手中。若有紧急状况,信息则会直接传递到骑帅处。
在一张棋盘两边正襟危坐着两个人,神情专注的对弈。
其中一个是身穿一身绿色铠甲的三十岁左右的长发男子,面如冠玉,时刻带着从容的微笑,比起将军,倒像是个读书人,他正是青龙骑将关青林。
另一人身穿紫色铠甲,面容看上去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风神俊朗,仿佛如同画中走出的天兵天将,更特别的是,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睛。不苟言笑,一手住着下巴,一手捻着棋子,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正是飞龙骑帅,郭羽。
今日的御风楼来了三位特别的客人。御史大夫司马朗,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端坐在三层楼的座椅上。堂下三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早已坐立不安。任何一位在朝堂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在这位骑帅的面前却丝毫不敢放肆。郭羽的面容看起来只不过是年轻人,可从玄宗太爷爷那辈就成为骑帅了,名副其实的四朝老臣,平日听调不听宣。就算玄宗本人也得礼让三分,遑论他们。
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厮杀的难解难分,眼看黑棋大龙之势隐隐已成,可随着郭羽的最后一颗白色棋子落下,大龙却被拦腰斩断,胜负顿时落定。
郭羽淡淡的说道。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或潜于渊,或见于田,或飞于天。龙之威能不在于其威势,而在于其变化。”
他一招手,黑白棋子自动落回棋盒内。
“你这条龙善隐其形,可对于时机把握的火候不到,终是差了点意思。”
关青林不知道这位大帅是在说棋势还是在说自己,额头却渗出冷汗,抱拳恭声道。
“谢大帅指教,末将日后定会磨练。”
郭羽点了点头,关青林这才松了口气。每次和大帅下棋都是一次受虐的过程,他竭尽全力,然后输棋,然后让大帅批评教育,循环往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和雷池那个冷漠的老五换换,因为看守犯人是批评教育别人而不是被批评。
这时郭羽才缓缓转头看向那三人。
“有话就说。”
司马朗率先开口道。
“陛下要求重审上元刺驾案,如今三日已过,不知郭帅何时提审陈辰。”
罗俊臣却不屑道。
“依我看来,此子不过是夸大其实罢了,让我等浪费时间。”
周牧之冷笑道。
“说的轻巧,陛下限期一月破案,届时如何复命,难不成又像以往一般抓几个死囚顶替?”
罗俊臣霍然起身,脸色通红,这老货居然不讲武德,翻我老底。
“你豢养**之事难道就值得一提了?”
周牧之拍案而起,怒道。
“你说什么!”
关青林顿时爆发出一股气势,无形的威压将二人生生按回椅子上。此时他面容冷峻,再不复那儒雅的模样。
一旁的司马朗却看不下两人互相伤害兼找死的行为了,连忙说道。
“周大人说笑了,以死囚顶替可是欺君呐。罗大人也不要说一些子虚乌有之事混淆视听了。”
这时他看向郭羽道,恭敬的说道。
“具体如何行止,还得请郭骑帅拿主意。”
郭羽微微一笑。
“那小子好运气,贺崇要给他送一桩好处,这老头脾气倔,也拦不住。不过也是好事,有了这好处,才能放心查案。”
众人面面相觑,让这番话搞得摸不清头脑。
……
大荒山,雷池铜门前。
一位老者站在张玄泽身前,他一身长袍洗的发白,看上去就像一位慈祥的邻家老叟,正是已经致仕的御史大夫贺崇。
那一日上血书谏言后他已心灰意冷,于是上书告老还乡,对于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致仕本应该臣子三请而皇帝三辞方显君臣情深,可这一回贺崇刚上书玄宗就迫不及待的批准了,足见玄宗对他讨厌到了什么程度。
贺崇已年近八十,身形略有些佝偻,可双眼却炯炯有神。
“老夫今日便要离开神都,离别之前只想与一小友告别,望张将军通融。”
说是通融,可话语间却透露着不容拒绝,张玄泽是个不吃软也不吃硬的怪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任务,他不在乎这位混迹朝堂一辈子的老臣有没有面子,可他却需要权衡利弊。
因为这个老家伙除了是御史大夫,还是一位修者第五境,游神境的儒家强者。
惹的老匹夫发起疯来,两人动起手,对于雷池是一种灾难。
所以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
张玄泽点了点头,手一轻抬,充斥着雷电的黑云露出一条通道,贺崇微微一笑,脚步轻抬,化作一道清光遁入通道中。
下一刻,陈辰牢房的门口,点点青光汇聚,变化成贺崇的身形。
以为牢门前有人升仙了的陈辰正一脸懵逼,待到人形显露出来后才反应过来,竟然是他。
没想到这个梗直的老头还是一个修者,而且法力不低的样子,瞧瞧人家法术的档次,可比白嘴炮煮开水的三脚猫功夫强多了。
“陈辰小友,许久不见。”
陈辰有些尴尬,也没有很久不见...再说加上这一次咱俩也就见过两面。。大爷你很缺朋友么?
“大爷。。咳。。老人家,您来此地不知有何事?”
贺崇并未回答他,自顾自的说道。
“老夫十八中举,二十四入翰林院,三十五任御史中丞,四十二任御史大夫。而后混迹朝堂三十六年。”
陈辰忽然间觉得这老头要干一件大事,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他忽然定定的看向陈辰。
“陈家小子,看着你,老夫想到了自己刚刚为官的时候,那时尚意气风发,如今却越来越谨小慎微,正是的那首诗,让我下定决心上书谏言。”
陈辰也没想到这首诗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如今看来,投江的哪位诗人和贺崇是一种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国朝养士千年,到了如今,敢于金殿直言的却是一个老朽和一个后生,可怜可叹!单凭你的骨气,老夫送你一番前程!”
这时候白辛感觉不对劲了,连忙插嘴道。
“贺老,儒家虽好,他已经是我名家弟子了!”
贺崇撇了白辛一眼,摇了摇头。
“我并非要收他做弟子,无论三教九流还是诸子百家,能救天下万民,才是天道正统。”
说到这贺崇露出一些感伤。
“也好,布衣而来,布衣而去!”
说着方崇须发皆张,身上长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压力拍到了墙上,整个人呈现了一个“大”字形状,不对,是“太”字的形状。
陈辰心中一阵茫然..大爷你这么强的么!咱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而且这个姿势很羞耻啊!
就在这时,一滴水珠从牢房上滴下,化成无数的水珠,
水珠分裂之后变为张玄泽,贺崇袖中飞出一道青光形成一面光幕,一颗颗水珠化为针状,如同暴雨一般倾泻在光幕之上,可光幕在晃动之下几乎溃散却依然守住了。
贺崇看着陈辰忽然间断喝道,其声堪比雷霆之怒。
“生,亦我所欲也!”
他缓缓抬起干枯的手掌,其上绽放出的青光照亮整个雷狱。
“义,亦我所欲也!”
他的眼中也绽放出无比的青光,所有关押的妖物蜷伏在地瑟瑟发抖,而张玄泽忽然放弃了攻击,看向贺崇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敬意。
贺崇全身上下都处在一团青光中,这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施,他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两道磅礴的清气从贺崇的袖中喷出,吹向陈辰,继而从他的眼耳口鼻灌入体内,陈辰只感觉自己化身为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在狂风暴雨中颠沛流离,濒临粉身碎骨,连惨叫声都喊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无力的从墙上滑落下来,双目无神的看向前方,仿佛在思考人生。过了一会他才猛然感觉丹田处一阵胀痛,其中多了一股无法掌控的力量。
此刻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贺崇看着陈辰点了点头,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白心羡慕的的看向陈辰,这小子的运气简直逆天了。陈辰尽管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但储存在丹田处的定然是一桩天大的好处。
文人相轻,儒家时时刻刻想着扬名,即便是师徒也很少有一个师父肯为徒弟做到这一步。陈辰看向贺老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动。
两袖清风,一身正气。
一曰成仁,二曰取义。
“老人家,为何如此。”
直到贺崇沙哑的声音传来。
“六十年浩然正气,今日一朝散尽,但求给圣朝留下个希望吧。”
陈辰直起身子,俯身下拜。
“大恩不言谢,陈辰必定竭尽全力,兴圣朝,救苍生!”
贺崇满意的点头,起身走向雷狱之外,此刻的他已与普通人无异,可步伐缓慢而坚定,干瘦的身影却是如此伟岸。
人生来死往,恰如昙花一现,唯有一生所作之事能流于后世。贺崇代表了大多数儒家正派弟子心中所想,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