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日暮。
白亦燃入了厨房忙碌，江荼和步惊风在屋中未出，冯老也是难得坐在院子石阶上发呆，一双灰色的眸子浑浊无神，一潭死水般，说不出的寂寥。
她脑中一遍遍回放着今日的场景，神色哀伤。
“冯老，您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少女站在屋内，灵蛇髻上白玉加饰，珠线闪烁，本是柔和动人，配上那严肃神色，却是叫人半点轻松不下来。
“唉？”冯老早料到她又要拒绝，却并不打算放手，乐呵的笑，“小荼你大可再考虑考虑，老身并不急着要答案。”
可事实总出人意料。
“您要的是儿子，我给不了您。”
“我是女子。”
晴天霹雳一般的，寥寥数语，直接给满心小九九的冯老整懵了。
好在另一边传来步惊风尖锐的惨叫声，这才叫她回神，慌慌张张就往外跑，“这……这事情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七。”
于是一下午，一人未出屋子，一人未进。
冯不莲对女子的偏见是实在的，所以她认了那么多个干儿子，却未曾想过在家中添个女儿。
实则是因为害怕。
屡屡败在女子身上的她，不愿再重蹈覆辙。
过往留下的伤口，结了痂，留了疤，便去不掉了。
直到晚饭时分，二人都未说一句话。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烛火昏庸，四人对坐，气氛有些胶着。
饭桌上的步惊风和白亦燃面面相觑，都不太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冯老态度的江荼反而轻松了许多，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第二日便决定告别。
步惊风想将她拦下，被白亦燃制止。
“你走吧。”往常最热情洋溢的冯老也只是点头，神色漠然。
“嗯，多谢冯老这段时日照顾。”江荼只将此当做重男轻女的常态，倒是并未起怒意，只觉可惜。
冯老的性子她是喜欢的，可终究是有缘无分。
江荼缓慢呼出一口浊气，在几人注视下转身，看看这并不宽敞的林间小道，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第三堂。
为金钱所屈服。
另外，也无处可去。
可这一次，路走到一半她便又停下了，有些乏力的靠在棵古树旁，任由飘散的叶于四周缭绕，心里有道坎终究是过不去。
她是手染血腥，自现世开始就是如此，可她并不希望这血腥代表的是别人的满腔赤忱和热烈。
林中鸟雀孤寂，零零碎碎的声响莫名悲切，精致的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五指，心头一阵沉寂。
而后，似乎是想到什么，她眼底忽有亮色一闪而过。
“或许可以回去一趟问问步惊风，这好人恶人，如何区分。”先前步惊风对张明玉的了解可谓是详尽，江荼暗骂自己愚钝，竟一直没想到这个点。
她抬头看看身后这参天古树，其枝干有力而敦厚，足足需三四人才可环抱，再看看四周，眼睛突而一亮，心头也是有了些许思量。
另一边，某人的唠叨已经持续了许久。
步惊风不依不饶的骚扰着白亦燃，披散的长发顺从撒在身后，满脸控诉。
“你怎么就让江荼走了呢！她可是救了我！别的不说，好歹我那赏金得分一半给她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是遇到什么坏人，我这一辈子都会有愧的！”
“你当时还拦我！害的我都没能跟人告别……白亦燃你是人吗？”
坐在桌前的人闻言，斟茶动作微顿，声音透了些不易察觉的冷意，与往日那温玉模样大相庭径，“你与那江少侠，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再好也没你张口闭口小荼的好！”步惊风并无察觉，也不知想到什么，直了直腰，毫不犹豫的顶撞。
“嗤，虚伪的家伙！”那嗤之以鼻的模样，委实扎眼。
白亦燃却并未露出生气的神色，叹息，碧色眼眸微敛，恰是兄长看不听话弟弟时的无奈模样，“你看不出来吗？冯老显然是不想留她了，她也不想留下。你强求，那不是平白惹人生厌？”
“江少侠那般的人，本就不该局限于此。”
步惊风猛的从床榻上弹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眉尾细痣惹眼，“你胡说！冯老那么喜欢江荼，怎么可能不想将她留下！而且，什么叫做不该局限于此，合着你我就是被局限了？”
“白亦燃你会不会说话！待在冯老这还委屈了你了是吗？”炕上的小桌子被他的动作直接掀倒，发出一声巨响。
步惊风的死穴便是冯不莲，即便是白亦燃，也丝毫触动不了冯不莲在他心底的地位。
冯老坐在屋外，听着屋内的动静，心头也是不好受。
与白亦燃和江荼不同的是，步惊风是在最艰难时遇上的冯不莲，而后被救下。故而在他心目中，冯不莲的存在绝不局限于一个‘干娘’，更是如今的他所拥有的‘一切’。
不容亵渎。
白亦燃将茶杯放下，叹息，“小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少侠不愿留下，此处便是桎梏，可我们甘愿于此，又谈何局限。”他目光深幽，自瓷杯移到少年脸上，“小七，你还是太不理智，难怪随便就敢去那张府，真该让冯老好好管管你。”
白亦燃的气质，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四平八稳，步惊风极少看到他生气，说来这次还是几年来的第四回。
与昨日的暴躁不同，今日这微不可见的怒意，反而叫他头皮发麻。
好在这时，门帘突然被掀开，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步惊风，我有话问你！”喑哑的声线，纤薄的身影，赫然是返回的江荼。她掀着帘子，看着屋内两人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来的不太是时候。
“你怎么回来了？”困惑总是比惊喜快上一步，步惊风的问题问得她也是略微有些尴尬。
“回来问你个问题罢了。”
再看看一旁依旧温润如玉的白亦燃，她点头算是招呼，“白公子。”
白亦燃自顾自斟茶，并未回应，显然此时此刻并不待见她。
江荼也没注意这一点，把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希望能从此处得到答案。
“目标信息？”然而，步惊风挠了挠头，脚丫子晃了晃，对此表示无能为力，“只有我们暗庄之人才能得到庄内的情报，这就和悬赏一样，庄内庄外自然是有差别的……你愿意加入暗庄吗？”
愿意依附势力的是大多数人，可还是有小部分人就爱独身江湖，他并不确定江荼是哪类。
江荼倒是想拒绝，可想到如今状况，便又问，“如何加入？可有什么要求？”
她如今无处可去，加入暗庄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毕竟步惊风与白亦燃也在其中，看他们模样，暗庄对人的约束似乎并不算大。
步惊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下意识抓住塌边的长剑，“要求自然有。”
“完成一个丙字任务，服用暗庄秘药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