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虽品类繁多,但却与蓬莱的清心寡欲极为相称,大多药草皆无花无果,偶有开花者也是浅浅淡淡的颜色。
小灯穿行在药园中认真的记录着药草名称习性,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丹木,圆叶赤秆,喜阳耐旱,龙刍,叶蓝,喜阳味甘,荀草,色紫……”
无尽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明媚一笑:“仙尊”
离尘唇畔微微翘了翘,抬手将挂住小灯发髻的树叶枝条拨去:“觉得这药园如何?”
她嬉笑道:“很大,就是……单调了些,不像人间花团锦簇”
他轻声一笑,转身道:“带你去个地方”
小灯将纸笔收起,跟在离尘身后,默默无语。
他微微侧眸,见她低着头举止之间甚为小心,问道:“怎么不说话”
“我怕仙尊觉得我聒噪吵闹”她如实道。
“不会”离尘足下微顿,回身道,“我喜欢听你说话”话出口又觉察到似是不妥,接道,“蓬莱虽有弟子三千却无性情开朗之人,难得有个人不避我是掌门,能说上几句无所顾忌之言”
小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在想要不要换个地方去住,省的仙尊嫌弃我”
“换、换个地方去住”他一闪而过的慌张,“大可不必,蓬莱皆是男子,若你有个闪失,我也不好向苍梧交待”
她慧黠道:“仙尊不是怕无法向苍梧交待,是怕十年后无人去赴约,丢了蓬莱的颜面吧”
他浮上一丝浅笑:“姑娘所言不差”闲散不羁的神态一如凡间时的沈岳。
远处的蓬莱弟子三五一群窃窃道:“这个小姑娘胆子可真大”
“仙尊平日甚是寡淡,如今到似换了个人一般”
“你我入得蓬莱七百年也未与仙尊说上两句话,或许仙尊并不似传言那样清冷不近人情呢”
一旁有声音道:“要不要我给你们搬个板凳,拿把瓜子?”
一人接话:“那倒不必”
话音刚落,回过神来,垂首道:“师兄……”
蓝桥抬手:“清心咒,五百遍,去吧”
诸弟子一阵唏嘘自去领罚。
蓝桥喃喃自语道:“仙尊为了十年之约为了蓬莱声誉,不辞辛劳教导这个小妖,还要忍受东海诸多仙家非议,想来定是十分头痛,偏生碧海师兄却不理解他一番苦心”言罢,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药园深处,长着许多与小灯身量差不多高的宽叶植物,主体之上缀着许多长圆形的东西,她细细看了看发现竟然是花骨朵,且有的已经裂出一缕嫣红。
她雀跃道:“开红花的仙草?整个蓬莱皆是素色,唯独这一抹俏丽”
“这不是仙草”离尘道,“这是蜀葵,民间也叫它鸡冠花”
想来它开花之后定然是如鸡冠一样,“看样子也快开花了”她拨弄着花骨朵道。
一片银光若涟漪荡开,饱满的花骨朵顷刻绽放,红粉似朝霞,莹白若玉尘,为这清冷之地撒上了些许明艳。
这花并不似牡丹芍药华贵姣丽,也不如梅桃繁盛喜人,艳的甚至有些俗气,但是却有一股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的安宁恬静。
小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它哪里长得像鸡冠。
离尘摘下一片花瓣,撕开一个小角,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像不像?”
小灯眨眨眼,明媚一笑:“仙尊还懂这些乡野之趣”又好奇道,“这么一大片园子就养些野花,是不是糟蹋了这仙岛灵泽?”
“仙岛、凡尘,皆是修行之所,并无甚区别”他遥望着这片花海不以为然。
“怎会无区别,凡人弱小又短命,怎可与仙人相媲,不然为何世人皆想成仙?”
“凡人微小却也最为强大,有人想做神仙只是因为放不下尘世的眷恋与贪念,并非是真的追寻仙道”
小灯凝眉甚是费解,凡人微小却也最强大,这岂非自相矛盾?算了,上仙言谈玄妙无限,非她这等小妖可参透。
头顶之上一颗不知名的树生的亭亭如盖,遮去大半骄阳,细细碎碎的光点让人有些困乏,离尘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掰开叶茎,轻轻一吹飘出许多彩色的透明泡泡,小灯困意顿时去了大半,又惊又奇:“这是什么神树?这样有趣”
他将树叶递给她:“也非神树,乃是凡间南国的一种普通药材,叫做油罗树”
仙泽之地也种着人间的花草树木,仙尊并不是传说中那般无趣。
她兀自一笑,追问道:“那幻海琉璃的那株梓树呢?是什么神仙珍宝,仙长们皆说它乃是仙尊的心头之物”
他微一沉默,却未答言,转而到:“时辰也不早了,用过午膳休息片刻,再把昨日教你的挽花剑法好好想一想”
“那今日吃羊肉包子可以么?我顶想念人间的包子的,尤其是那家芝麻饼旁边的羊肉包子”
“试试吧,也不知灵泽幻化出来的包子有没有那家的滋味”
“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多幻化几次就成了,我不挑的”
身后是绚烂的花海,前方是鳞次栉比的的药园,白衣弟子们看着自天外而来的小妖女围着仙尊又说又笑,皆为仙尊头痛不已。
幻海琉璃阁的梓树风吹花落,像极了无尽的思念。
你可知,梓树,又叫——相思树,她去之时,它还是一颗种子,她来这日,它已花开百季。
亭台之前她将羊肉包子吃的满嘴是油,花树之下他执手亲授剑法要诀,万界修行者皆说蓬莱离尘仙尊常年独居山巅定是十分无趣寡淡,而今与她在一起,怎会觉得寡淡。
夜晚之时,离尘在庭院中布下鲜果香茗,矮几之旁放置着三个凭几,似是待客前来。
小灯捡了颗青枣丢入口中:“仙尊今日是邀了什么人么?”
矮几旁的红泥小火炉上仙露蒸出淡淡的水汽,碧青色的茶汤在细瓷白盏中微微荡漾,他道:“茶已备好,何故徘徊?”
结界中突然划出一道微光,现出一个青衣仙人,他略显玩味的扫过庭院中的两人,缓步上前来道:“实在是怕扰了这良辰美景绝美画卷”
离尘将一盏茶推给他道:“此话我暂且记下了,待瀛洲掌门出关定要一字不差学与他听”
来人抱拳赔礼道:“仙尊就莫要与小仙计较了,瀛洲向来门规严苛,我可挨不住师尊的断魂锏”
小灯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似是多年挚友,瀛洲,难不成他就是送她来蓬莱的仙人?
离尘为她斟了盏茶:“小灯,今日暂且以茶代酒谢过云青子的救命之恩吧”
云青子指尖在矮几上轻弹几下,现出三盏青盅,一壶好酒,笑言:“佳酿在此,何须以茶代之”
酒未入杯,已是醉人,小灯起身斟酒连饮三杯,颇为诚恳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仙长若有何需要我去做的,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曾在人间听过说书人讲起绿林好汉便是这般言谈,今日便拿来现用。
云青子手掌一击大笑道:“姑娘好气魄,倒比方壶仙山的仙子们洒脱不羁”
离尘端坐上首,微微扫了一眼云青子,他立时闭了嘴。
小灯眨了眨眼,托着腮晃晃悠悠看向离尘:“仙尊,你怎么变成了三个?云青子也长了两个鼻子”说着咕咚一声栽倒在了凭几上。
云青子连忙扶起被她推倒的酒壶,心疼道:“还好只撒了一点”
离尘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轻唤两声,却无回应。
云青子笑言:“这是我今日新酿的酒,还未取名字,不想酒劲如此之大”他看着昏睡不醒的小灯接道,“就叫三杯倒吧”
离尘将小灯抱起,安置在梓树落花之下,沉声道:“我要去她的心里取一样东西,所以需请你为我护法”
云青子敛去戏笑无状之态:“以仙尊的修为尚且需人护法,想来定是凶险万分之事”
离尘在案几上幻化出一盏碧玉青荷样的无心灯,在小灯指尖取血滴入,又将伤口愈合,灯芯慢慢泛出明紫色的光晕。
云青子讶然:“今日竟要动这天地神物八景宫灯为她守护元神,她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无法确定是不是”他虽未明说,却早有猜测。
离尘敛息而坐,闭目道:“若是宫灯燃尽,我还为归,你就将它打碎,强行召回我的元神”
云青子还未及答言,已见一缕银光飞入梓树下安睡的女子心中,他深叹一声:“这红尘劫难或许才是个开始而已”
她的心包裹在一团磷火之中有力的跳动着,元神入心置身之处是一道高深的红岩峡谷,宽窄不一,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因怕伤到她,他行走其中不敢动用术法,只能依着自身的感觉去寻寄居在其中的那缕游丝。
峡谷的石壁之上不断闪现出她的记忆,从她作为一团磷火化为人形到百余年间在苍梧无忧无虑的岁月,磷火的妖气与苍梧外被有心人布下的结界,彻底将她作为人的气息与世隔绝。
前方的光亮慢慢弱了下来,一道暗紫色的光晕将狭窄的通道笼罩起来,离尘眸光收紧,这是北阴帝君的元神做的屏障,应该就是为了保护藏在她心中的东西,能让他撕下自己的元神去护卫的……,他心中一沉,可是墨戎为何选了小灯来做这个容器?
冥界酆都,墨戎帝君倏然自酒醉中惊醒,额间细密的汗珠混着嘴角的鲜血低落在衣襟上,离尘竟然去了她的心里,他竟要不顾小灯妖的生死强取游丝。
他冷冷哼笑一声:“那今日且斗上一斗,将天下苍生与私情在你心中论出个孰轻孰重”
冥界一时鬼火流散,议论纷纷:“帝君招了十方阎罗护法,莫不是三十六狱有异动?”
“地狱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鬼哭狼嚎不绝于耳啊”
“算了,算了,我等自去传令,少说少看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