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枣的灵柩还停放在南沟道搭起来的棚子里。宁静后的申村,四处充满了一些不安分的东西。正是雨太大,不仅死了干枣,还有漂儿表演的脱裤子和假上吊,更有跛子挖坟被塌土塌了的事实,申村坚信自己的风水,也肯定了申村必有另一种不宁静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种不宁静的事情到底是个啥,却无人知晓,更没人去攀比去想发生。该发生的必须要发生,关键不该发生的,一但发生了就让申村人感到多余和奇怪。
干枣咋死的,没人知道。要问任何一个申村人,干枣咋死的,他们一个个显得比谁都清楚,是被街道上那股流水弄死的。再问具体咋弄死的,申村人这才觉得自个是个傻逼一般,没亲眼见,足显得胡说八道。啥东西都有个定数,懂得这个道理了,就知道该如何回答别人。
毕竟干枣已经是个一把年纪的人,还得照一定的方式来安葬。但这烂泥八叉地,黄家人心里十分烦。但再烦也得为他忙碌,心里多少又生出许多不舒服感觉。在这种不舒服中,一个个才觉得亏人亏己,慢慢地才明白了一些真正的道理,也悟出了一些真谛。
请来的阴阳先生是邻村人,和漂儿娘家一个村。这先生年龄稍大些,中等身材,比干枣还干瘦。鼻梁上架副淡褐色的圆坨眼镜,那镜腿少了半截,用线绳拴住绷在脑后。多亏那人干瘦鼻梁很高,眼镜这才卡在鼻梁上。
这先生长相也没啥怪怪地感觉,只是两只太小的眼睛,着实有点烦人。看人时不通过镜片看,老是微低下头,透过镜片上方的空间看,不知道他戴那眼镜到底有啥用处。还把嘴两旁的八字须,通过嘴皮上的一种动作,不断抖得呼呼悠悠地。猛地让人看一眼,才觉得奇怪,倒像个王八。
那人在午饭后来到申村,先在干枣家里东看一下西望一眼,然后才问生辰八字。不知道是装模作样,还是一种必要的程式,总是一遍一遍地摆弄手指头,嘴一动一动叽咕啥东西。咋算咋弄咋掐法,当然没人知道,但那种认真虔诚的样子,又值得让人信任。
在干枣家里,那位阴阳先生挺有意思,问东问西,又左看右看,却一直没啥结果,实在有点故意做作的样子。待在这里的人们,本身心里就烦,加上天气闷热,不断的问这问那,把所有人让他倒问得更加烦遭遭地,心里都暗自地骂,真真个王八,折腾人也装得挺像。
不管咋说,不管咋烦,安顿好干枣才是正经事,对于那阴阳先生,也只能做到敦可忍,敦不可忍。有意思的是,老先生问了老半天,有关时间的话,比如问干枣出门时的具体时间,干枣那婆娘只说是暴雨刚停不久出的门。那么暴雨啥时候停的,她又说不出来,黄家其他人也没说上来。
那先生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那雨到底啥时候停的,终到底还是没人知道。但大家却十分清楚,刚准备端碗吃饭时起的风,风来后人们就给惊昏了头,啥时候雨来了便说不清。
有人说准备吃饭时雨来的,有人便说刚吃了一口雨来了,也有人说正吃时雨来了,还有人说刚吃完放下碗雨来了。总之,雨来了便都停住吃,这个说法较为统一。
当然,各家有各家人做饭的习惯和时间,也有吃饭的习惯和时间,更有勤懒不一的习惯和时间,要具体点,谁也说不准。也有人说,没吃完饭那雨就来了,放下碗看下雨,雨下得很大很吓人。也有人说,雨停了还有半碗饭在碗里。
半截子倒干脆,问球个啥呢,人死了就死了,死了就埋,问这问哪的,烦不烦,有球个啥意思,到底又有个啥用处。再甭说再甭问了,要然他去北塬上随便找个地方给干枣挖个坟就行咧,问球那么多,坟还得由人挖,还得让人埋。他气呼呼地把那阴阳先生给日噘了一顿,弄得那阴阳先生磁眉愣登地,也没了办法。
雨到底啥时候开始下的,又是啥时候住了的,似乎都能说清,却什么也没说清。
对于子丑寅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申村很多人不怎么清楚,更不知道是什么几点几分的事情。不管咋说,明白人还是明白人,知道阴阳先生那样问,必有一定的道理,便让人去问村道上别姓人家。结果白家人也没有说清具体时间,黑家人有些反感,干脆说不知道。
黑家人本身在申村较霸道些,问这样的事情,觉得有点添了悔气地感觉。问谁,谁都爱理不理的,认为说了那种时间,便不怎么吉利。心里还一直骂,这样的时间也来问人,真他妈不是个明事理的粘乎怂,粘糊蛋不说,也许就是专门给人添堵的货。
因此,问来问去,最终也不知道那雨具体什么时候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停的。因为有的人家吃过了饭,有的人家没吃饭,有的人家正做饭,有的人家因为家里少粮干脆不做饭。无论吃过饭的,还是没吃的,没做的更不用说,整个申村就没个钟呀表呀的东西,时间都是大致估摸出来的,从来不会把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因此七嘴八舌更显得不太具体。
其实,说不清的原因中,主要在于暴雨来时,申村的天突然间变黑,颠倒了申村人对时间的准确把握。雨到底什么时间停的,有人说当时雨停时,太阳好象刚出来。有人说太阳出来过,有的又说没出来,有的说出来过又没了,更说不清。
那些说太阳本来就没出来的人,问他咋知道没出来的,原因又含含糊糊,还是无法说清。有的说好象出来了太阳,只一会儿又没了,这种说法明显有些浑沌。追根溯源,问起风的时间,也没人知道风啥时候来的,又啥时候停的。
看来申村本质中,都有点一问三不知的感觉,这就难为了阴阳先生。于是,他对主事的黄五说,看来申村的事很难办,也不咋好办,干脆他回家去。黄三当然不愿意,劝说了一番,也把半截子日噘了几句,同时拿些大话警告了一些不咋懂事,也不咋重视这事的那些人。
这时候,那阴阳先生才有了点阴阳先生的样子。不管咋说,半截子日噘归日噘,申村人都能理解,只是先生不咋理解。听了黄五的话后,才知道了一些情况,于是装样子的成分显然有一些。在装样子过程中,说话中便带有一点生气的成分。他说申村人连个雨啥时候下的,又是啥时候停的,太阳出来还是没出来,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说不清,咋都这粘的。
同时,他还说,正是因为说不清,那么干枣啥时候出门便没法确定下来。不知道他啥时候出的门,就不能更加准确一点地知道他啥时候死的,不知道他具体死的时间,那么啥时候动土挖坟,啥时候又成殓入棺,啥时候入土安葬,都是个难以定论的事情。
因此,这先生说着说着,便骂了句,他骂申村整村人,咋就一群糊涂蛋。
自然,这话很快地传到一些白家和黑家人耳朵里。于是,有人便递话给先生,让他说话小心点。遇到这样的事,阴阳先生实在没法,便问了一句“大致时间”的话,顿时让干枣老婆长出了口气。
干枣老婆便说了个大概时间,连干枣的生辰八字,她也是大概了一句。她只是干枣生前大概说过一句,记得不十分清楚。于是,所有的时间,统统都归了大概了时间而已。
阴阳先生这才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伸出手指又掐算了一番,才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似乎是镜子的东西,放在手心摆弄了一气。
牛眼当时在旁有点着急,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有关具体时间,可人多声杂,也知道人们对他一直以来都爱理不理的样子。于是,紧张中又怕自己说不清,也担心说了没人信他,忍了忍干脆不说。说了白说,那种场合里,他说了白说,没人信,绝对还有人会骂他。
整个申村人,对于他牛眼来说,他们都认为他太丧眼,狗屁不懂的玩意儿,没把他当个正儿八劲的人看。因此,这天阴阳先生有点着急,牛眼也只能傻愣愣地瞪着眼看。
后来,阴阳先生对着镜子边看边说话,意思干枣当时归天的方向,最应该是西驾而去,一切都好。听了这话,干枣婆娘长出了口气。阴阳先生便把镜子揣进怀里,很牛很牛的样子,不给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了干枣家大门,朝北方走了几步。
又回到门口处,那先生才回过头,从镜片上方朝干枣家院子里看。看了一会儿,这才对大家说了声“去坟上走走”,干枣的几个亲亲的侄子,便呼啦啦地拥上前,陪着他朝北走了。
申村北塬有一片坟地,由黑、白、黄家族三块组成,离申村不太远。离坟场再朝北二、三公里远,就是跛子前日挖老先人坟的地方。
到了黄家坟地方,经过好长时间的盘划,却始终定不出个具体位置。因为全是干枣老先人们的坟头,那阴阳先生觉得埋哪都不对,反反复复折腾,还是没定出个具体地方。带着那几个侄子,日急慌三地回了家。从干枣家到坟地,又来回跑了几趟,跑得那几个侄子满头冒汗。
阴阳先生很负责任,准备再走一趟,这时有人干脆不干了,说肚子痛。还有一个侄子,就是那么个犟怂货,头也不回,竟然回自个家里去了。有一个很干脆,说人都死了,坟地本是埋死人的地方,随便刨个坑埋了了事。
阴阳先生当然不干,说这会折他的阳寿,包括这样说话的人,也会折了阳寿。于是,再次去坟场看时,便没人愿意再陪他前去。
按侄子辈中的排位,牛眼年龄最小。如果按辈份讲,他家也是最说不清辈份的。无论哪一方面,似乎他家都显得比别人缺理。但牛眼急忙端了放在窗台上的竹皮货笼盖,拿了一根细小的红色蜡烛,一盒火柴,几根香,几张黄色裱纸放进笼盖里,要求跟先生去看坟地。
那先生也没法,只有和牛眼一同出门,再次去了趟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