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
郎朗诵读声如丝亦如瀑,高低交错,清脆悠扬,萦绕不绝。书院的蝉们也应景争鸣,一时间书声与蝉鸣交相辉映,这读书人的清净地也显得活泼起来。
可不是所有小镇上的少年郎们都有机会入这“崖山书院”读圣贤书的,那都是依规依据,墨守成规的好青年去处。就比如此时正四仰八叉躺在高大榕树枝丫间的这位:嘴里叼着芦苇杆,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能是望而却步的。
少年姓杨名不痴。不痴人情,不恋过往。这名字应时应景,正和了这围绕凤池的一圈茂盛柳树,不与百花争艳,却有一股子轻柔风采。不痴面容清秀,五官生得是柔和如夏风。大大的眼睛却无甚精神,挺拔的鼻梁倒是和崖山一般高耸。皮肤略显苍白,细胳膊细腿,仿佛是多日不饱肚的模样。少年的家境倒也符合他的外形。家中无父无母,亦无兄长弟妹。小镇的人也说不清他是从何方而来,只是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披时始,少年就这样拿着村头李寡妇赏的鸡腿,就着北边王媒婆给的粗饭,东家一口,西家一顿的活了下来,成为今日这幅模样。
不是书院不收他。崖山书院作为这酉州唯二的清净地,可是出了名的来者不拒,不管你是达官显贵家身世显赫的贵公子,还是穷苦人家衣衫褴褛的穷小子,都是入得了这门的。就一条规矩,不得顽劣。可就是这样一条似有实无的要求,对于不痴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千仞之山,高如天门。
为何?少年那是从小四方游荡的主,你要他规规矩矩,不翻天覆地?嘿嘿,那不如赶油锅里炸一次来痛快呢。
曾几何时,不痴也入了这书院手捧简策,可奈何他是小霸王作为,翻天入地,弄的书院是乌烟瘴气,不得清净。书院每月的考核也是从未通过。为了保全书院名声及其他学子的清净,不得不将不痴赶出书院。
书院之主陈先生也是无可奈何,常是唉声叹气,说这么一个机灵的少年郎,不能受圣贤书,可惜了啊!
要说不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不受教之徒,那也确实冤枉他了。一是平日里自由惯了,受不了书院那五积六受得恼人氛围,其实更多原因,还是不痴内心的愤愤不平。不痴,在书院其他学子口中,唤作不吃,吃不了一顿饱饭的吃。“哟,小廋猴子,看你萎靡之态,莫不是李寡妇昨日又折腾于你?她家的饭可不好吃吧?”每当不痴想努力安静下来念圣贤书时,类似嘲笑便不绝于耳。谁让他无依无靠又一副破败穷酸态呢。不痴脾气也是如夏至般至刚至阳,哪受得了这般嘲弄,自然是抄起书椅板凳招呼上去,于是鸡飞狗跳的一幕便产生了,令人哭笑不得。
不痴内心其实是想识字的。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常听人说,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学好了,能有黄金屋、颜如玉。不痴倒是不贪恋金屋美人。多读些诗书,出门在外,可方便结交四方,能多一技傍身,也是好的。
曲径通幽,处处是道,被赶出书院的不痴动上了小脑筋:不让目染,那我耳濡总可以了吧。于是就有了躺在榕树间的这一幕。能听谆谆教诲,亦不必受那靡靡嘲弄之音。真是此间少年意,潇洒天地间。
不痴此时双眼紧闭,眉头微皱,正听到晦涩难懂之处,脑中所思尽是先生教诲,全然没有注意周遭变化。只见两个贼溜溜的身影潜到榕树阴下,抬头望向不痴,掩口偷笑,似是要做非分之事。
这两位少年,一身书院学童打扮。一个发带凌乱,胡乱缠绕在发丝之间,衣衫松散褶皱,腰间系带几欲崩开,艰难地束缚住大大的肚腩。另一个却骨瘦如柴,矮小如猴,书院最小尺的长衫亦不合身,就算是一层薄布也如那山般压于身躯之上,猥琐之相尽显。这两人就是平日在书院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齐家公子哥和他的贴身伴读书童。因二人平时行的全是那般小人作为,欺弱也是偷偷摸摸,不似不痴那般张扬无忌,故而虽院中学子怨声此起彼伏,先生们却浑然不知,二人得以逍遥自在,并未受到惩罚。
话说这酉州的榕树,生得与众不同。别地都是主干健硕,分叉繁多,远处观望枝叶繁茂,一幅气派景象。这地或许是受江南温婉气质影响,身躯较细软,独木难支,故而往往几股合围环抱,扭曲交缠。这成型之后,树影婆娑,不输它处,胜在一个团结。
两人对望偷笑。齐公子微微点头,随即两人各手持一股枝干,卖力摇晃起来。正是因为枝干身段柔软,加之互相牵扯,故而摆得厉害。
此刻正躺在枝桠间的不痴顿感天旋地转。失了重心,右脚一空,半边身体甩出树外,幸好反应机敏,左手紧扣枝干,才未飞将出去。赶紧是双手环抱,两腿夹紧,整个身体依附在榕树上。少年本就惧高,能爬上来,已是难得克服了心魔。这时看着离地三丈有余,又这般摇摇欲坠,顿觉心慌难耐,呼吸急促,连双腿都微微颤抖。
两人在树下瞧见不痴这狼狈样,哈哈大笑起来,摇晃得更加肆无忌惮了。毕竟顽劣,丝毫不考虑后果。万一树上人跌落下来,到时又该如何呢?说到底,这齐家公子哥压根就未把人命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乡野村夫低贱如草芥,伤了死了,家里出点钱了结便是。
“小子,往日书院你出尽风头,比我还威风。在院里我不敢戏弄里,如今你不过丧家之犬,看我好好收拾你!”齐家公子边笑边道,手上力道是不减反增。
“就是就是,还常对阮玉姑娘挤眉弄眼。怎滴?觉得自己很是了不得?”书童添油加醋附和道。
“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幅穷酸样,兜里掏不出半个子儿。就你也配觊觎阮玉?”齐公子说到此处,笑容停止,转而愤愤然。
阮玉姑娘,生得是桃花媚眼,身段婀娜,乃是书院中少年郎们的推崇对象,称其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别看这齐家公子出身富贵,那阮姑娘更是身系名门,故而平日里仪态端庄,少与人言。对于齐慨这样浑身铜臭味的公子哥,那更是正眼都不瞧。唯独对不痴,难得交好。或许是大家闺秀,都容易对市井顽劣小子钟爱有加吧。
这一来二去,齐家公子是积攒了满腹怨气。中意的姑娘得不到也就罢了,可她居然对自认处处不如自己的乡野村夫笑容和煦,这让齐公子很是嫉妒愤恨,脸面尽失。奈何书院管教严格,总找不到法子戏弄这少年郎。又不敢耍小手段,毕竟不痴也是那机灵的主儿。
这不,眼下终于是有了机会。有书童为伍,以二对一,想来那小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痴是害怕胆怯不假,但也铁骨铮铮,愣是不求饶。干脆闭上眼睛,紧抱树干,任凭天地晃荡,随它去吧!
不痴只觉心都要飞出嗓子眼,面容惨白。
不多时,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呼呼大喘,没了力气。终于平静了。
“你这不知父母恩的丧家犬,胆小如鼠!平日里不是威风得很吗?怎么今日不敢言语?就你这‘尊容’也配与阮姑娘说笑?简直不知羞耻。”齐公子说到此处,是面目狰狞,恶语相向道。
闻听此番,不痴心中却未现波澜。一是平日里此种冷言讥笑不绝于耳,已是习惯成自然。二是此地是最后的清净地,不痴不想因二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怕日后无处可闻圣贤书。
不痴冷冷一笑,定了定心神,赶走心中惧意。随后身姿轻盈,顺着枝丫一路攀爬,离地半丈时一跃而下,稳稳立于二人身侧。眼角撇了一眼二人,径自离去。可不是怕了这两位瘟神,不痴何时吃过闷亏?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离了这榕树参天而立之地,再寻报此轻言嘲弄之仇。
二人被不痴冷冷一瞥所惊,身子一抖,方才高傲姿态荡然无存,却也腰板一挺,针锋相对说到:“臭要饭的你看什么看,可别惹怒了公子我,否则灌你满口凤池水,管饱!”齐家公子威胁道。殊不知面容惧意已显,尴尬姿态甚是幽默。
二人也知不痴此人平时善动,柔弱身板下掩藏着好斗之力。换作不痴身在书院之时,他们是不敢主动招惹的,只是跟着众人言语附和地嘲笑。只是现在,虎落平阳,二人便趁此机会寻口舌之快。落水狗,痛打之!
可毕竟是欺软怕硬的出身,被方才不痴那冷如刀锋的目光所惊,心中难免打鼓,盘算着行夜路多带些家中仆人,免得着了这小子的阴损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