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家主去世一周了,其妻安乐莲,指名你去为金家家主做一场法事。我算了算,四天后是个做法事的日子,你四天后,就去金家吧。这些天的早课,可以免了。”
两人饮完茶水,住持这才对圆满和尚说起来正事。
“金家,这……弟子,弟子不……”
圆满和尚听到安乐莲三字,想起心中倩影,一阵支吾,手还在发抖,险些打翻茶盏。
敢字还未说出口,住持伸手打断圆满和尚的话,自顾自的说道:“你禅心乱了。”
“是,弟子知错。”
圆满和尚好不容易定住脸色,低头说道。
“那便定了,四天后,你去金家做法事去。”
“啊?我不行的啊。住持。”
圆满和尚惊呼一声,万般不愿。
“此事就这么定了,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住持挥挥手,不再看圆满和尚,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住持,哎,弟子告退。”
圆满和尚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见住持执意劝自己走,又不好冲撞了住持,无奈之下,只好退去。
“哎,劫难啊,都是劫难啊。”
住持看出了圆满和尚心中忐忑,但是为了让他度过此劫,只好忍痛让其离去。
“孽缘啊,孽缘。只希望你能平安度过劫难啊。”
圆满和尚已经离去,住持想起首座背影,只能独自唉声叹气,喊不得,唤不得,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劫难。
而圆满和尚离开住持禅房后,未在第一时间离去,楞楞站在禅房外头,欲语还休。
“哎。”
最终,只是呆在禅房前叹了一口气,随后离去。
隔着一扇门,却落得两处人家空欢喜。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圆满和尚一人忧愁,一边叹着气,一边回到自己的禅房,刚刚要推开房门,但又想起住持的话,手放下,又是一声无奈气。
“怎么办啊。”
圆满和尚记起安乐莲的名字,是越记越心动,禅心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是剃光了三千烦恼丝,但如今却徒增烦恼。
“门外叹气的,可是圆满好友啊?”
圆满和尚一惊,原本是属于自己的禅房,却传来了他人的声音,圆满和尚退去一步,仔细看了看房间,的确是自己的禅房,疑惑间,推开房门,只见一个白袍玉面居士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自己的一本佛经,正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见自己进了房门,于是那玉面居士放下佛经,笑道:“和尚也有叹气的时候?”
圆满和尚白了玉面居士一眼,那玉面居士是个熟人,便也放开了性子,说道:“正是因为有叹气的时候,所以才要修行。”
“得了,别跟我打哑谜了,没用。”玉面居士笑骂一声,说道,“沏茶去,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的茶叶,走了半天路,水都没喝着,渴死我了。”
玉面居士是圆满和尚在俗世的一位好友,是个远近闻名的文人,但是性格乖僻,由他的自号无赖居士就可见一斑了。
“行嘞,看把你给乐得。”
圆满和尚一见故人,心喜之下,忘了安乐莲和金家法事的事情,便去自己的藏柜,给无赖居士找茶叶去了。
“不过,算些时日,你不是去参加雅闻会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圆满和尚找好茶叶和茶具,一步一步的为无赖居士沏茶。
“哎,别提了,我还真以为雅闻会是什么真的雅闻,但是一去,都是些弄虚作假,卖弄风骚的儒生办的牢骚会。”
“看来你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了。”
圆满和尚知道好友的性子,只是笑笑,说道:“那雅闻会是我们赵州的一些文人雅士所办的盛会,一年一次,已经成了当地的风俗。今年别人好不容易请了你去,你却骂人家。”
“本来就是。”
无赖居士端起茶盏,吹走了热气,但还是先将茶盏放下,对圆满和尚说道:“一进了那流觞轩,这名字倒是取得好听,但是见那里面的文人,一个个哭鼻子丧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死人了,在办葬礼呢。”
“葬礼?”
圆满和尚忽然想起四天后要去金家做法事,手一抖,茶水险些没洒出来。
索性无赖居士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是啊。那些参加雅闻会的文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了爹妈。我上前去问,才知道是他们在读一些春秋哀诗。我去看,发现一些《菜人哀》、三吏三别、《秦妇吟》、《死鼠行》、《春寒叹》之类的哀诗。”
“这些都是些写得好的哀诗,你又怎么恼了?”
圆满和尚来了兴致,问道。
“哎呀,你知道的,我生平最看不得假仁义。现在是盛世,他们偏偏要读乱世的诗篇。读便读了,又光会掉眼泪,不会去救济灾民。他们一个个的披香挂玉,锦囊绣衣,那些不是个富贵子弟?即便是低一等的,那也是有名的文豪。他们身上那个不能随手就掏出个百两银子出来,在这里读哀诗,以为是体恤民情,其实无非是在笑难民穷苦哩。”
无赖居士越说越气,最后竟然用巴掌拍向桌案,响得一声清脆。
“哎呦,你可不要拍烂了我的桌子。”圆满和尚愁着一张脸,不给无赖居士好脸色看,但心底还是认同无赖居士的话,说道,“终究是那些难民造就了哀诗诗人,可古往今来,谁又能记住那些难民呢?”
“是啊,就是这个理。”无赖居士见好友同意自己的观点,说得更加起劲,最后竟然口吐狂言,说了起香山居士的坏话,“如此说来,那白居易更不是个东西。”
“如何?”
圆满和尚也不见怪,耐住性子问道。
“你看啊。这白居易,在写《观刈麦》的时候,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却只是写下这首诗,哭哭啼啼几滴眼泪。有这时间哭去,还不如开仓救民。再有的,便是那《琵琶行》。前头明明写了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但是后面又是一句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这不是有音乐的吗,只是他眼界高,瞧不上。还有他晚年在苏杭当官的时候,过得是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生活,风流的很呢。”
“你啊你,就是性子急。”圆满和尚笑道,“那醉吟先生,也是有过业绩的。他在杭州当官时,主持疏浚六井,解决了杭州人饮水问题。又见西湖淤塞农田干旱,因此修堤蓄积湖水,以利灌溉,舒缓旱灾所造成的危害,并作《钱塘湖石记》,将治理湖水的政策、方式与注意事项,刻石置于湖边,供后人知晓。离任前,白居易将一笔官俸留在州库之中作为基金,以供后来治理杭州的官员公务上的周转,事后再补回原数。这三则功劳,足以证明他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