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莲和丫鬟二丫已经走了,圆满和尚也将半块铜镜收到行囊当中,踏上旅途。
日月有颜色,古怪无其边。
佛莲悄长成,昙花又一现。
蛇蟒倒威风,魅狐少妖言。
铜镜看不透,水影摸不清。
更有:十八罗汉垂青,地藏菩萨洗耳。身上袈裟万样红,引起熊精祸黑风。脚下芒鞋凑成双,受过五戒行十善。天穹路途走不尽,十万大山压心头。前行路上多古怪,终途得道大菩提。
圆满和尚大概走了十里路,快要困乏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座凉亭。圆满和尚心想,这大概就是十里相送亭了,出城十里路的样子,便设有一座凉亭于此,专门供亲人送行,路人歇脚用的。走过了长亭之后,每隔五里地,便又有一座短亭。
圆满和尚正打算去十里长亭坐坐歇歇脚的时候,又仔细看见,十里长亭里,正坐着一个白衣居士,桌上摆满了瓜果,脚下放在一个坛子和一个木桶。
“无赖居士!是你!”
圆满和尚一喜,那白衣居士正是自己的好友无赖居士,怪不得一路上不见他的人影,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相送,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在这十里长亭等候了。
“好你个无赖!我就说路上不见你人影,没想到,你早就在这等待了。”
圆满和尚大步上前,喜笑道。眉间尽是喜意。
无赖居士也是如此,但还是撑着面子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个无赖,我大清早就准备好瓜果饮品,一个人提着这么重的东西,早早到这十里长亭等着,你倒好,现在才来。”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俩,彼此彼此。”
圆满和尚大笑着走进十里长亭,忽然驻足皱眉,看着无赖居士脚底下的坛子,疑惑问道:“酒?”
无赖居士指了指另一边的水桶,说道:“想什么呢?这才是给你的。清甜的山泉水,还凉着呢。”
“我只是说说。”
圆满和尚走得有些累了,干笑道。
无赖居士不仅会饮茶,酒量也是极好,可谓海量。只见无赖居士提起脚下的坛子,拿出两个海碗来,将其中一个倒上酒,另一个海碗舀上山泉水。无赖居士拿起装酒的海碗,高举说道:“出家人不能沾上酒气,便不碰碗了。我先喝了,一直等你,等得口都渴了。”
说完,无赖居士将碗移到嘴巴,一饮而下。酒顺着喉咙流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海碗下去,不见醉态,还是一股子笑意。饮茶时,无赖居士是一副儒雅姿态。喝酒时,无赖居士又是一副豪迈不减,足以羞煞那些软骨书生。
“好,正好我也渴了。我也喝。”
圆满和尚笑笑,上前端起那碗山泉水,侧着身子,用袈裟掩着,这才将山泉水细细饮下。
“好解渴的泉水。”
圆满和尚将海碗放下,用手指捏了一颗青提,嚼碎后吞下,青提的凉意和甜味还留在舌尖,回味无穷。
“好甜的青提。”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道,一起享受这离别之宴。
酒过三巡,无赖居士见天色不早了,又见酒坛水桶已经见底,瓜果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趁着酒意,对圆满和尚说道:“好友,此行前去古怪城菩提寺,一路上古怪横生,你要多加小心啊。这是私塾老者给你的戒尺,他自己不好意思给你,叫我给你,你拿着吧。”
圆满和尚接过戒尺,心中想起私塾老者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便流过一股暖流在心,将戒尺紧紧握在手中,对着无赖居士说道:“好,记得替我谢过私塾老者。”
“我会向他转达的,去菩提寺的路上,多加小心。”
无赖居士后退一步,喝完最后一碗酒,对圆满和尚说道。这便算是不打算再送圆满和尚了。
圆满和尚心有体会,也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低头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告辞了。”
无赖居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续站在原地,目送圆满和尚离开,直到圆满和尚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寂寞一笑,收拾桌上的食物残渣。
收拾完过后,无赖居士连同酒坛子一并放在了水桶里面,于是准备回家。
又将要离开十里长亭的时候,无赖居士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突然不知道从何处拿出笔墨来,蘸上墨水,在十里长亭的两根柱子上分别写下三个字。
“儒送僧,僧得道。”
无赖居士写完之后,后退一步仔细观摩,喃喃道。
终于是洒脱一笑,挑起水桶便走上回家的道上。
……
圆满和尚那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将至黄昏,路边又无任何店家,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野庙坐在此处,圆满和尚心想,有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也好,只是不知道这座庙里,供奉的是哪一位神仙。
“阿弥陀佛。”
圆满和尚念道一句佛号,大胆走进了破庙里。天色本就暗了,外头又有黑色的乌鸦拍打着翅膀乱叫,破庙昏暗,长久以来,也无人供奉了。但对于这些,圆满和尚秉着问心无愧的理由,是不怕的。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圆满和尚进入破庙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而残破的灰色佛像,后是,佛像底下的坐着一位老僧,正在颂念经文。
圆满和尚有些奇怪,如果有人,自己进来应该第一时间发现的,但是那位老僧,就犹如在自己进破庙的时候,忽然出现的一般,令圆满和尚摸不清行踪。
“阿弥陀佛,老方丈?”
圆满和尚试探的问道。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这位老僧,应该念得是吉祥经。
可老僧充耳不闻,依然念着吉祥经,敲打着木鱼,嘴中还振振有词,唱道:“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猪羊坑上坐,六亲锅里煮。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
圆满和尚大惊,但还是心中有心经,定睛看去。
随着老僧的唱颂,两对小孩,一男一女正喜笑着围在圆满和尚身边打转。圆满和尚浑然不惧。而后,又出现一个女童,啃着猪蹄笑着;一个男童,正轰轰敲着驴皮鼓,也诡异的盯着圆满和尚笑。
佛像的神案上忽然坐着一群大人,看着四个孩子围着圆满和尚转,便如同长辈般慈祥的笑着,以为孩童和和尚其实在玩耍一般。但再仔细看去,这些那里是真正的人,他们有的露出猪尾巴,有的手是羊蹄,有的生着鸡喙,有的长着牛鼻子,鼻子还串着一个铁圈。
最后忽然出现一口大锅,大锅底下有柴火猛烧着,以圆满和尚的视角,只隐约看见了猪肉牛皮,但这汤里面的骨头,又赫然是人骨头!
这些诡异的现象就如同真的一般,一直在圆满和尚身边。四个小孩围着圆满和尚转圈圈,家禽幻化的大人坐在神案上笑着盯着圆满和尚看,滚烫的汤水里还发出泡泡爆破、汤汁煮沸的声音。
随着老僧的经文,诡异现象是越来越多,到了最后,连这座破庙都古怪了起来,佛像忽然变成罗刹像,呈神王形,身披甲胄,手上持刀,跨乘白狮。凶恶凌人,嘴中有血,脚底有血,身上有血,刀上也有血。四周也不知道何时来者也鬼魅狐怪,熙攘着吵着要吃圆满和尚。
一座小破庙里面,乱如地狱,鬼是吃人鬼,怪是吓人怪。老僧无姓名,小僧看老僧。
而圆满和尚,对于这样,竟然是浑然不惧,眼睛直盯着敲着木鱼的老僧,身边的魑魅魍魉是斜视无睹。
最后一声经文颂完,伴着最后一下木鱼,那些鬼魅竟然瞬间消失不见。而老僧也转过身子,脸上并不是幻想中的邪魅脸,而是慈祥的老者脸。老僧满意的看向圆满和尚,说道:“阿弥陀佛,首座大善。”
圆满和尚也道了一句佛号,跟老僧说道:“阿弥陀佛,阁下可是志公禅师?”
志公禅师又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大善,老僧我正是志公禅师。”
圆满和尚暗道一声果然不假,行礼恭敬说道:“在下圆满和尚,见过志公禅师。”
志公禅师还礼道:“不必多礼,汝的佛性,也足以称为禅师了。”
“晚辈哪里敢和志公禅师比。”
圆满和尚惭愧说道。
志公禅师只是笑笑,说道:“刚刚的地狱景象,鬼魅横生,妖邪肆行,圆满禅师也不怕,这难道不足以被称为禅师吗?”
圆满和尚有些害羞般说道:“其实还是有一些怕的。”
志公禅师一笑,说道:“圆满禅师也是一个爽快人。那么,悟到了吗?”
“悟到了。”圆满和尚说道,“因果轮回,善恶循环。”
志公禅师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浓,双手合十,仰天长笑道:“大善。”
后来,志公禅师又将刚才的诗文念了一遍。
“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猪羊坑上坐,六亲锅里煮。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众生苦啊,众生苦啊!”
说完,志公禅师洒脱一声笑,便就犹如从来没有来过这座破庙一样,消失在了人间。
圆满和尚恭声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