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其他人,何默可是半点歇不住的。早在刚才,方一拿到钥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说是想要在这洛城先逛一逛。而想要休歇的王潇茜,此刻正身处房间中,与那位富态中年人相对而坐。
那人态度十分的毕恭毕敬,正襟危坐,屁股只占用凳子一半的面积。方才王潇茜将要进入房门中时,便见其有些神色犹豫,似有话说,所以便将其请了进来。此人是受王家之命,在此经营此间客栈,已经是很有些年头了,许多王家子弟出行,经过此地,休歇等事宜,便是由他一手操办。其实就算他不来找王潇茜,王潇茜也是有要事需要与之相商的,既然已经请了进来,那也就暂时顾不得休息了。
至于店中的伙计,倒是经常更换,一般都是在这洛城之中就地选择的,所以才会如刚才一般,并不认得王家子弟。
王潇茜接过那富态中年人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一口,与之笑言道:“张叔叔,可是有事情相商?”
此人名叫张垣,其祖辈跟随王家一同出生入死,闯下了一份大的家业,此后也是世代侍奉王家,而他,正是这一辈张氏子弟中,比较出色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才会在年轻那会儿,便被安排到这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地方,替王家经营客栈。
听闻一声张叔叔,张垣面上顿时笑容更多了几分,随后又是微微叹气,说道:“恐怕王家子弟当中,愿意称呼我一声张叔叔的,也唯有德才兼备的大小姐了,只可惜鄙人实在是有负王家重托,十数年来的经营,毫无建树,实在是愧对大小姐的这一声称呼。”
王潇茜说道:“张叔叔过谦了,张家对于王家的付出,我等晚辈又怎可忘却?更何况张叔叔常年在外劳累,且将此地经营的有声有色,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又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呢?族中子弟,不懂礼数,太过眼高于顶,狂妄自傲,我多少还是有些数的,只要我一日不曾大权旁落,定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一番。”紧接着又抬眼望向张垣,面上满是温柔深色,眼中满是笑意,继续道:“更何况,族中晚辈,可不全都不济事。只说潇苑若是在此处,也一定是愿意称呼您作张叔叔的。”
闻言张垣有些恍然,同样也是笑容更加灿烂了起来,他还记得那个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总是光着脚丫子在府中上下乱跑,就算是一不小心给摔了个狗吃屎,也只会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奔跑,只不过更加小心了些。经常的就会使得一身华丽的衣物,变得脏乱不堪,满是尘土,给老爷瞧见了,就免不得要挨一顿训。可就算是被训的再厉害,也从来不会哭泣。等到好了伤疤,疼痛也就一并忘去,依旧是那个府上府下乱窜的活宝。
她还经常会跑到下人们工作的地方,装模作样的做那监工,奶声奶气的指手画脚,若是有些不符合心意的,甚至还会亲自上手摆弄摆弄,虽然也使得好几位下人都因此挨了不少鞭子,可也不会有谁会记恨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在张垣的印象中,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唯一一次哭泣,便是因为自己被认定为最适合持有赤火珠的人。那一次是又哭又闹,死活都坚持自己不要赤火珠,这个应该是要给姐姐的才对。也就是那一次,从来不对五小姐发脾气的老爷,难得在她面前动了真火,大喝一声“胡闹。”而后随着两声“啪啪”清脆声音响起,好似全府上下心肝都猛烈颤抖了一下。
方一出手,其实老爷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满脸歉意的望向五小姐,可还是个孩子的五小姐,只记得更加撕心裂肺的哭。最终老爷也只觉得倍感无奈,便吩咐王潇茜将她带下去,因为看似与谁都能友善相处的五小姐,其实只对同父同母的大小姐最亲近。
而当时的王潇茜,满脑子都是想着“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天赋出众的自己没有被选为赤火珠的持有者?凭什么这个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边的小跟屁虫,不仅将大人们的喜爱统统拿去,就连赤火珠都要一并拿去?那自己呢?身为长女的自己,即便是一身剑术已通天,又能如何?又能得到什么?
这也是王潇茜首次对自己父亲的命令,做出反抗,双手攥紧,任凭那个小跟屁虫如何哭泣,都撇过头去不看一眼。气氛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全场寂静,只剩下那个伤心的小孩儿,仰着头哭叫个不停。
只是不消多时,感受到父亲如炬目光的王潇茜,只好满眼噙着泪水重新看向那个小跟屁虫,遵从父亲的命令,将其带回房间。
只是在这之后的事,便只有王潇茜一人知晓了。心中满是愤懑的她,领着那个依旧哭闹个不停的跟屁虫回房,走在路上,心情糟透了的她,只觉着平日里瞧着花花绿绿煞是好看的路旁花木,甚是碍眼。
已经被烦的不行的她,满脸怒容,转过头去,大喝一声:“哭哭哭,哭够了没有?”此话一出,对面那小跟屁虫,哭闹声瞬间没有了,只是低着头,抿着嘴,双手扯着一角,让王潇茜觉得愈发厌烦,转身正欲迈开步子,发觉袖口上传来轻微的拉扯。
她头也不回,只是狠狠一扯,简短的一声“走”,便继续前行。稍稍走出一段距离,脚步又放慢了一瞬,与此同时,脑袋微微偏转,眼角余光瞥见那小矮子,在后边亦步亦趋的跟着呢,只是脑袋依旧低垂,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又是独自朝前走出一段距离,再看时,两人便已经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毕竟还是有些年岁差别,对于处在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脚上功夫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王潇茜往回径直走向王潇苑,脸上本就满是不耐烦,临近时,又听闻她一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便让她更加恼火不已,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喊道:“王潇苑!不要说对不起,我不用你可怜!”
情绪瞬间倾泻而出,王潇茜眼中打转的眼泪便是再也绷不住了,如江河决堤一般,布满清秀的脸庞。王潇苑从未见过姐姐这般神情,只觉得更加的伤心不已,重新嚎啕大哭了起来。扭过脸去不愿意让那小矮子见到自己失态的王潇茜,只得拖拽着王潇苑,一点点的向前,回到住处。
她们二人,房间是相邻的,可平日里,王潇苑总是喜欢粘着姐姐,所以就连睡觉,也是去往姐姐的房间,而自己的房间,则一直交由下人们打理。待到二人来到房间前,便见到她们共同的生母,在等待着她们。
当时的王潇茜,十分痛恨这体弱多病的母亲,为什么明明是正妻,却从不在父亲那边进言,任由那些个骚狐狸在父亲耳边吹着枕边风,任由自己这些年来一次次的被他们以言语做剑,给刺个遍体鳞伤,只晓得描眉画鬓,瞧着柔弱不堪的骚娘们,却一个个好似顶一流的剑客,伤人于无形。也痛恨她,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生做男儿身。
见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哭得伤心的母亲,只能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裘衣,默默地跟着伤心。王潇茜将王潇苑拉到那交由下人打理的房间前,轻轻一推,然后又重新返回自己的房间中,在王潇苑还未能追赶上来之时,“嘭”的一声,将房门紧闭。那妇人,也只好拉住伤心不已的王潇苑。
“娘,我不要赤火珠,你跟父亲说一说,把它给姐姐好不好。”
听闻此话的妇人,面容慈祥,只是又难掩伤心神色,搂着王潇苑,语气柔和,说道:“我苦命的儿,这是上天交给你的任务,好让你呀,可以为你劳累的姐姐分担分担呢。答应娘,一定要用这枚赤火珠,保护好姐姐,好吗?”
也不知道怀中的王潇苑到底有没有听见,抓在妇人衣服上的小手,更加的用力,也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而独自缩在床头一角的王潇茜,一字不漏的将这句话给听了去。可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是身子也一动不动,让人怀疑其是否还有生息。
经此之后不就,那妇人便与世长辞,而房间相邻的两姐妹,也再没有同床睡过。王潇茜时常也会感到后悔,只有在失去至亲之人之后,方才知道珍惜,对妇人的怨恨,早已化作思念,而笨拙的自己,也找不到机会,与妹妹说上一句久违的“对不起”。也难怪族中会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两姐妹,已经反目成仇。
甚至那些擅自揣测、擅自得出结论的家臣们,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只为能够站对边,其中争斗最为激烈的,也是最大的党派,便是支持德才兼备的王潇茜继任家主的,与支持赤火珠持有者王潇苑继任家主的。
见到大小姐面上的点点愁容,张垣便已心中了然,看来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并非全都是假话,可若说两位小姐反目成仇,那便是打死他也是一万个不相信。
张垣开门见山的说道:“大小姐,属下本不该如此扰您清净,只是怕这一次错过,便不知得等上多少年了,所以这才斗胆前来,说些只与自己相关的言语。”
王潇茜从遗憾中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说道:“张叔叔但说无妨。”
张垣犹豫片刻,这才说道:“属下其实是想要辞去自身职务,交由后生来继续打理这边的生意,而我,此后便归隐乡野间,便可知足了,还望大小姐可以成全。”
王潇茜似早有预料,却说道:“张叔叔,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您可以回到王府中,担任大管家一职。”
从一名常年身在外边帮着王家操持一份不大的家业的掌事人,晋升为王家大管家,这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饶是见惯了风浪的张垣,也是吓了一大跳。且不说自身能力够不够,诽议肯定会不少,难以服众。
刚想要拒绝,却被王潇茜打断:“张叔叔不用有过多担忧,族中现在党派的明争暗斗尤为明显,这大管家职位,无论是谁胜任,都会引起其他人的强烈不满,只怕会引来更糟糕的结果。所以,若是能够由身为局外人的您,来当此大任的话,效果会好很多。对于您的能力,我自然是放心的,而此后的铺路,我也会尽量的帮着您。”
张垣此次也没急着拒绝,也并没有着急答应。果不其然,王潇茜继续说道:“只希望,若是此后潇苑继任家主之时,张叔叔可以帮衬帮衬,好叫那些个族中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知道些厉害。”
张垣瞬间瞧着精神了不少,猛然一抱拳,笑着说道:“承蒙大小姐看重,张垣定当再赴犬马之劳。”
此后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寒暄了,只是片刻过后,张垣就告辞离去,只余下王潇茜一人在房间中休歇,缓解连日来奔波的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