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登楼而上,嘈杂声渐弱。
直至天字楼,四周已是颇为清净,唯有江风阵阵透窗而来,清新文雅,完全不似风尘之地。
“难怪古人所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大都美景于这春神楼上尽收眼底,当真是令人沉醉。”
春神阁一面临江,雕花木窗大敞,黎修戎倚着栏杆,看着这般波澜壮阔,心下不由惊叹。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春神楼绝色何其多,你竟去叹那大都城?这里又哪一位姑娘胸前,比之不得那般‘壮观’?”
见黎修戎远眺,相如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嗤笑道:“你这小子,都来逛青楼了,怕不还是个雏吧?哈哈哈……”
几声大笑却是让黎修戎憋红了脸,瞪着眼睛看着相如,低声一句“浪荡子”,便也不看了风景,闷闷的坐在一旁喝起了茶水。
“呸呸呸……这是什么茶,怎得如此之辣?”
黎修戎赌气般的喝了一口,却被一股辛辣味刺激了咽喉,慌忙吐了出来。
低头瞧去,只见杯中清亮一片,哪里有半根茶叶?
“你这小子,莫不是刚断奶不成?长这么大没碰过女人也就罢了,竟连酒水也不识得?”不知为何,相如只需瞧着黎修戎,便心里不舒服,像极了他最讨厌的那帮满嘴之乎者也的老顽固。
“这便是酒?”黎修戎皱了皱眉头,习惯了相如的嘲讽,知道自己辩不赢,索性也不去反驳,低声呢喃:“也不知那些书中饮酒作乐的文人怎会喝如此辣口之物,真是怪哉。”
说话间,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黎修戎直欲作呕。
“嗝,娃娃,这酒可不是这样喝的。你得换大碗,这酒要多喝,嗝,喝多了才懂其中奥妙。”
黎修戎忍着反胃,抬眼瞧去,只见一枯容老朽靠在门板上,一双醉眼迷离,手中提着一个酒罐子,不时地灌上一口,乐的露出满嘴老黄牙。
头上可怜的几缕枯发随意披散着,让人生怕一阵风带的一根不剩。
“老人家,您是不是醉了,走错房间了?要不我送您回去?”黎修戎见老人瘫在地上,虽说不喜那般味道,却也走近前搀扶起来关切的问道。
“也是哦,老头子可能真的找错地方了,嗝,这样清冷,哪里像是喝花酒的地方?”
老者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又是喝了两口,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黎修戎,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道:“莫不是老头子又喝醉了?怎得金灿灿一片,好像瞧见了那寺里的金佛?”
黎修戎闻言哭笑不得,“老人家怕是真的瞧错了,小子凡人一个,怎比得上佛陀?”
老者又是揉了揉眼睛,像是看的真切了些,笑了笑道:“人老喽,这眼睛都花了,方才还看见公子浑身闪着金光,耀的老头子睁不开眼呐。”
扶着黎修戎的胳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去,却是双眼一亮,拖着晃晃悠悠的身子往房内走来。
“呦,公子在这儿呢?嗝,您可是让老奴一阵好找哇!”
说着话,却是一把坐在了那用折扇挡着脸颊的相如身边,伸手搂住了肩膀,在那洁白的衣衫上留下一道油黄的手印,一脸的亲热。
本就是怕这从不洗澡的老头熏跑了姑娘,相如才紧躲慢躲,可还是让找到了!这老头怎得如此阴魂不散呢?
嫌弃的推开老者,相如一脸不自然,蹙着眉头说道:“老唐,你不是在溢香楼陪姑娘吗?怎得又寻来了?莫不是觉得那儿的姑娘不水灵?”
“诶,公子你悄悄撇下老奴走了,可是有所不知呀,嗝。”老唐一脸痛哭流涕,伸出破袖子摸了摸眼角,又是提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你给老奴寻得那几个姑娘,老奴这把老骨头哪里消受得起呐?”
“你瞅瞅老奴这脸上,嗝,想好好喝口酒都不行。”老唐委屈的仰着脸,指着脸上几个地方,满是不情愿。
只是那张老脸着实有些枯瘦黝黑,相如睁着眼睛瞅了半天,才隐隐约约找到几个浅浅的唇印,也是难为了那几位姑娘。
眼看着老唐舔着一张脸越靠越近,相如又是推了一把,坐远了一点说道:“看得见,看得见!别离本公子这么近。”
“既然那里不痛快,你便在这里呆着。一会姑娘来了只管喝酒,莫要多言,若是惊了美人,本公子可饶不了你。”
老唐摇了摇酒壶,笑道:“有美酒就好,有美酒就好。大老远我便闻见这楼上的酒香啦,可是馋坏我老头子了。那些姑娘哪里比得上?”
“我去那边蹲着,不打扰公子,不打扰公子。”说罢,老唐将桌上美酒灌入手中酒壶,眉开眼笑的坐在了角落,摇头晃脑的品了起来,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申屠,你可识得此人?”一旁的黎钟阳眯着眼睛瞧着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糟老头,悄声朝着身后的冷面汉子问道。
直到此刻,黎修戎才知晓这汉子的姓名。
而从那老头进门起,那申屠便紧绷着身子,手中长刀也不由攥紧,眼神稍显凌厉。
一般人自然瞧不出,可毕竟与黎钟阳相处了这么些年,这些小动作还是感觉的到的,故有此一问。
“不识得……不过,定是一位高手……用剑的高手!”申屠冷声说道,眼中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战意。于这大都多年,除了那皇宫中的几位供奉以及那阉人曹不四外,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让他感兴趣的对手。
“能被你称为高手,那定是不简单,想来应该是左柱国派下的护卫。”黎钟阳说着,饶有兴趣的打量起那老头,却也找不到丝毫武者的气息。
黎修戎也好奇的望了望,却也是瞧不出什么,疑惑的问道:“这位……申大哥,你怎知此人用剑?”
斜眼撇了撇黎修戎,那霸道的眼神让他心中一惊,回过了头,申屠冷冷说道:“剑意。”
那般练到极致的剑意,早已深入骨髓,便是锋芒不露,也摄人心魄。不过如黎修戎这般不懂武学之人,自是察觉不出来。
春神阁间,气氛一时凝重起来,只有那老唐一人坐在墙角,痛饮酒水,好不快活。
江风阵阵,此刻已近黄昏。
忽而一位小厮敲门而入,不急不缓的躬身问道:“几位客官,花魁此刻已沐浴更衣,梳好装容,不知几位公子老爷几时可见?”
不待几人说话,相如一拍折扇,当即喜道:“怎么让美人久候?既然已梳洗好,那快请上来便是,本公子倒要瞧瞧如何美貌可被称为天人之姿!”
“诺。”小厮得命,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那房门再次大开,顿时烟雾弥漫,顺着门缝窗隙喷涌而来,瞬息铺满了整个春神阁,宛如仙宫云雾一般,令众人啧啧称奇。
“铮!”琵琶声响,带起仙乐齐鸣,嘈嘈切切,珠落玉盘,悠悠悦耳。
倏然间,一众曼妙女子身着霓裳仙羽踏乐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舞姿婀娜撩起烟雾腾腾。
若云中神女争相斗艳,腰肢扭转,手臂大腿尽露,酥胸半呈,嫩白一片勾人神魄,织出一场极美的视觉盛宴。
轻提雕凤银壶,呈上琼浆玉露,淌入琉璃玉盏,酒香溢满楼阁。
此情此景,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黎修戎也算醒得了几分文人骚客的心境,目光些许迷离,品了一杯美酒,忍下那几分灼喉,竟是品出了一丝甘醇清冽。
心中不由对那老唐说的醉话信了几分。
一舞完毕,曲风骤停。
众美翩然而退,视线开阔之下,场中便只余一位红衣女子飒然而立。
长袖挡了半张容颜,只瞧得眉眼低沉,惹人万般垂怜,犹如落凡嫡仙,遗世独立。几人的心神也在此瞬间停了半跳,屏着呼吸不愿打破此等美妙。
仙乐再起,女子也是随乐而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长袖卷起阵阵青烟,霎时间仙雾朦胧,绝世容颜若隐若现。
一袭红裙在烟雾间挥洒,宛若凤凰舞于长空。虽说一人独舞,可再多的鸟雀,又怎能比得过凤凰?
烟尘被江风吹散,女子容貌尽显。
眉眼含羞微微开合,一点朱唇显露万种风情,眉心纹有一道火色红莲,与那凝脂肌肤辉映,撩人心神。一双玉足犹如天成,嫩藕脚趾轻点,若两只雪嫩蝴蝶翩翩而舞。
便是相如这般阅尽天下美色的公子,也是瞪直了双眼,微吞口水。
“世间竟真有此等女子,‘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妙哉,妙哉!天人之姿尚不为过,不为过!”
相如轻声呢喃,见女子舞毕,束手而立,慌忙起身将自己的凳子搬了过去,伸手便要请那女子坐下。
见女子低沉着头,略显警惕的退后了两步,方才尴尬的挠了挠头,歉意说道:“瞧我,初见姑娘这绝世容貌倒是失了神魄,还请姑娘莫怪,莫怪。”
说罢也是退后了两步,自是君子之风,不敢稍有逾越。
相如见那女子不愿坐下,做了个请的姿势,连忙说道:“姑娘且坐便是,此等玉足,怎能沾了这地上污尘?”
“若是你们妈妈怪罪,自有公子我给你撑着。”
经不住相如的软磨硬泡,那女子还是坐下了半个翘臀。只是却绷着身子,如坐针毡,远没有起舞时的自然洒脱。
黎修戎见相如此般举动,不禁摇了摇头,却是想起了书中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瞧那一副“猥琐”的表情,当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相如见姑娘坐下,满意的咧了咧嘴,回到桌子旁随意的扯过来一个凳子坐了下来,摆出一个自认谦和的笑容,柔声问道:“不知姑娘是何芳名?先前所舞,应是‘洛神’吧?”
听闻“洛神”二字,黎修戎也是从对相如的鄙夷中回过了神,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与娘亲相处了不少时日,她以前的故事自然也是知晓一二,这“洛神”不正是自己娘亲多年前的名头吗?
“回公子的话,奴婢贱姓虞,妈妈唤我九九。先前所舞,确是‘洛神’。”
入了这风尘,自然也不会用真名,算是给自己留了一点尊严,青楼女子大都如此,顾也只是说了那老鸨寻常喊她的名字。
相如摇了摇头,略显惋惜的叹道:“早闻多年前这大都有位奇女子,凭得一舞‘洛神’揽尽天下星辉,高居‘春神榜’第三。此后嫁入深宫,留下的只有传说,未能所见,实为今生一大憾事!”
“不过今日,九九姑娘一舞风尘起,再现往日风情,当不逊于那‘洛神’吕绮玲。小生有幸得见,着实了却了一桩心愿。”
“公子说笑了,九九平庸之姿,怎敢与先辈争锋。只求学得‘洛神’一分风采,便也三生有幸。”虞九九颔首轻声说道。
而听闻有人赞赏自己娘亲,却是比夸赞自己还要让黎修戎心中舒爽,对这本就惹人心动的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
至于那相如,该烦还得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