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从四面八方返回，穆圣说：“任何人不该随便走掉，他应最后辞别游天房。”
——伊本·安巴斯转述
麦加啊，我真的就这样要离开你了吗？卡尔白啊，我真的就无法再见到你了吗？这亲切的建筑，亲切的街道，亲切的椰枣树，亲切的人群，真的就会在我的视野里淡出吗？我这一生，一共需要多少热泪才能哽住对圣地的思念和向往？
四十四、离愁别绪
1月23日
今日的圣城麦加，烘托在一片不舍的情怀中，依恋的目光强烈地紧紧地抓住圣城的各个角落，到处都在上演着告别的剧目。哈吉们不愿离开麦加，麦加也在留恋着，等待着哈吉们的再次来临。
一辆辆的大巴车停靠在各国驻地的门口，不同装扮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哈吉们开始准备启程了。他们要走了，要回去了。他们完成了一项主命的功课，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他们将凯旋而归，他们将接受家乡亲人们的欢迎和祝贺。虽然如此，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兴高采烈，更多的是离别的伤痛，是依依不舍的泪光。
出了禁寺，穿越形形色色忙碌的人群，穿越街边排列的一辆辆准备启程的汽车，穿越四处摆设的高喊降价的各种商摊，我们来到夫他们的驻地。
穆萨弟弟他们回来了，大姐被大雨淋病了，在发烧。听他们讲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他们如何不知所措，如何被雨浇透，如何躲雨，如何惊恐地望着雨中漂浮的人和物，如何在潮湿的帐篷里度过寒冷的一夜，真是后怕，深深体会到他们的艰辛和不易。
他们的返程机票很不好订，目前能够拿到最早到约旦的机票是2月20日，这就是说，他们还要在沙特停留近一个月。他们准备先到约旦，在那里住几日，顺便到叙利亚一游，然后再绕道泰国返回。这样算来，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要到三月份才能够回到家。
只能这样了，先送走女儿，再送我，然后他自己再——一切托靠真主吧。
明天晚上女儿将会跟约旦的团队回去。
是夜，我拉着女儿的手走在月光如水的街道上，我们往驻地走着，诉说着。她给我讲着在约旦求学的点点滴滴，有快乐的趣事，也有伤心的委屈；有朋友姐妹间的琐事，也有叔叔婶婶的体贴和亲情。我絮絮叨叨，千叮咛万嘱咐，豆腐三碗三碗豆腐地重复着同一个话题，似乎怎么也放不下。她靠着我，喃喃地应答着，微风轻轻佛过我们的面颊，像是在倾听又像在倾诉。
我真不敢面对明天她独自的离去，害怕看到她将自己飘飘的黑色长袍的背影留给我。一切托靠真主！求真主能够引领她、慈悯她，能够给予她幸福、快乐和健康。
四十五、称验行李
1月25日上午
这一天，将是在麦加居住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忙碌的一天。从帮布达开始一直到午夜，我如同在战场又如同在舞台，变换着角色变换着情绪，走马灯般忙碌着，往前冲着，不能停息不能止步，在不同的情绪的左右下，经历着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帮布达之后就开始装箱捆扎行李，9点钟，总团的工作人员就要来做行李托运前的检查、验收工作。
老公帮着我将零零碎碎购置的礼品和自己喜爱的工艺品、拜毡、衣物等整齐码放在箱内。装箱的过程又是对自己所购物品的检阅和欣赏过程。望着买给儿子的质地柔软的白色长袍，想像他穿着长袍、戴着白帽的可爱俊朗摸样，想儿子了，真想早点儿见到他。
只有在装箱的时候才感觉到箱子的窄小，才感觉到物品的沉重和繁多。这个时候，哪怕是小小的拳头大的地方也显得弥足珍贵，哪怕是一条纱巾也显得多余。连挤带压将朋友、同事托我代买的化妆品、首饰等和自己购置的物品、书籍满满地装了一箱，装好拿弹簧秤一称，超重了，超过了规定的35公斤，无奈只好打开取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这样忙乎了半天，终于将符合航空公司要求的35公斤随机托运行李捆扎完好。
9点开始，总团的工作人员抬来一个巨大的落地秤，在大厅以分团为单位依次称验每位哈吉的行李，符合要求的行李将贴上标签，统一封存在大厅一角，由专人看管，明天早晨行李将与我们一起前往吉达机场登机。
为了今天的称验顺利进行，昨天晚上各团团长、副团长和小组长一道拿着手提弹簧秤挨个房间提前称验了行李，不仅称了重量，并打开检查了有无装水情况。因为航空公司严禁托运行李中携带水，主要是害怕行李在机舱中互相挤压、碰撞，引起水桶破裂，水流到行李舱地面，使地面下的电路潮湿，发生危险。因为考虑到哈吉的特殊需求，允许手提行李中携带15公斤则木则木水，同时限定除手提15公斤水外，还可以携带5公斤的随身物品。
为此，一些想多带则木则木水回去的哈吉，早在10天前就将所需的水和一些书籍等物品装箱，提前通过外航托运回国。
昨天晚上团长和组长们的工作很辛苦，做了大量的耐心的解释和劝说工作，许多哈吉超重的行李和装了水桶的行李，都自觉取出了多余部分，基本达到了要求的标准。
11点多才轮到我们分团称验行李。令我没有想到和尴尬的是，我负责的团行李超重的比较多。主要是因为我工作不到位造成的。昨天我去送女儿，称行李的事拜托给副团长和各小组长，结果由于自己对此重视不够，没能认真负责，给今天的工作造成麻烦，唉，真是不好意思。
副团长年纪比我大，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无论是教门还是人品都是一流的。在朝觐的日子里，给了我很多帮助，特别是女儿和夫来了以后，他在工作方面帮了我不少忙，跑前跑后，不辞辛劳，替我做了许多工作。因此，昨天晚上我也就顺理将检查的事拜托给他。可现在我才明白，这事跟别的事不一样，不能马虎更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亲自查验，严格要求。可后悔已经晚了——
团里一半以上哈吉的行李都超重了，被要求当场打开取出一部分，然后再称验。这样打开，称验；称验，打开，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基本过关。最令我气愤和尴尬的是，一直以来经我建议推举做我的分团伊玛目的一位阿訇，在此时此刻挑衅般地行李严重超重，并表示坚决不取掉多余部分。望着大厅中央被他扔下的一大堆行李，我呆坐在椅子上，哑口无言，像遭遇当头一棒般完全找不着北了。我被他气得满脸通红，心跳加速，双手冰凉。
谁这样做我都不会如此痛苦，谁这样做我都不会如此想不通，怎么能够是他？怎么能够是这位阿訇？是这位在旅行中一直带领大家念应召词带领大家做功课的伊玛目？是这位一直受我尊敬并时时处处谦让照顾的阿訇？他是一位年轻的开学阿訇，在贫困的西部乡村开学的阿訇。这次是他第二次朝觐，并带着年轻的妻子和16岁的女儿。因为他们如此年轻对教门如此虔诚，很令我钦佩。特别是他的女儿很可爱，和我女儿同名同龄，因此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偏爱着这个小姑娘，这个我的团里最小的哈吉。
阿訇一家三口，却拿来4件行李，而且每件都超过40公斤。工作人员让他们去精简，结果他扔下行李扬长而去。等所有乘坐第一架返程飞机的哈吉的行李都称验完毕，仍然不见阿訇的踪影。差人去请，被告知阿訇在礼瞥申尼，让等一会儿。总团的工作人员从早上9点到现在的中午1点多，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被一件件的行李搞得筋疲力尽，但就因为这位阿訇，他们还不能休息，还要等。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阿訇的踪影，正焦急间，在人群中我看见了阿訇的女儿，忙近前告诉快叫她爸爸下来，大家都在等。没想到小姑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真主啊，身为父母就是这样给孩子做榜样这样教育孩子的吗？我的脑袋和心脏又遭到了重创，怒火涌了上来，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我告诫自己，耐心，耐心，再耐心。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阿訇的影子。无奈之下，秘书长派省团的肖阿訇去做这位阿訇的工作，询问缘由。很快肖阿訇无可奈何地回来了，说那位阿訇没有任何原因，就是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根本做不通工作。
眼看快3点了，大家实在等不下去了，都很气愤，而我更多了一份羞愧，因为是自己负责的团里的人员出了问题，而且影响了大局工作，真是失职。最后，总团的工作人员决定不等了，说：收工，阿訇的行李就那样放着，明天不许他的行李上飞机，让他来找我们再说。
拖着疲惫、饥饿、愤懑的身体回到房问，才想起，在麦地那大学读书的弟弟早上来看我，我把他交给夫，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后来又被阿訇气糊涂，竟把弟弟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也一直没有吃饭，一直在等我。
在一连串的抱歉声和一脸的愧疚中，我急忙煮了几包方便面，加了两袋儿从国内带来的袋装牛肉，权充招待弟弟的午餐了。
吃饭间，我将阿訇的行为讲给他们听，房间里的人都很气愤，打抱不平地嚷嚷，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做阿訇。阿訇首先应该是表率、是先锋、是模范，如果大家都像他一样携带大量超重行李，那么飞机如何正常起飞，众人的旅行安全如何保证？如果允许他这样做，对那些将多余行李用昂贵费用提前托运回国的哈吉来说，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一位曾在国内机场负责行李托运的同事告诉说，从国内出发的时候，这个阿訇的行李就是最多的，其中有一箱全部是“仁丹”药，安检后这个箱子虽然被放行了，但箱子主人的所属分团和名字他却牢牢地记住了。于是大家又猜测，阿訇是不是在做生意，来回倒腾点儿东西，换取费用。一切不得而知，只有真主知道，我们不应该歹猜。我的心情真的很沉重，费解于这位阿訇，费解于他的所作所为。
在复生日，称盘中最具分量的，莫过于敬畏和美德。
真主啊，求你引领我们，求你引领你的仆人们走上虔敬者的归信之路。阿敏！
四十六、辞朝
1月25日傍晚
吃完饭，弟弟和夫看我一脸倦容，让我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带我去做辞朝。
小憩片刻，起身换了大小净，换了干净的袍子，跟老公和弟弟一起出门步行前往禁寺。
在离驻地不远的那家维吾尔族人开的新疆清真食堂，我们三个人用了晚饭，并打电话给家人，告知明天返程的时间。
由于吃饭和打电话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悠扬的唤礼声，沙目时间到了。前方路边不远处有一个较大的清真寺，人们三三两两地向寺里涌去。我们快步赶了上去。
除禁寺和圣寺外，一般的清真寺都是男女分门进入，分别在不同的礼拜殿礼拜。可这个清真寺却是和禁寺一样，男女从同一个门进出，在同一问礼拜殿礼拜。礼拜的人很多，三层大殿都已经跪满了人，在第三层我们找到了空地。老公和弟弟在前面和男人们跪坐在一起，我在后面女人聚集的地方跪坐了下来。后来进来的男人由于前面没有地方，也就在后面凑在一起坐了，后来的女人又在后来的男人的旁边隔了一点儿距离聚在一起坐下。就这样，大殿里，一块男人区，一块女人区，密密麻麻不规则地布满了礼拜的人群。不知是朝觐期间由于人多才这样，还是平日里就如此，有点儿不明白。
礼完沙目，在薄暮中我们向着禁寺的方向走去。
明天我将要离开了，将要离开这个我依恋的城市，将要离开这个我深深爱恋的地方，这个我朝思暮想的地方。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前往禁寺，最后一次行走在前往禁寺的道路上。真主啊，祈求你，祈求你不要让我的这次行走成为此生的最后一次。求你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够走在这条路上，还能够走在通往禁寺，通往卡尔白的路上。我只求你佑助！
古拜弟弟住的地方较远，到禁寺广场礼完虎伏坦拜后即与我们告辞。老公带着我进入寺内，完成我的最后一项功课——辞朝。
按照教法规定，非麦加的朝觐者离开麦加时，要做最后一项朝觐功课——辞别游，即辞朝。据伊本·安巴斯的转述：人们从四面八方返回，穆圣说：“任何人不该随便走掉，他应最后别游天房。”
我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卡尔白近前，望着熟悉的神圣的卡尔白，望着将要辞别将无法再见的卡尔白，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哗，哗”地流满了双颊，沾湿了衣衫。此时此刻的卡尔白在我的泪光前是那样的圣洁，那样的亲切，我真想扑过去，扑向她的怀抱，附在那圣洁的墙上，附在金色的穆立台则木上，附在黑石上亲吻黑石，向真主诉说，向真主祈求，我愿意就那样永远趴在那里，永远也不离开。
可现实中密不透风的拥挤人群将我和卡尔白隔开，虽然近在眼前，虽然仅一米之距，但我只能就这样望着。如果我不是女儿之身，我想我一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定会左突右挡，挤向卡尔白韵身前。可现在我只能留恋地望着，任泪水挥洒。
就这样，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卡尔白，身体木然随着人流游转着，心中默念着环游的都哇宜。每到黑石线上，遥望卡尔白挥手示意，向黑石飞吻，赞念：奉真主之名，真主至大！
一圈，一圈又一圈，很快7圈过去了，环游结束了。虽然在麦加的日子里我经常会到禁寺来做环游，转团瓦夫，以善功来求真主的回赐，但这次的环游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也不似副朝和正朝的环游。这一次，少了欣喜多了留恋，少了欢愉多了沉重；这一次，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卡尔白，一直望着卡尔白，似乎要将卡尔白映入我的心灵深处。我知道，这是我这次麦加之行中最后一次环游天房，也许这将是我此生的最后环游。我珍惜环游中的每分每秒，如同我生命中最后的美丽时光。
在易卜拉欣立足处的后面，我怀揣虔诚，流着泪礼了两拜圣行拜。礼毕，举起双手，祈求：
主啊！我是您的仆民，是您的仆民的女儿，是您女仆的女儿，您使我骑乘了您为我制服的骑乘物；您使我庇护在您的区域中，使我藉您的恩惠到达了天房，您帮助我完成了朝觐的功课。如果您喜欢我，那么求您加倍地喜欢我吧！要不，在离开您的天房之前，从现在起您就喜欢我吧！这正是我返回的时刻。主啊！求您准许我，不要让我背弃您、背弃您的天房；不要让我违抗您、憎恶您的天房。主啊！求您使我身体健康，使我坚持正教，赐给我美好的归宿。只要您让我活着，就让我服从您，求您使我获得今后两世的幸福，您是全能于万事的主。
我祈祷着，哭泣着，仰天长叹，胸膛里涌进了满满的离愁别绪，心际间更是充满着撕心裂肺的流连不舍。我一点儿也没有了“哈吉”的自豪感，倒是那一团化解不开的依恋，沉甸甸压在我的思绪里，仿佛年幼的孩子将要离开母亲，将要远走他乡，将要深入荒蛮之地。
我哭泣着从跪拜的地方站起来，走到则木则木饮水处，满满接了一杯则木则木水，双手端起，饱饮三口，面朝卡尔白感赞真主，并祈求真主给我有益的知识，丰厚的给养，医病的良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