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班结束后我赶着去做了一件中国式的长袍,用于朝觐期间穿。以前有一件阿拉伯长袍和一套巴基斯坦式服装,有时遇一些特殊活动穿,以示我鲜明的穆斯林身份。这次我想是要去麦加,我是中国穆斯林,应该有点儿中国特色。于是,仿照旧时的旗袍,做了宽宽松松两边不开叉的大襟长袍,湖蓝色,滚边盘扣,感觉应该很有味道。同日寸又为配这件长袍去清真寺旁边的穆斯林用品望着手中雅致而柔软的纱巾,想像着我的美丽的长袍,想像着自己穿上长袍戴上纱巾走在麦加的大街上的情景,眼眶竟有些湿湿的。我的思绪飘忽到了我第一次穿长衣戴盖头走进清真寺的那个斋月的夜晚,那个改变我整个人生的夜晚,那个让我受真主慈悯心灵震撼而思想真正皈依的夜晚。
那是一个冬天,是一个特别不适合出门的日子。刺骨的寒风穿过大衣、毛衣,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我受同事之邀,到他家开斋,然后在他们家旁边的清真寺里参加盖德勒晚上的礼拜。那是我第一次去礼拜。
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长风衣,然后又找出一个到临夏出差时当地同行送我的绿盖头。我怀揣着衣物和激动狂跳的心脏,在那个寒冷的黄昏,穿过城市的高楼和一条条街道,向我一直梦想的殿堂奔去。
当我到同事家时,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潮红。寒冷已被激动逼迫得无影无踪。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封斋,偶尔因为好奇会封一两天。其实那晚我也没有封斋。同事知道我虽然是回族,但不封斋,不礼拜,而那晚他固执地叫我到他家开斋,我说我又没封斋,他说没封斋总可以吃晚饭吧。我知道他的主要目的是让我走进清真寺,去感染,去熏陶,去感受。
那晚吃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忘却。我只记得自己认真地洗了小净,仔细地穿戴了,然后在同事爱人的带领下,向着我心皈依、神圣的地方走去——
那是我平生的第一次礼拜。第一次,为了对真主的膜拜将腰弯曲;第一次,将自己的膝盖跪在了真主的房子——清真寺的大殿之上;第一次,将自己的脑门和鼻子紧紧地贴在拜毡上,任泪水长流。
虽然我不会礼,不会念,仅仅是学着同事爱人的样子,跟着大家鞠躬、叩头、坐、立,但那一刻我通体颤抖,血液奔涌。当阿訇那雄浑激越的领拜念词响起的时候,我止不住泪流满面。我像一个婴儿般无措和茫然,心中涌起的强烈的敬畏感和神圣感将我击倒。我渴望,我渴望真主的恩泽,渴望伊斯兰的光芒。我只有一遍遍跟着大家将头颅叩倒在大殿的拜毡上,一遍遍完成着形体和思想的皈依,一遍遍感受着伊斯兰神圣的力量。
那一夜似乎过得很快,步出清真寺的时候,身体和思想还在游离,还在大殿里徘徊。我很兴奋,几乎彻夜未眠。
那一夜,我知道我的灵魂经受了一次特殊的洗礼,我聆听到了伊斯兰的声音,我感受到了身体力行的信仰的美丽。
从那一夜起,我开始翻阅有关书籍,开始在伊斯兰的学海中饱览;开始在斋月尝试封斋;开始慢慢学习礼拜,重新拣起小时候姥姥曾教我的“法蒂海”和“清真言”。
从那一夜起,我开始了生命历程的蜕变。耳中灌满寂静,心中充满感激。
信仰虽然是我骨血里旧有的,但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奔涌,真正感受到这份战栗的幸运。
此后每年的盖德尔夜晚,我一定会到寺里礼拜,无论什么事都不能阻挡我去感受去体会去重温,而且每次的感觉都很强烈很震撼。
今年斋月的盖德尔夜晚气温骤降,天寒地冻,而清真寺里却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虽然我们去的这个寺是位于城市边缘的半山而建的,规模很小,也很简陋,但前来参加盖德尔夜礼拜的人却很多,一些另一个城区的人都早早赶了来。原本寺里准备的开斋饭显然供不应求,忙得寺管会的人和满拉们团团转,添茶送水,端菜上饭。可以看出,他们虽然又忙又累,但满脸的喜悦却是由衷的。
妇女们全部集中在二层楼上的女校里开斋、礼拜。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姐妹、大妈、奶奶们互道“色俩目”,谦让着愉快地品尝着真主赐予我们的开斋美食。
用煮好的红枣急急开了斋,礼了沙目拜,大家才坐定用餐。餐毕,姐妹们一起收拾整理了教室,做好了礼拜的准备。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按照要求,大家先礼了四拜圣行拜。然后坐下静听伊玛目诵读《古兰经》。我沉浸其中,感觉右侧扩音器里伊玛目那悠扬顿挫的诵读声在我的四周环绕,浸透着我的血液。我低头微闭双目,努力感觉这尊贵的夜晚的神圣。
接下来,按照每晚礼踏勒威哈的程序,我们在伊玛目的带领下虔诚、认真地做了礼拜。
刚开始礼不久,站在我旁边的一位女校的马老师竟哽咽着无法自抑,在她的感染下,她旁边另一位老师也抽泣起来,我的眼眶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当伊玛目的诵念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那声音空灵、优美,仿佛天籁之音。那声音穿破黑夜弥漫星空,那声音从天际滑向我的周身,我为之战栗,为之震撼。内心的喧嚣和骚动已被这空灵的声音驱赶走了,心境变得是那么的和美,那么的舒畅。似乎我渴望这一刻已很久很久,我也将珍惜这一刻到很久很久。
礼拜做完之后,阿訇在讲卧尔兹。由于喇叭的回音太大,我们这边根本听不清。于是应大家所邀,两位女老师为在座的姐妹们宣讲了盖德尔夜的贵重以及如何礼盖德尔的复活拜。最后,我虔诚举意礼了两拜盖德尔的复活拜,举起双手声泪俱下地做了都哇宜。愿饶恕的主应答我的都哇宜,喜悦我、慈悯我。
尊贵的盖德尔夜啊,在这一夜我诚心地向安拉忏悔,祈求安拉的饶恕,祈求安拉让我摆脱恶魔的困扰,让我像一个孩童般洁净。
尊贵的盖德尔夜啊,这一夜我诚心地向安拉祈求,祈求安拉让我振作精神,让我在茫茫的暗夜中寻着伊斯兰的光明前行。
真主啊,求您使我们热爱自己的信仰,求您用信仰美化我们的心灵,求您使我们远离叛教、堕落和违背,求您使我们成为走正道的人。真主啊,在您复生众仆人之日,求您保护我们免遭刑罚,求您免于清算地让我们享受乐园的恩典吧!阿敏——
四、亲情
12月2日
朝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真的,我感觉到了。我好像嗅到了圣地麦加沙漠中绿草的芬芳,品到了则木则木水的甘淳,听到了禁寺纯正悠扬的唤礼声,看到了百万哈吉围着卡尔白转动诵念……
我心飞扬,在城市的上空,我心快乐地飞扬。
许多事情都是从等待开始的。在诸多的生活等待中,等待幸福的降临是最最神往最最迫切的。这种等待总会在额头闪烁光辉,在心里占有崇高的地位。
有信仰的人生,走过的等待更多的是托靠,引沙安拉。我们托靠真主,祈求真主。人的力量是微弱的,真主确是全能的,是我们的主宰。
当许多记忆都是等待中的记忆,许多希望都是等待中的希望,许多岁月都是等待中的岁月时,我们便真正明白了安拉的大能,明白了我们的无力。祈求真主赐予我们今世和后世的幸福吧。
昨天收到了妈妈寄来的两千元汇款。打电话过去,她说是给我和夫朝觐用的,求真主回赐。其实我一直就在拒绝她寄钱来,因为我们朝觐的经费很宽裕,没有经济问题。而两位老人存钱不容易,抚养我成人,没能让我回报,却总是在帮助我,惦念我。
母亲说:“我知道,别人朝觐有很多亲友来送行,亲友都送,我们做父母怎么能不送呢?”“嗨!其实我觉得朝觐是给自己干功课,没有必要烦劳大家。过去人们大都经济困难,出去一趟,跋山涉水很不容易,很多不能平安回来,所以大家都要来送行并提供一些帮助。现在经济、交通、通讯飞速发展,出国门已不是很难的事了。所以旧习应该改一改,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的。每个人把自己的主命功课做好就是最好的敬畏真主,最好的善功。”
但我磨破嘴皮也没用,母亲还是把钱寄来了。我知道她寄的是母爱,是遥远的牵挂,我无法再拒绝了。母亲的心意啊。我温暖,一股暖流霎时在全身涌动。我拿着汇款单就那样呆呆地坐了很久,双眼湿润,思绪从我的出生开始转动。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母亲生养了我。十月怀胎,对于别人的母亲可能是一个幸福的过程,但对于我的妈妈却是痛苦多于快乐。她的妊娠反应非常厉害,几乎就是呕吐了整整十个月,吐完了食物吐苦水,最后开始吐血,为此多次住院,几乎是用液体维持生命所需的给养。大夫说从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妊娠反映,实在不行就打掉吧。但妈妈坚持将我生了下来。
祸不单行,刚刚出生三天的我,高烧40多度不退,不进食,只翻白眼。医生诊断患有败血病,已无医治可能。
妈妈抱着我哭了三天三夜。她就那样坐着,不吃不喝,一直不停地哭。
虽然,在我之前她已有了一儿一女,但不知为什么,妈妈竟是那么舍不得我,那么喜爱我,那么无法让我离去。
妈妈除了紧紧抱着我不撒手,除了泪流满面,再没有任何言语。其结果是母亲现在一流泪即头疼欲裂。
也许是妈妈的眼泪和祈求得到了真主的疼慈和应答。就在爸爸出门给我买卡凡布的时候,碰上了一位老中医,他给了爸爸秘方,于是我得救了,活了过来。
是真主的疼慈、母亲的爱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幸福的生活。
从此母亲用她的爱浇灌着我,修正着我,使我渐渐成熟、成长起来。
当我也怀胎十月的时候,妈妈依旧守护在我的身旁。我进入产房,门外等待的是焦灼的母亲。我的每一声疼痛的叫喊都揪扯着妈妈的心。她说她那个时候时刻准备着为我献血(她和我的血型相同,都是比较少见的AB型),并且准备着为我捐献任何的器官,甚至心脏。当然生孩子没有捐献器官的可能,可妈妈就是那样想的,她愿意为我承担一切痛苦,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她把我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但是我呢,我觉得自己愧对父母。刚成年便离家求学,从此落定异乡,未能在双亲身前尽孝。虽然节假日尽量前去探望,但总是聚少离多,病榻前疏于端汤递药,还常常让父母牵挂。实在愧于养育之恩。
望着沉甸甸的汇款单,我一下子百感交集。虽然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在我身上花费的远远超过这张汇款单,但这次非同晚上,我抽空给居住在北京牛街的92岁的姥姥打了电话,诉她我要去朝觐。姥姥特别高兴,直说:“我祈求真主给你平安、利。”姥姥还说她被评为健康老人,昨天五姨陪她到东四去参加奖大会,给她发了奖品和奖牌。姥姥的诉说显得很兴奋很知感。
姥姥是民国二年生人,出生于北京的一户回族商人之家。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一生养育六个女儿。姥爷去世较早,近三年来她用她的坚韧度过了多舛的岁月,用她的慈爱迎得了我们的依恋。
在我幼年的时候经常会去北京,在姥姥身边度过自己的学龄前和上学后的寒暑假。是姥姥不厌其烦地给我灌输伊斯兰思想,是姥姥教会我念清真言,是姥姥教会我洗大净,经常带我到牛街礼拜寺去洗,是姥姥教给我穆斯林的生活常识和注意事项;同时姥姥又教会我做饭、洗衣、缝补衣物等家务活,教给我做人的道理。是姥姥将伊斯兰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
我常常想,这么多年我起起落落,思想游离,但始终没有远离没有抛弃伊斯兰,就是因为姥姥给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是因为姥姥将我的幼苗扎根在伊斯兰的沃土上。姥姥是我的启蒙老师。
现在已九十多的姥姥,跟我的大姨妈住在牛街早已翻盖了的新楼房里,饮食起居完全自理。身体依然那么硬朗,依然耳聪目明,牙齿坚固,依然那么慈眉善目,依然与前来看望她的孩子们谈笑风生。
作为一个穆斯林老人,多年来她严守一天五次礼拜的功课,起居、生活十分规律。闲来她会戴上老花镜悉心奉读《古兰经》,在伊斯兰文化知识的土壤中平实自己的晚年。
更多的时候,她在为儿孙祈祷。
她说:我现在帮不了你们更多,只有祈求真主赐给你们健康和平安。
九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健康,这是真主的恩典,也是她宽容豁达的性情和穆斯林健康的生活习惯所致,愿真主护佑我的姥姥健康长寿,颐享天年。
祈求仁慈的主、厚惠的主、施恩的主清洁我的心灵,保护我的父母、儿女,所有的家庭成员和全体穆斯林兄弟姐妹免受祸害、忧虑和困难。阿敏——
五、他们启程了
12月13日
夫启程了,踏上了漫漫朝觐之路。祈求真主慈悯他们旅途平安,慈悯他们能够顺利完成自己的朝觐功课。阿敏!
由于没有告诉亲朋,所以送行的也只有家里人,简单、愉快,气氛热烈而不喧嚣,情绪昂扬而不激烈。就那么平平淡淡,朴朴实实。一切凭着真主的口唤,凭着自己虔诚的举意。
正如夫言:我们是给自己完成功课去了,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打扰亲朋。
昨天上午夫去给他的爷爷上了坟,晚上给我的父母打电话辞行。今天下午我陪他到他常去礼拜的清真寺礼了两拜辞行拜,然后我们一起到公公、婆婆那里,大家集中一起出发。
公公、婆婆显得很兴奋,那种喜悦真是发自内心的。是啊,老两日早已是哈吉了,现在女儿、女婿、儿子、儿媳们又都即将去朝-觐。感谢真主,两位老人真是有福之人。求真主慈悯两位虔诚的老人。
因为夫和他的姐姐、姐夫们要利用这次机会到约旦去看望他们的弟弟、弟媳、孩子们以及我们的女儿,所以不能参加政府组织的朝觐团,只能自己探亲朝觐,一切手续全部由自己办理,面临的困难可能会比较多。我因为工作因为带团任务不能和他们同往,有一点遗憾,但在麦加就可以见面了。引沙安拉,让我们能够一起共同完成正朝的功课。
冬日火车站的夜晚,漆黑而寒冷,零星的戴白帽和盖头的身影在站台上闪动。我带着儿子和姐姐们的孩子一起来送行,公公、婆婆竟然不顾年迈体弱,也来了。老人在寒风中巍巍颤颤着与儿女们话别,眼中泪光莹莹。姐姐们早已是痛哭流涕了,仿佛在进行一场生死离别。火车在一片嘤嘤的哭泣声中向着广州开动了,我搀着默默流泪的婆婆回家。
一个人回到家中竟觉得有些空空荡荡的,若有所失。独坐窗前,静静地梳理自己,梳理曾经。
这许多年来,我在信仰的道路上走得很曲折,一边收缩着,一边扩展着。在某一阶段,自认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的阶段,生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导演着,不断聚集着热闹和繁华,那段饱满的时光流光溢彩,持续膨胀着,渐渐露出了空虚和衰败的景象。终于——消失了,寂静了。
感谢真主对我的疼慈,及时地慈悯给我信仰的“讨费格”,让“困难伴随着容易,困难伴随着容易。”感谢真主,让我在困中历练,让我在困难中体味安拉的伟大和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