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格生仔细回忆,忽然他脑海中想起数月前自己迷失在树林中的场景,顿时激动道:“您是鬼仙子?!”
女子白了他一眼,道:“什么鬼仙子,难听死了,我叫萱清儿。”
“是是,清儿姑娘,诶……不对啊,你不是在寒州吗,怎么……”
萱清儿纠结了一阵,带着一副连找自己都不信的表情,道:“说出来可能有些难以相信,那天晚上我早早入睡,梦中来到一处黑暗的树林中,然后就碰到了你。”
梦?
“就这?”
萱清儿点头,张格生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弯腰拱手,道:“多谢清儿姑娘救命之恩。”
“你信了?”
“恩人所言,怎能不信?”
萱清儿看张格生认真的样子,本想再调侃两句,但意识到这会儿不是时候,便推着张格生往窗外走。
“哎呀,现在就别说这些了,天意让我们相遇,我救了你,你就不能死在这里,赶紧出去!”
看着萱清儿着急的面容,张格生抿了抿嘴,自从修得灵目后,他能看清一个人最简单的情绪,萱清儿流露出的语气和表情明显不是假惺惺,而是真心着急。他不禁问道:“那你呢?”
“我?我当然不会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这里的妖可都不是良善之辈啊!”
“我出不去的。”萱清儿摇头,她还未成妖时就被这里的大妖收养,从而培养成专门勾引男人的“工具”,这些年她也算是害人不浅,如果在梦中没有认识张格生,那今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呢。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走!”
“真的不行!掌控这里的乃是一头大妖!活了有六百年了!妖力滔天,你以为我们在皇城脚下,为什么还没有灵神和捉妖师来收拾我们?”
萱清儿说出了关键,这里离皇城有五十里地,可以说很近,但这风花雪月楼,一直开到今日,如果没有谁在撑腰,也说不过去。
皇城内的伏妖衙门这些年来一直在搜索这处风花雪月楼,观星司也曾推算,知道风花雪月楼在皇城百里内,但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按理说结界只有灵神能撑起,若是开放,任何人都能找到进入,若是隐藏,除非道士亲自出手,不然这地儿……就凭伏妖衙门那群人,是不可能发现的。
张格生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害了不少人,但在他的灵目中,女子身上并无多少罪孽,她的罪恶之处就是勾引男人,使后者心防松懈,然后被六百年的大妖拖入深渊。
不设防的心,吃起来才美味。
“如果我有能对付大妖的办法,你是否愿意与我离开?脱离这苦海?”
“你……”萱清儿犹豫了,她不想害了面前这位书生,很显然,之前的梦中相遇是天意在引导,她的作用和使命已经完成,在价值上,她没有办法跟张格生比。
反正在萱清儿心中,张格生不能死!
“如果你有那手段,就赶紧离开,我不会离开,也不想离开。”
“为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我离了这里,该去往何处?”
这其实是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去往何处?
但这个世界并没有所谓的哲学,张格生思索了片刻,道:“你必须跟我走。”
“为何你要这么执着?我只是个害人的小妖!”
张格生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妖,也知道你害过人,但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张格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小人!”
这话倒是让萱清儿愣住了,她从化作人形开始,就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男人,每一个都是贪恋她的美色,如此也就罢了,在每个男人被诱惑的那段时间,他们所做的恶事儿萱清儿都听得一清二楚,有的甚至比恶妖还要可恨。
长时间生活在恶徒之中,萱清儿第一次听到如此正气的话,当即心中一酸。
“你怎么不说话了?跟我走吧?”
萱清儿回过神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考取功名。”
“我呢?”
“你可以住我的府邸。”
“呵……”萱清儿摇了摇头,嗤笑道:“你让一个妖住你的府邸?当伏妖衙门是土鸡瓦狗吗?”
张格生倒是没想到这些,只是因为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如果不做些什么,那这些年的书不就读到狗身上去了吗?
“或者我带你离开这里,我知道,你还是处子之身,如此洁身自好之人,怎能待在这种地方?”
萱清儿低下头,咬着嘴唇,鼻子一酸,泪眼朦胧,她还以为张格生会因此而看不起她。
“你别……”萱清儿刚要说话,屋外响起一道声音。
“清儿,娘娘让我问您,那书生怎么还没搞定?”
萱清儿神色一慌,赶紧道:“这个……快了,他已经被我迷晕,就差最后一步了。”
屋外头那道身影听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后离开。
“娘娘让您快点,那书生的精气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对娘娘的伤有大好处。”
“知……知道了……”
等小厮离去,萱清儿深呼了一口气,看向张格生,瞳孔微微缩起。
因为张格生从书箱中拿出一把剑,放在了腰间。
“你……你是剑客?不对,那晚你剑法杂乱无章,简直就是在瞎砍。”
“我没说自己是剑客,这把剑……是我老娘临死前给我的,据说是保命之物,让我必须随身带着。”张格生抿着嘴,看着手中银色的宝剑,在剑身上,刻着一串文字。
这是仟文,两千年前的文字,至今已经无人认得了。
“这把剑……我能看看吗?”
“可以。”
张格生没有犹豫,将剑递给了萱清儿,后者神色一暖,接过后乾坤剑上发出一道锋芒,萱清儿惊叫一声,赶忙丢开乾坤剑。
“怎么了?!”
“疼!”
张格生看向萱清儿手心上的血印,上面还散发着焦味,他心中一疼,撕下衣摆,将萱清儿手心的伤口裹住。
“这是……道士的乾坤剑。你们家以前出过道士?!”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道士!
萱清儿疼得额头冒汗,还好这把剑年头久远了,不然像她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小妖,会立马飞灰烟灭。这下她终于相信,张格生有能力杀死娘娘了。
由于萱清儿的惊叫,外加乾坤剑上的剑气散发,让地下深藏了数百年的大妖惊觉过来。整座风花雪月楼开始颤抖,不少惊慌声连连响起。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巨吼,这处风花雪月楼,算是彻底……炸了。
“臭道士!五百年前伤我伤得还不够吗?!为何今日又来?!”
“不好,娘娘醒了!赶紧逃!”
萱清儿大急,在阁楼爆炸前抓住张格生的手腕跳下窗户。
还没等落地,一根藤鞭抽来。
“小心!”
张格生推开萱清儿,用剑挡在身前。
当!
藤鞭挥过,张格生浑身一震,胸骨碎裂,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砸断了数根竹子。
“咳咳……”
张格生吐出几口血,脸色略显低糜,还好之前练过武,又有乾坤剑抵挡,不然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小书生你怎么样?”
萱清儿赶忙扶起张格生,一脸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咳咳……”
张格生拄着剑站起,看向黑暗中那道朦胧身影。神色越发冷冽,受到法海的启发和影响,他对任何妖都没有好感。除了萱清儿,他爱憎分明,恩人就是恩人,无法与寻常妖混为一谈。
萱清儿看着那道影子,脸色布满绝望,瘦弱的肩膀不停的颤抖,没想到娘娘居然亲自来了。今天死定了,可惜了小书生,明明逃出去会有一番作为的。
“清儿,还不快过来。”朦胧身影厉声喝道,手中的藤鞭垂落在地,恐怕她不答应,鞭子就会挥来。
“还请娘娘放过这个小书生。”就算面对,恐惧,萱清儿还是不曾忘记给张格生争那一线生机。
“呵!”身影嗤笑一声,旋即慢慢走出,张格生这才看清娘娘的真面目,那是一张老得不能再老的面孔,身高只有五尺左右,滚圆的肚子仿佛怀胎九月,一双手如枯木般,反正张格生是不想看,再看就要吐出来了。
他的反应让娘娘着实愤怒,当年她也是貌美如花,颠倒众生的美人,只是做了一件错事,被道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纵使最后逃出生天,但还是被伤了本源,样貌才扭曲成这番。
张格生的表情明显让娘娘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岁月,当即她抬起鞭子,妖气缠绕,就要抽来。
“不要!”
一道清纱倩影挡在在张格生面前,绝望但坚定。
“清儿你!”娘娘气急,喝道:“赶紧滚开!我要杀了这个道士!”
“他不是道士!他只是个书生!还请娘娘饶他命!女儿愿永世为奴,帮娘娘恢复伤势。”
不是道士?娘娘疑惑的看了眼张格生,没感受到他身上的道韵后方才舒了口气,先前感受的那股剑意……还以为真有道士杀来了呢。
她已经躲了五百年,那些杀他的道士应该都死了吧?想到这里娘娘心情大好。丑陋的脸上露出愉悦和贪婪,甚是狰狞。
“既然不是道士,那赶紧让娘娘我吸干了他!”
“不要!”
“嗯?!”娘娘眼睛一瞪,身上妖气奔腾,吹得二人都跌了个跟头。“你居然敢袒护一个人类书生?!想死吗!”
“他……他不是一般的书生!他……他是……”萱清儿准备组织下措辞,忽然一张充满温度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张格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声道:“不用说了,恶妖就是恶妖,这老妖婆是不会放过我的。”
“可……”
“这有什么的,自古本就是人妖不两立,我这次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为民除害?
这四个字从张格生的嘴里说出来,有些违和,娘娘大笑一声,眼中寒芒闪烁。
“就凭你一个人类?”
“就凭我!但不只是我!”
“嗯?”
什么意思?这书生还有帮手?
“哼!老妖婆!你且看好!”书生冷喝,拿起乾坤剑,甩了个剑花,然后神色肃穆,剑立额前。
“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凡人能耍出什么花样!”娘娘冷笑不止,她百般确定过了,眼前这书生,身上绝对没有一丝元气!如果这样还能翻出浪花来,她六百年的妖力算是修狗身上去了,这样还不如去死。
“咳咳……”
张格生执剑于眉前,捂嘴咳出几口淤血,让心肺通彻,防止念词不当。
当!
张格生弹指剑身,声音幽幽传出。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
每读一个字,剑上的文字就随之亮起,一股霸烈的道韵传来。这是这把剑主人的道韵!
“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天地玄黄,阴阳妙法,一炁天尊,急急如律令……”
念到这里,张格生身上飘起一阵浩然正气,将萱清儿推出了十丈远,而娘娘此刻脸色顿时大变。
“传说中的乾坤之术!你怎么会……给本尊死!”
娘娘大急,浑身爆发出了滔天的妖气,连绵遮盖了百里的长空,她手中的藤鞭挥起,化作了一条狰狞的木藤恶鬼!
“小书生!”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轰!
一股银色剑气,自虚空中而来,仿佛跨越了千百长河,融入到了张格生的乾坤剑当中。
“请!”
张格生松开手掌,弯腰作揖,神色肃穆。
乾坤剑发出铮鸣,似乎承受了他这一礼,随后剑上的霸道韵味立马转变成了清淡之韵,剑韵流转,周围空气化为极寒。
咻!
乾坤剑飞出,带着呼啸之声,穿过恶鬼,斩去藤鞭,最后刺向娘娘。
在后者的眼中,一根银色丝线眨眼便至,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她刚要抬起的手立马顿住,因为银丝已经刺穿了她的额头。
那是万物天元之位,天元灭,万物死!
刺穿娘娘,乾坤剑转了圈,悬于高空,发出清脆铮鸣,婉转于九天之上!
嗡!
那掩盖了百里的妖气,被震得烟消云散。
咔嚓……
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响起,萱清儿惊恐的看着不可一世的娘娘,在一柄乾坤剑下,先是龟裂,随后化作了一团粉屑……
见此,张格生露出如负释重的笑容,疲惫道:“谢……一炁仙尊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