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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亡国太子

“诸侯王将,一步青云,一步逐客;仙人百姓,得道飞升,失道凡俗。江湖庙堂数余载,几人奉天运,成帝王,几人证天道,开天门……”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到最后归于平静。

高台之下,正听得认真的诸多弟子却怎么也等不到下文了。

“小师叔又在吟诗作赋了。”

“宗主总说小师叔才思敏捷,可是每次都是喝酒了之后才会作诗写文,往往都写不完就醉倒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几位小弟子的话,高台上一声清晰的酒隔响起,想必他们口中的这位小师叔又酩酊过去了。

跟众人推崇的态度不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言语里满是不屑:“就这也叫文采?喝醉之后瞎邹邹的,上不得台面。”

说话的少年看着十分俊朗,右脸上一道小刀疤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丝凶悍,不过修长单薄的身形,依旧让他看起来很清秀,天生有着一股贵气,但是此刻穿着普通黄麻所制的衣服,也贵气不到哪儿去。

“隋玄,总是听你这么说,你行你也写一个啊。”

“就是,几位师叔甚至宗主都认为小师叔是最有悟性的人,平日里修炼起来也是特别厉害,说出来的诗文都是蕴含了无上天道的,哪是你能看不起的。”

弟子们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叫做隋玄的少年也不恼,笑了笑:“我那是平时不愿意做这等骚人墨客做的事,你以为我写不了是吧,我给你说要是我来……别,把武器放下,大家都是同宗门的,有话好好说……行了行了,怕了你们了,小师叔厉害好吧,开口吐芳华,提笔写春秋,说的就是他这样举世无双,文武兼备的风流才子,实在是让我这等宵小之辈钦佩神往得很……”

狠狠地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墨汁,给这位爱好喝酒的小师叔那是一顿猛夸,总算是让这些弟子们满意了,大家相互散去,少年闲着无事,翻身跃上高台,没有忌讳什么门派规矩,随性躺在了小师叔的旁边,双手绕后枕着脑袋看起了月亮。

少年年岁不大,约莫快到及冠的年纪,身边没有了同龄的那些年轻小辈弟子们后,眼神里流露出来许多平日里隐藏极深的情绪。

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天上之人说话。

“本来就是喝醉了胡口而言的,以前翰林院那几个讨厌的老古董,随便拿一个出来才华也要比小师叔高上不知道几个九重天吧……”

“就大姐那个半吊子书生的丈夫,随手写的句子,估计把这个宗门买下来都够了。”

“还有狸猫,学我就学我嘛,还故意隐藏住自己的诗词天赋,就跟好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就不是我了一样。”

“还有……”

“不知道还有哪些活下来了……”

月光愈发清冷,高台陷入寂静,两行清泪从少年的脸颊上无声地慢慢流淌而下。

将小师叔身边的酒坛子提了过来,隋玄也不跟已经完全醉倒了的小师叔客气,一个人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一场硝烟一场仗,谁家儿郎裹尸归?

————

左门宗是区区三流宗门,一向声名不显,不过在这附近依旧算是极为强大的宗门。

左门有三峰,绕山一宗门。

围绕着三座小山峰,左门宗占据的面积确实是不小。不过与其东向那座巨大的山脉还有居于那里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可就真的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了。

东去百里,道教圣地,逍遥山上逍遥宗。

作为道教执牛耳者,纵然大大小小道馆宗门不可计数,逍遥宗依旧傲然凌于他人之上,且不止是略胜一筹,而是独领道教风骚,其余的不管如何发展都唯有望其项背的份。

这一点上倒是跟百花齐放的佛教不同。佛儒道三教并行的局面存在已久,各自从一开始的泾渭分明到逐渐相互影响,文濡沫染,尽管谈不上合流之势,但也不再是针锋相对。其中又各自有发展上的差别,儒教自然不去说,帝王家学,书生家学,本就是纸笔出真意的读书流,而道佛两教都是立足于信奉一途,修仙成佛一脉,佛教却跟道教那种一家独大,超然众人的情况不同,众多寺庙存在,也没有谁大谁小之分,在各自的地域内各有信徒,普度世人,至多也无非是佛教真人实力强弱区别,大体上所有寺庙都是差不多的,也算是契合了佛教的众生平等一说。

当然有好事之徒成心多嘴寺庙瑰丽堂皇程度多少,庙宇大小气派程度多少的话,落入有识之士耳中,也只会当做无稽之谈罢了,不予理会。

这百里大地,道教宗门不少,像左门宗这样的小宗小派更是多如繁星,不过他们运气都不是太好,离逍遥山太近了,哪怕是左门宗这样相距百里外的道宗,香火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平民百姓,帝王贵族,都是不介意多行几十里路去往逍遥宗那里烧香祈福,寻道问道的。

不过左门宗对于此倒不是太在意,宗门弟子不少都是附近居民的孩童,父母对于左门宗是很推崇信奉的,平日里也会经常来宗门烧香,跟众道士关系也不错,时常送些俗物细软,倒也让左门宗能够勉强维持。

大宗大派是体会不到小宗小派这种需要精打细算的生活的,他们高高在上,自然是香火不断,收纳不停的,从不需为俗事烦恼。

按理说如此更能安心求道,不过凡事也不能说个定论,并不是清心寡欲,不沾俗事便一定更有利于向天求道的,千年风流之间,也有诸多惊才艳艳的三教中人手染俗事因果,照样求得了无上天道,飞升成仙,留下了诸多让修炼之辈神往不已的志怪仙侠传说……

野泽枯水,黄苇飘荡。

天空阴沉沉,仿佛黄沙刚刚肆掠而过,看不真切太阳的面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

本就让人感到压抑的画面里,缓慢前行的一大群人,更是会让亲眼目睹的人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立!

也幸亏这里人烟罕至,否则定会把人吓个半死。

因为此处这乌泱泱一大片“人”,都是尸体,正在缓慢直立行走的尸体!

空洞无神的双眼,乌青的嘴唇,略显僵硬的走姿,最为醒目的是,这些尸体身上全部身着盔甲,同一制式,并且几乎都是破败不堪,更有甚者,还有劈砍刺穿的刀剑留在其上,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致命伤,血迹凝结,伤口腐烂,尽管都已经死去,但所有人的身上都弥漫着一种同样的气息。

狰狞的战争气息。

整个诡异画面里唯一的活物,是一个身高修长的男子,身无寸缕,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全身,全身血污如同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有神的双眼,证明了他跟众多尸体的不同。

他的右手,举着一支巨长的黑幡,上面串有足足几十个骷髅头,顶端挂有一幅巨大的黑幕,随风铺散开,竟有十多里长,不过跟其他东西比起来,反而在这样的画面里不算多么奇异的事情了。

男子面无表情,并没有身边众袍泽死亡的悲伤,也没有将敌人屠戮殆尽,头颅尽悬挂黑幡之上的痛快。

他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但他依旧慢慢前行着,带领着他身后成千上万的尸体,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浑浑噩噩,却又坚定地走下去。

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此刻的身份和想去做的事情。

赶尸人。

英魂归故里……

————

道家求长生,寻仙问道,佛教讲大悟,修禅成佛。

两者本不存在任何对立或者冲突,但后来者对于各中教义的理解不尽相同,自然发展流派也就千差万别。

有大道,藏于市井,落入凡尘;有小道,斩妖除魔,济世治国;有大佛,出世禁欲,独善法身;有小佛,舍利如来,心念苍生……

曾经两教有大能者相辩,各抒己见,有理有据,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给世人留下一句,对佛道两教影响可谓都是十分深远的话。

无为并非道,避世不成佛。

“有传言其实当初那两位离仙佛只差一线之隔,经此一辩,一人道心圆满,一人立地成佛,飞升前相约曾有一场大战,那场战斗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说书先生摆弄着道听途说的故事,添油加醋,胡吹乱说也是信手拈来,当然了,毕竟是自己糊口的活计儿,没有一点小本事的话也做不到成为小镇上最大的酒楼的固定说书人。

今日听书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最近镇子上来了很多外人,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目前还没发生啥事儿,害得等着看戏的镇民们翘首以盼了许久,古往今来,市井百姓都是如此,保暖思***倒说不上,不过闲来无事,等着生活有些许新起色发生,也不足为过。

那些外来人大多在这间酒楼住下,平时吃饭喝酒的时候,也爱听这位自称山野一书生的老穷儒说说仙侠志怪的故事传说,没谁当真,纯为一乐。

“唉,师父,他说你跟老和尚还打过一架呢,是不是真的?”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穿着朴素,一席白衣,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正盯着自己旁边的师父询问道。

看面容还是十分年轻的男子一脸苦笑,摸了摸少年的头:“傻徒弟,我说了多少次,慎言。”

“到底打没打嘛?听这老书生说的那么煞有介事,我都快信以为真了!”少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他知道自己师父平时看着严厉,但只要自己哀求,还是会答应自己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的。

上次打架输了还口口声声说不会管我,让我有本事自己去报仇,不知道第二天那个宗门就消失了是哪个护犊子的人干的……

“打倒是没打,他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佛陀呢,谁敢跟他打啊。”男子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他说起这些来也是没个正形,语气轻浮又随意。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其实也没啥深仇大恨,如果我现在还能见到他的话,可能还要请他喝碗酒呢。”

“不对啊,师父,和尚不是不能喝酒吗?”

“他呀,可不是个普通的和尚……”

一大一小两人起身付过酒钱,离开酒楼扬长而去。

“师父,你当初进天门看了一圈就回来了,有没有后悔啊?”

“哈哈,有啥后悔的。”声音缥缈,似远方而来:“我有人间与美酒,不羡长生不羡仙……”

————

“出家先需投庵,此乃身依心安。云游且然访师,此乃参寻性命……”老黄冠缓缓踱步,讲述着道教经典。

小道士们正襟危坐,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虽然明白不太真切,不过一个个的都很认真,除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身影,

隋玄并非是对道教不感兴趣,只是许多东西在他小的时候早就烂熟于耳了,没办法,平常学子尚且会对各方各类的书籍知识了解通透,更何况是在多达数十位大学识者集体倾力教学下的他,对于各种宗教,各种学派,不说专研颇深,至少也是通晓大概的。

他端坐在桌案旁,就算内心早已神游万里,但身板端正,眼神凝重,就算是简单坐在那里,不明不显的一股贵气依旧存在。

如果不是他手上的《重阳立教十五论》已经比王高功讲的要慢个十多页没有翻的话,还真会让人觉得他在认真聆听。

这是隋玄进入左门宗的第二年,他并不是左门宗本来的弟子,是在两年前突然出现加入的。本来左门宗就不大,突然多了一个新面孔,对于宗内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新鲜事,如果是附近的普通人家送自家孩童的话,倒也不应该是隋玄这样的年纪,应当很小的时候就来了才对。

隋玄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就这么成了左门宗的一员,平常里相处,他的性子随和,又会说话,跟众弟子关系都还不错。

右脸上的刀疤虽然看着狰狞,不过并没有影响少年标志性的和煦笑容,反而让人经常会忽视掉那道伤疤。

也有小弟子好奇问过隋玄,他简单解释了两句说是小时候不听话出门瞎玩,被歹人所伤导致的,大家将信将疑,也就没有追问。毕竟这世道不太平惯了,就他们这些底层的人,一个不小心把命丢了也不是啥稀罕的大事。

不过还好,战火并没有蔓延到左门宗这里来,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大能者或者大势力随便吹口气就能灭掉的小宗门,而是百里外的那座巨大山头,那座诸多势力都不敢随意招惹的庞然大物,逍遥宗。

就算外面打得再激烈,再血流成河,这逍遥宗附近百多里的地方,还是不会发生什么大战争的,毕竟有些面子是不得不给的。一国一朝再强大,在宗教面前,谁也没那个能力和胆子说能够肆意妄为,尤其是道教佛教这样的举世大宗。

虽然他们大多时候都不会参与这些民间俗事,安心修炼自己的道,悟自己的禅,但威慑力可是不容小觑的。三教盛行之势历来已久,三教中人成仙成佛也不在少数,哪怕是儒家圣人那也是有迹可循的。

当然寻常百姓只会把神仙妖魔当成传说中的神话,正史记载也不会出现这些禁忌的字眼。不过对于修行中人,山上之客来说,倒不是什么太过于玄乎的东西。

隋玄的行为举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跟这些附近山村出身的土泥娃子比起来,有着一股确确实实存在的贵气,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但是就算都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站在一起,隋玄依旧能够一眼就成为他人眼中的焦点,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其实左门宗整个小小的宗门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三流小宗,确确实实不过算是蝼蚁之势力,就算占有三座山峰,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其实都不过是一些灵气稀薄,平平无奇的山头,就算百座千座,对于一些超大势力来说依旧入不得眼。

世间,以上为尊,以天为尊,以右为尊。

小小一宗门却反其道,以左命名,附近的大小庙宇或者道观对此嗤笑无比,有甚者还戏言当真是应了“旁门左道”一词。

不过左门宗内部倒对此毫不在意,任他人去说,他们只是一小小道观,不争不抢的,一点虚名之类的东西,更是没有什么在乎的必要。这一气度倒是让隋玄有些眼前一亮,觉得麻雀虽小,一些精气神还是有的。

至于背大道而驰,逆潮势而反的可能,还真没谁会做此瞎想,小小一破宗门,能有那种气魄,搁谁谁也不会相信。

道理很简单,蚂蚁说它要撼树,就已经是天方夜谭,结果冒出来另外只口气更大的蚂蚁,说自己要吞象,更是徒惹人贻笑。

隋玄一开始也是如此想的,但当他逐渐了解了左门宗的有些人,有些事后,他不由得慢慢正视起了这个本来对于曾经的他来说也是大象俯瞰蝼蚁的小小宗门……

————

人间战火弥漫,厮杀不停,如果仙人从天上观之,就会发现除了极少数的地方外,其余地方几乎都是战争,每一刻都在死人的战争。除了明面上的外,还有不可计数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发生在各个层面,不管是将相王侯,还是江湖风云,皆是如此。

“百朝之战,这等手笔,不管多少次想起来都要让我这个老头子震惊不已啊……”云海之中,一位虚空而立,双手收于袖中的老者,看着下面不远处就是一处规模尚可的战场,由衷地说道。

他看的只是人间战火中毫不起眼的一朵小火花,话里的意味却包含整个人世间。

“你算了一辈子,有算到今天吗?”另外的一道声音就很嘶哑了,声音的主人却并没有在老者附近,应当是用了某种神通传音自此,声音听起来略微低沉,甚至有些风烛残年的感觉,似乎声音的主人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

“我等修士,只敢算人算事,了前因,测后果,便已是极限,哪能跟你相提并论。”老者唏嘘不已,抬头看了一眼更高处的天空,良久后才继续说道:“你算计的,可是天道。”

“你可以把那个道字去了。”

老者皱了皱眉头,话语里倒并没有对朋友的那种担心:“你当真不怕?”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好像又觉得这样不妥,把手指又收了回来:“神仙神仙,从来便是掌管人间。如今被你狠狠摆了一道,当真不怕他们一发狠就……”

“呵呵……我可从来没觉得人间事归天上管呐……”

声音不高,但分量极重,一语落定,云海突然开始翻滚起来,其间雷电隐约闪烁,整座天幕都显得暗沉了几分,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气息。

天上仿若有人激烈争吵的声音,时隐时现的奔雷便是他们说话时附加的产物,云海之上,是怎样的一番场景老者看不到,但他知道这些动静意味着什么。

天上有神仙,一怒毁人间。

当然这句话本身算不得对,因为,他们不敢。

那道嘶哑的声音在天怒面前,没有任何胆怯,反而愈发猖狂,就像一位命不久矣的战士站立在这座天地之间,身着盔甲,手持武器,挺直自己的胸膛,向着敌人发出最大的嘲笑声。

“这是‘人间’,不是‘天下’……忍不住就下来试试啊,来啊!来啊!来啊……”

将死之声,震天动地!

————

隋玄并没有拜任何一人为师,但因为年龄,所以在左门宗还是跟最小的一辈辈分相同,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当然是这些小道童们,但隋玄打心底里没把自己跟他们放在同一年龄段,平日里说话也是不由自主得老气横秋。

当然了,在宗门的老前辈们面前还是个小屁孩,虽然身世有些特殊之处,但对于一个偏居一隅的小宗门来说,你是下山的猛虎也好,还是过江的蛟龙也罢,庙小,装不下大神,也不会在意你有多么惊世骇俗的身份地位,何况毛都没长齐的隋玄还算不得什么大神。

左门宗作为道教小宗门,对于正统道教的传承倒丝毫未落下流,平日里对小辈们传授道教经典,讲述黄老之学,引导修炼寻道。不管是声名远扬的太平道,五斗米道,天师道,姑且也算上小小宗门不可能的“左门道”,核心道统上多少都有相似之处,至于全真,茅山,灵宝,正一,净明这些不可枚举的教派,其中真意,各有千秋。多是求道之路不同,但所求之物,不外乎还是那一个“道”字罢了。

得道成仙,济世救人是大道所在,包罗教义,斋醮科仪、传道弘道与风水推算等,也没有就理当是小道的说法。

左门宗所授,很驳杂。

这是隋玄最直观的感受。左门宗内众师叔师伯,自身实力一般是不露外的,隋玄也没觉得会有多么强大的存在愿意待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小破宗门内。他们传道授学,除了各种经义这些书本上的东西外,其余各类与修炼一道有关,不管是道术法术,还是阵法八卦,勘龙走穴等等,太多不同门类的东西,竟都有涉猎,五花八门,百方皆染,

当然一个道士肯定不可能坐下来跟你讲佛法,但当隋玄亲眼看到一位师伯闲来无事甚至教起了一位小道童沙场兵法和庙堂纵横捭阖之术后,还是有些发蒙。

这座小小的宗门,教授的当然不会有多么高深,但给他的感觉,可不只是麻雀不小,反而像是其内有着自成一方天地。

这其中最让他留心的,却是那位总是被他戏谑为卖弄墨水,半桶叮当的小师叔。

左门的三峰,最左侧的左涯峰才是它的主峰,而不是居中的那座青云峰,仿佛是映衬了宗门那“大逆不道”的名字,以左为重。左涯峰是附近地区里最高的一座山峰,当然也是因为这附近虽然山林多,但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丘陵,这才显得左门宗三座山峰的略微超然出尘之处,也让附近普通的农户人家觉得这样的宗门,肯定很厉害,将后代送去绝对没错。

一道身影从最右侧的太真峰高高跃起,凌空翻过青云峰,直直地落在了左涯峰峰顶的那座巨大高台上。

头戴浩然巾,脚踏十方靴,小师叔的穿着看着道貌岸然的,然而此刻峰顶狂风大作,浩然巾明显是为了保暖所穿,但是十方靴可是夏日鞋物,此刻看着小师叔哆嗦跺脚的动作就知道头顶暖和,脚下寒冷是什么感觉了。

“可恶啊,走得匆忙,穿错鞋了……”小师叔抱怨了几句,看了看四周,思索了一下,右手在身前一挥。

今夜本强劲逼人的大风,顷刻间被隔离在小师叔身体几米之外,仿若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四面八方的狂风。

躲在高台外一座房屋顶的隋玄,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直了。他倒不是特意藏在这里的,而是今夜大风,声大势大,吵得他难以入睡,反正闲来无事,就从住所偷偷溜出来闲逛,高台那边风太大了,他就找了这里休憩,四周的屋檐刚好可以帮他挡风。小师叔落下来的时候,声响不大,但隋玄从小六识就非同一般,再加上那些大能对他身体秘密的一些手段,在小师叔没有刻意隐瞒的情况下,还是很简单就发现了他,当然如果小师叔愿意,隋玄看到的,只可能是空无一人的地方,狂风陡然被排开了一个小空间。

隔开几道劲风而已,算不得什么,但让隋玄惊讶的是,以他从小的见识,连小师叔是用了哪种手段都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不是法术,也不是罡气,更不是御风之类的奇门手段,在隋玄的感官里,甚至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好像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挥手,就让狂风再也无法进入那个小小的方圆内一丁一点。

挥手叫退仆人一般随意,却让自然,也退让了三分。

“瞅啥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师叔笑着出现在隋玄的身旁,竟也学隋玄刚刚那样,蹲下身看着高台处。

隋玄丝毫不惊慌,小师叔在高台上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就有了预料,撇撇嘴:“先声明,我可不是来偷看啥的,我早就在这里了。”

小师叔一个暴栗敲在了隋玄的额头上,后者额头上瞬间红了一片:“先叫师叔,小子。”

“我可没认师父呢!”隋玄什么身份,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就算是有些时候需要去修行锻炼,那暗中也是有着数位大能者保护的,打当然也挨过,隋玄家可没有什么娇惯的传统,但什么时候会被一个小道士这样教打?

小师叔没有生气,始终是一副笑脸,但话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浓:“那你也算没有加入左门宗咯?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到外面去。”

隋玄当然知道“外面”指的是什么,他现在出去,就是一颗小石子丢进大海里,不止被淹没,保不齐马上就被海浪打个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见过小师叔。”隋玄行礼毕恭毕敬,毕竟是那样家庭出来的人,这些面子形式上的东西做起来还是滴水不漏,有板有眼的。

行,我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这个小破宗门计较……

“啪——”又是一个清脆的暴栗,本就红肿的额头更是红了一大片。

“瞪啥呢,咋的,当师叔的不能打小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臭小子偷喝了我多少酒呢。”小师叔抓着隋玄,一个跃身就到了高台上:“我说怎么每次我喝醉了后,明明酒坛里面还有酒,醒了后就一干二净了,幸亏我上次留了个心眼,放了只酒虫在里面,才知道是你小子干的。”

“你也真是敢喝,接近六十年的酒虫,我平日都不敢喝,你倒好,一口就全吞了下去,醉倒了十多个时辰才醒过来,知道偷喝酒的报应了吧。”

小师叔没说的是,这只酒虫可不是简单的酒虫,虽然年限不长,但却跟普通酒水里孕育出来的不同,这只酒虫可是他的酒壶里养出来的,那平日喝的,可都是一两值千金的佳酿,自身的酒意非同寻常,结果隋玄只是醉了一天多便缓了过来,其中缘由,自然跟隋玄自身有关,小师叔知晓在心里,却没有说出来。

隋玄知道眼前这个喜欢喝酒,平日里没个正形,才华不高不低却老是喜欢卖弄一二的小师叔不是什么普通人,实力高低也不好说,刚刚那一手就说明了许多问题,没想到连酒虫都玩得起,这种灵物可不是一般道士玩得起的,那随时需要喂养的酒水数量也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年份越高,饲酒品质越好的酒虫,只要成了气候,将它放在酒壶酒桶,甚至酒窖内,都能帮助酒的品质逐渐升高好几个层次,而且时间越长越高。

听小师叔这个语气,一只六十年的酒虫没了丝毫不心疼,隋玄心中更是了然了许多……

“师叔,你忙你的,我就先回去了,打扰你赏月了,下次我给你买点好酒,放心,咱两谁跟谁,不差钱……”隋玄本想着说两句好话就溜了,懒得跟他再拖沓下去,反正自己酒喝都喝了,酒虫也吃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小师叔要算账,那也是要酒没有,要命一条。

话还没说话,就被小师叔打断了:“你呀,真的是运气不好,今夜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现在也走不了了。”

小师叔提着隋玄的衣领,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到高台的左侧,小师叔神情严肃,面向只有狂风大作的高台右侧。

一道青烟凭空出现,瞬间覆盖了高台右边的一大块区域,烟雾弥散。

“哼,阴阳五行家的小伎俩,还用得如此拙劣。”今夜的小师叔,跟平日里喜好喝酒,在宗门内天天无事可做的样子完全不同,气势一变,让站在他身后的隋玄也能明显得感觉到不同。

小师叔拿出一只成色颇深的酒壶,拔出木塞,随手递给身后的隋玄,嘱托道:“拿好,待会儿有用。”

隋玄还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今天闲着无事出来看个夜色也会撞上坏运,看小师叔的样子,虽然丝毫不慌张,但怎么都是一副应敌的状态。

木塞拔出后,一阵巨大的吸力仿佛触手一般从小师叔身边这块无风之地向外伸出,穿过了高台的劲风,直达青烟所在之处。

已经弥漫了十多丈的青烟瞬间被吸引抓住,向着酒壶就飘了过来!速度极快,一个呼吸间,右侧高台的青烟就消失殆尽,露出了隐匿其中的男子身影。

负刀之人,一袭黑衣,脸部也笼罩在黑色的纱罩里,看不真切,看来从青烟出现开始他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高台上,狂风肆虐都无法吹散的青烟,竟这么轻易就被小师叔的酒壶收入壶中。

直到最后一丝青烟也完全进入壶中,小师叔将分量略微加重了一两分的酒壶交给身后的隋玄,下一秒,消失在了原处。

隋玄不是笨蛋,第一时间拿着木塞盖好了酒壶,看似疑惑的他,其实心知肚明。

“青罗烟,恍若实质,藏匿无踪。”心里回忆起这种东西的特点,隋玄可不是第一次见过,这些烟价格可不菲,而且不是有就能用,还是需要会阴阳五行的技巧才行,当然肯定不需要什么大技巧。

小师叔身形消失的同一刻,负刀男子也在高台之上消失了。

隋玄站在原地,没有乱跑,如果是其他人,这种情况下肯定溜之大吉,跑得越远越好,负刀男子一看就不是来找小师叔看夜景的,两方打起来,不离的远一点的话,就隋玄那不够塞牙缝的实力,随时会被殃及池鱼。

但隋玄很冷静地站在原地,就连姿势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有意无意地放慢了呼吸,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块石头。高台的狂风吹得他衣衫飘飞,虽然高台右侧的负刀男子消失了,但隋玄的神情肃穆,认真盯着右边的方向,夜色深处,像在等待着什么。

狂风声中,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零星,逐渐变得密集起来,速度不断在增快。

左涯峰平时住的人不少,但今夜峰顶这里的风太大,小师叔和敌人的战斗也没有声势特别浩大,所以目前还没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异样。如果隋玄可以去通风报信的话,就可以找宗门内的师叔师伯们过来增援,毕竟目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却不能离开。

夜色深处,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风声如此巨大,隋玄本不应该会听到脚步声的,就算他的六识再灵敏过人也很难做到,毕竟最根本的实力还是很弱的,但此刻这个脚步声就是如此清晰,仿佛每一步都是走在了隋玄的心坎上,让隋玄的整个心神,都剧烈震荡了起来!

隋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起来,尽管他并没有因为痛苦而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心神并非四肢肉体,不是简单劈砍流血的疼痛可以相比较的。

对方没有刻意如此,但简单行走却能造成这样的影响,实力之强,匪夷所思。

一个同样负刀的高大身影从狂风中走了出来,与之前那位不同的是,一身白衣,蒙脸的面罩也是白色的。

隋玄为何没有选择脚底抹油,而是一副等人的样子,不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能知道敌人不止一个,他还没有那个神通,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阴阳刀。”

隋玄看到黑衣人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背上的刀,一般情况下阴阳刀需要在一起相互配合才能发挥最强的战力,也是最注重双人配合的刀客会喜欢使用的刀种,修士当中情侣最为喜欢,毕竟默契程度直接影响到配合的威力大小。

阴阳刀通常不会单独行动,所以还有一个敌人很可能就在附近,待在此处的话,就算新的敌人出现,也是在小师叔可察的范围内,比起独身离去下峰顶,风险还是要小些的。

这些都是转念之间所想,但现在隋玄有些后悔了,他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宗门会遇上这样程度的敌人。

当初为什么隋玄会来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宗门,一个偏僻到极致的地方“避难”,就是因为觉得他不会被有心之人找到,但今夜这两敌人的实力,对于左门宗来说,有些过于高了。

隋玄内心苦涩不已,是祸躲不过,真是找他的话,那今夜瞎溜达的自己就是一头撞到敌人面前了。

但道理上说不通,因为不管是敌人还是其他势力那里,隋玄的情报都应该是已经“死亡”了才对……

白衣人分辨不出男女,不过身形如此高大,比本就不矮的小师叔还要高上一个头,不像是女子的身形。黑衣人跟小师叔打得难舍难分,虽然隋玄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踪迹,但耳畔的兵器碰撞声和战斗波动,已经快到了极致,甚至快要盖过肆虐的风声。

隋玄紧紧盯着白衣人,他内心的紧张从微微颤抖的身体就可以看出,当然也有心神撕裂般剧痛的原因。

白衣人出现后,微微一滞,接着便没有任何犹豫,奔着隋玄这里就冲了过来,没有选择去帮助黑衣人。

右手后伸,握住刀柄,速度陡然拔高,隋玄只能看到一个残影袭来。

下一刻,两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同时倒飞了回去。

在高台另一侧落定后,抹了下嘴角的鲜血,两位不速之客相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惊讶。

小师叔按住隋玄的肩头,后者将探入怀中的右手停住,却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依旧保持一个取物的动作。

“别怕,我在。”小师叔的声音很有感染力,但隋玄的谨慎并没有减少。

到目前为止,这两敌人还没有说过任何话,做事雷厉风行,如果不是小师叔的实力超乎他们预料,竟然能够以一挡二的话,他们势必早已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离去了。

小师叔走到隋玄的身前,话语间依旧风轻云淡:“两位朋友,打也打过了,可以聊聊了吗?”

“小小宗门,藏龙卧虎。”嗓音厚实,狂风不乱,内家功底,可见一斑。

“有得商量还是没得商量?要是没得商量的话,这个孩子只是我们宗门的一个小弟子,把他牵扯上有点说不过去,不如让他离去,我再在这里好好跟你们……”小师叔话语陡然一停,对面两人脚下突然冒出金光闪烁,甚至还来不及急错愕,半座高台,悉数被金光覆盖!

“哪种阵法?”隋玄虽然见识不算少,但实力太低,根本无法看到这阵法的本质和关键所在,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气势磅礴的金光,但这不代表这阵法普通,从两位刀客凌气闭神,不动一丝一毫的身形就可以看出,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刚刚打斗的时候小师叔就一直在暗地四处布置的阵法绝对不是什么虚幌子。

阵法,是一个太过于庞大的概念。

以隋玄目前所知,阵法的分类太多了,而且很难给一个明确的定义。不只是修道中人所使用的,利用各种神通所设,所用,所布的对战之法,还有战场之上的,“布阵得法,克敌制胜”。

简单来说,最大的不同在于所使用的,一个是人,一个是万物皆可,不管是奇门遁甲还是五行术数,甚至鬼神幽冥一途,都可以有运使阵法一说。

共通之处,略带四两拨千斤的意思,以小博大,发挥出几倍于本身的实力,威能,效果。就像战场上,同样的一千士卒,有无得当排列,完全是两种不同层次的战斗力。

而神鬼之术,阵法更是千变无穷,小师叔此刻耗时耗力所布下的,一定非同寻常,不容小觑。

“现在好了,可以慢慢聊聊了吧。”小师叔神情自若,刚刚一直处于战斗的状态也松懈下来,从隋玄手中拿回酒壶,青罗烟可是个好东西,既然到了他的壶里,那自然是据为己有的道理了。

“可以。”使用‘阳刀’的白衣高大身影,跟‘阴刀’黑衣男子异口同声,插刀回鞘,双手平摊。

对方打就打得毫不犹豫,雷厉风行,认怂也是果断决绝,丝毫没有试探一下小师叔所布阵法实力如何的念头,让将这些看在眼里的隋玄鄙夷不已。

“江湖豪杰,果真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内心嘲讽的声音敌人自然是听不到,不然的话,估计那两把阴阳刀怎么都会再出上一出。

江湖中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名声,冷嘲热讽的话语听在耳中,可比当头怒骂更让人愤恨。

一言不合拔刀这种江湖中最常发生的事情,大多数的情况可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大道冲突而发生的争斗,更多的其实就是大肆嘲讽,或是言语间冷箭伤人所致罢了,口齿上逊色的一方,当然只有拿武力拾捡拾捡自己的面子了,结果被他人添油加醋,口口相传后,这才有了那么多肆意洒脱,不服就干的江湖豪情故事。

腹诽了几句,隋玄想着是不是该脚底抹油了,反正没他什么事情,今天偶然遇上阴阳刀客,也看到了小师叔的深藏不露,当个闭口僧就好了,说不定以后还可以买些好酒忽悠忽悠小师叔教他两招。如今当不得以前,不是生活在庇护下的安稳日子,自己再谨慎藏匿行踪,掩盖活着的消息,也保不齐哪天就遇上事儿,反正仇家不少,也都不是随便就能打发的角色,万一哪天出门碰上乌鸦叫,倒霉起来,那可就是生死一线了。

所以要是能学上个三招两式的,至少也是聊胜于无。

算盘打得正欢,也准备离去了的隋玄,却看到了一道视线投来,白衣高大身影双目没有被面罩覆盖,眼神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面罩后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你好,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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