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三更,点点繁星映在江面,流动的江水声与那落寞的身影便是此夜中唯一的美景。
张让悠悠的踏水而行,孤单落寞的背影与江面上被明月衬托的身影缓缓交替,又慢慢拉远。他的红浪就在江下,那是张让给她的承诺,因为她,张让再也没有碰剑,也因为没了她,他也不再碰剑。只是世事难料,本来卸了磨的驴子又被重新拉回战场,非生即死!
“唉!”张让半眯着眼,任凭夜风吹拂脸庞,痴痴看着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脑海里依稀还能记起那个渔家少女坐在船头,双眼明亮,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两个醉人的小酒窝,看得人如痴如醉。再加上她那一笑,眼睛弯的跟月牙一样,两个灵巧小脚轻轻的荡在江面上,不时溅起一些水花。
“嘻嘻嘻!嘻嘻嘻!”
那时的张让立在船边,痴痴的望着对面的少女,耳边只有一串轻灵的笑声,一旁的副将卫屠连叫几声,也没将他叫醒。
不知是是少女看到张让这么痴痴的看着自己,还是被卫屠身穿军甲的样子吓到,如那惊弓之鸟,小心翼翼的跑向船里,临走前又望了那边一眼。
只一眼,张让便觉得她是自己这辈子的唯一,只一眼,让那颗本来冷血的心突然躁动起来,眼中痴痴的望着船头,轻轻嘀喃:“好美!”
第一次见她是意外,第二次就有些戏剧性了,少女带着一个比她还要俊美的男子走在浔安街头,少女笑靥如花,男子温文尔雅,不时的衬和少女露出礼貌一笑。那时的张让恰好赴宴路过,痴痴的看了一会儿,内心黯然,兴许是知道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将军?将军你?”小将看到张让出神,狐疑的盯了盯前面,这一众甲士也这么看着两人,不知为何,白衣男子有一丝妖气溢出,只是那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妖气恰好被张让发现。
“将军,您,您干嘛?”估计是看到张让慢慢走上前,挡在两个靓丽的男女面前,小将轻轻的走上前,慢慢拉住张让的胳膊。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将军?”估计是小将担心张让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虽然他也不信,可是现在的将军与战场的将军有些不同。
“放心,一会儿就过来!”张让露出以往威严,这才将这些将领打发走,估计是怕张让做出什么事,临走前还特意留了两名将士守在不远处。
“你干什么?”少女的眼神有些鄙夷,似乎记得他就是当日痴痴偷看自己的将军,这眼神果然在张让那里起了作用,只见张让目光闪躲,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暗暗的看着那个妖异俊美的白衣男子,不禁将眉头一蹙。
“他?他是?”张让弱弱的问了两句,只这两句,声音软软,丝毫没有在战场上那英勇杀妖的模样。
“请问,这位将军他是谁和你有关系吗?”少女的语气很冷,转头看向身旁的重叶,对着张让白了一眼。
张让小心的瞟了两眼重叶,忽然看见少女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尴尬一笑,眼中有失望,有畏惧,有害羞。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面前的白衣男子有些不一样,至于是他那春心萌动,还是碰巧真的察觉到了妖气,便不得而知。
第三次是张让凯旋归来,只身独战九大妖王,那一战,死的人太多了。他身边的那个小将也死了,卫屠最引以为傲的的双刀也再也使不出了,那一战,要不是卫屠和小将帮他挡住,或许这里,早就成了妖族的乐土。
“将军!”玉江战场上,到处是凄厉的惨叫,到处是兵器的交响,无一刻不死人,又无一刻没有妖倒下。小将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嘴中含着血水,那是他最后一句话,死前还紧紧托住降龙侯。胸前血淋淋的空洞还在不断的滴落血水,那残缺的战甲上到处是血水,他身上没有一处石完整的,就是原本清秀的脸上,现在竟也变形起来。只见他屹立在船墟上,巍然不倒,身后正是他们虎威骑的大旗。
“我叫谢震玄,家住荆州庆县白木镇,有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要是不打仗了,我一定要回去娶她!”小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有些害羞,这一下反倒惹得一群糙老爷们一阵嗤笑,坐在账前的张让,也慢慢跟着笑了起来。
“她会等我的,我们约好了!”小将两拳紧紧握住,似乎看到一群糙汉在嘲笑,说他的阿秀早就嫁人了,说他的阿秀早就没等他了。
阿秀嫁不嫁人他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他先食言了,微微对着张让一笑,靠在一杆血染的大旗上,目视远方。
“阿秀,对不起!”
张让那时就在想,要是阿秀嫁人了该读好!嫁人了,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还有连字营,呵呵!”张让步履蹒跚,这里的每一步都是回忆,这里每一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连字营五百一十三人,现全部立军令!绝不让妖族踏入浔安城,绝不让无辜百姓惨死在妖族之手!如有违背,连字营五百一十三人,全部被妖族活剥而死!”
“全部被妖族活剥而死!”洪亮的声音响彻玉江,那是战前连字营立下的军令状,战后,连字营无一人来交还军令。
“哈哈,我连字营拿到这个美差,怎样,你们不羡慕?”
“羡慕!你们连字营运气好!”张让都没想到妖族会大力进攻,要不然也不会安排一个营口放在后方。
是夜,星光闪烁,张让带着复杂眼神,抬头凝望明月,望月月也愁,望星星也叹!
“唉!该去见见老朋友了!”张让收起眼神,露出久违的微笑,只见他站于江面之上,只轻轻往江面一跺。
原本平静的玉江顿时翻涌起来,惊涛拍岸,卷起无数浪花,呼啸的巨浪让站在江边的左川淋了个透底,只见左川悻悻的用手擦了擦,刚准备去看张让的身影,只听到一声巨大嘶吼,整个人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江面。就连坐在树梢上的顾千秋也直直站了起来,双眼震撼,痴痴望向那边!
“嗷呜!”剑出惊龙,一条巨大的水龙自玉江冲起,张牙舞爪,嘶吼不断,站在江面上的张让看着那头水龙,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巨大的动静,惹得浔安城纷纷望向江面,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望向江面,又不知有多少人眼中带着热泪。
“将军回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瞎了眼睛的老卒,似乎是听到巨大的动静,颤颤的爬起身,熟络的摸向衣柜。他虽然看不见,可那双粗糙的老手摸着寒凉军甲,像是自己心爱女子一般,小心翼翼,饱含深情。
“将军回来了!”一个老卒苟延残喘,边上还有儿子刚刚端上来的热药,双眼不自觉的望向衣架上那残缺的军甲,军甲上依稀还能看到斑驳血迹,那是他的血,也有他兄弟的血。
“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何人在浔安城大喝,非但没有惹得巡街的捕快不悦,反而带着尊敬的语气问起了缘由,这一夜,浔安城比以往更加热闹,这一夜,又不知有多少人带着释怀的笑脸在梦中死去!
“嗷呜!”水龙跃起江面,溅起不少江水,翻腾的江面自那条水龙出来后,又变得宁静起来,只是这时,浔安城头站满了人,玉江两岸也站满了人。
左川怔怔的看着他们,顾千秋也怔怔的看着他们,他手里的酒葫芦直直的捏在手中,始终没有去动。
月出江歌头,只见一个个穿着残缺军甲,脸色肃穆,眼中激动的望向江面,他们是十万虎威骑的一员,他们是玉江大战仅存的将士。他们缺胳膊断腿,拄着拐杖,或是被家人搀扶,他们老了,就像他们身上的军甲一样,再也没了当初的荣光,就连他们的将军现在也不得不赴死而去。
“虎威骑十八营-前字营弓卒,于大坚,参见斩妖将军!”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卒,激动的将手中拐杖一扔,颤颤的跪在地上,这一跪,仿佛用尽了他毕生力气,压抑着激动哭腔,眼神喃喃的望着江面。
“虎威骑十八营-破字营骑卒,王发海,参见斩妖将军!”瞎眼的老卒在这一刻变得比任何人都清明,两手颤颤的又将衣甲整理一番,激动的不像是一个瞎眼的残缺老卒。
“虎威骑冲锋前营伍长,于安,参见斩妖将军!”那被搀扶的老卒对着家人摆摆手,他时日无多,现在能再见到将军,死而无憾。只见他慢慢跪在地上,微弱的声音带着激动,愈说愈大,直至参见斩妖将军。
寂静的江面在这时,仿佛不再平静,多少虎威老卒接二连三的跪在江面上,更有一些年轻面孔,穿着残缺军甲,同样是一脸激动,他们父亲死了,今日,代父参见。
“虎威骑十八营-前字营操舵手,吴岩之子,吴堂!参见将军!”
“虎威骑十八营-前字营骑卒,周山之子,吴堂!参见将军!”年轻人身披两件军甲,激动的跪在地上,眼睛缓缓一闭,自眼角流出几行泪水,他没见过斩妖将军,可自小就一直听着斩妖将军的故事,这浔安城亦是如此。
“虎威骑十八营······”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响彻江边两岸,更有几人于半路上含笑而死,跟着一同前去的,什么话也没说,只将他身上的军甲披在身上,他不知他姓名,他也不知他在何营,只是那又何妨?
“全体虎威将士,参见威武斩妖大将军!”这一夜,浔安无眠,荆州无眠,御京无眠,两国无眠,甚至于远在万里的韩国同样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