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先生慢走。”笑着将一位前来饮茶的茶客送走，苏青不由揉了揉笑得发僵的小脸。
果然跑堂不好当，心中抱怨了句，苏青麻利的将剩下的茶具放在了托盘后端进了后房，冲着一位正清晰着茶具的木讷青年笑道：“任哥，又来了打扰了。”
对着苏青点了点头，青年便低下了头仔细的擦拭着茶杯上的水痕，用得是上好的白纸，细腻不伤茶具。
苏青揉了揉发酸的腿便坐在了门槛上歇着气。
这茶坊的规模不大，前后两间屋子中间摆着八张方桌，不大却看着敞亮，让人舒心。
来往的都是老顾客，熟悉着门路进门先是点一户壶清茶，从怀中掏出本书翻着页读着，坐在藤椅上时不时抿上一口，常常坐上两三个时辰，便是热水也填上三四轮，茶碗中打着旋的茶叶也都在几次沉浮间散了味，最后喝的正是白水。
待倦了便以书颌眼，小憩片刻，醒了再慢吞吞的看着。
也有些是新面孔，走路带着风的闯进了茶坊，高声唤着要了壶凉茶，待到苏青提着茶壶倒出出了淡黄的金银花茶，也不管那碗沿泛着的白沫，仰头便是一碗，催促着苏青再到一碗，往复如此，去了燥暑或是趁着阴凉喘着气，或是抬着手顶着烈焰走了出去，融进了人流。
至于那些老茶客或许早就习惯了，歪着头眼不见心不烦，待人走了便坐正了身子。
茶坊老板姓万，喜欢素白色文士长衫腰间别着把木扇，和茶客小声交谈时总喜欢抽出来扇风，做出一副清流雅士之态，私底下总是在柜台前将记好的账本翻来覆去的，把每一个铜子都弄得清清楚楚，但作为老板却是极好，每日酉时结工资时爽快极了，二十铜钱从不曾少过。
发钱的时候是真的靓仔。
除了万老板之外，茶馆中只有两人是对兄弟。哥哥叫任云，为人木讷做事却一丝不苟说是九分便不少一毫，弟弟任雨便圆滑多了，说话讨喜，备受众多老顾客赞赏，先前开门引苏青进茶馆的便是这任雨。
虽然两人只是个茶馆小厮，见识却是不错，这些日子里也问得苏青瞠目结舌，但终究被他忽悠的不浅，什么君轻民贵，什么世家蛀虫之类的一个个往外抛。
甚至口嗨的时候提起了诸子百家，鬼谷的三纵三横，墨家的非攻兼爱，法家的变法革新，将兄弟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在古人面前装逼真的轻而易举。苏青如是道。
“小苏，这是你今日的工钱。”穿着白色长袍的万掌柜笑眯眯的看着苏青，摊着手将手中的铜钱递了过去。
“谢先生。“苏青正色恭谨道，对于这要的老酸儒只要恭恭敬敬便能获得好感。
“去吧，时辰不早了。”万掌柜笑着点了点头，在苏青的推迟中将铜钱塞入了他手中。
“先生，再见。”再行一礼，苏青也不细数便将铜钱挂在腰间，这些铜钱被系着的线都是浸过油的坚韧，耐磨不易散落。
“如何！”看着夕阳照耀下消失的人影，扇着心爱的万载檀木扇，万掌柜低声问着一旁的徒弟。
“看不懂，这人看不懂。”木讷的任云放下了手中的茶具摇了摇头，回答道。
“你说呢，任雨。”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任雨，万掌柜问道。
“你说他无知吧，常人耳熟能详的天命皇族，万载世家一问三不知，但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却是都略知一二，可称博学。说他为人恭谦吧，心气却傲着，好像看不起所有人，可面对那跑商，茶客却发自内心的和气。”回想着那复杂的小子，任雨摊了摊手“同样看不清。”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骂了那高高在上的世家；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看低了那社稷之主；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斥着那些刀笔吏，辱了刀剑加身真莽夫；诽佛谤道，天底下都骂了一遍。“说着万掌柜却笑了起来。
“老师，那人真的是我等百家之人。”油滑的任雨此刻哧唔的问道。
“怎么，不像。”万掌柜也不回应，看着沉默的任云反问道。
“像，不过心气太大。”任云沉思了片刻，低声答道，似是想到了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往日里紧锁的眉头尽数展开。
“懂了？”万掌柜问道，看着任云笑得越发畅快。
任云点了点头，任雨却是满脸疑惑。
“你啊太过油滑，等以后见识多了，阅历多了，打磨多了便懂了。”看着任雨万掌柜幽然叹道，心底却想着那胆大的少年，呢喃道；“诸子靠得便是一口心气，心之所思，身之所向，夫子弃相印而由列国，墨子摩顶放踵而不惜身，只为传道，心气之高，舍道之外再无一人。”
此刻被师徒三人心心念念的苏青却在城门外换上了套破衣衫，藏好铜钱后便向道观走去。
“人最擅长的果然除了欺骗，便是适应。”回想着数日来的所作所为，苏青感概道。
早在茶馆工作的第一天，他就感到那万掌柜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大人物，为了保住这工作他可以含糊引导，故意在和两兄弟交谈是暗示，自身出身不凡。
索性那两兄弟没什么见识，哪怕是那油嘴滑舌的弟弟，在横渠四句前也是个真弟弟。
仍记得那两人被震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文明底蕴在那一刻彰显。
“可能在他们看了我是一个无君无父之辈。”在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国度中成长的苏青，思维已经定型难以理解将理想寄托于君主的君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臣纲，在他看来完全是封建陋习，吃人的制度。
在任家兄弟眼里却是天纲地纪，习以为常。
开始时苏青会辩驳，将任家兄弟说得哑口无言，但不知不觉中却不由默认习惯着这个天地君亲师，理解了君权，父权，族权。
毕竟他现在已经回不去了，除了习惯便只能忍受。
